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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

(2006-05-01 03:06:03) 下一个

房东给我们在楼下黑板上留言: 29-30日是父亲的一周年忌日,我们2人将都不在家,30日晚上9时左右回来。看到这一行字,我才意识到老房东去他界已经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这些投宿者曾担心他走了之后,这幢供出租的小楼还能否被他的子女继续经营下去,也担心我们是否会被赶走,必须重新寻找新的住处……

 

一年过去了,我们还在小楼住着,事实证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兄妹两人已经承担起了老房东的角色,他们不再像父亲在世时那么任性,他们已经完成了角色转换,名副其实地成了我们的房东。

 

有父母庇护的时候,孩子总会任性一点,张扬一点,当失去了父母这一保护伞时,孩子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不能再不想长大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也是被逼出来的吧。看着兄妹两人的变化,我不禁想说,即便你拒绝长大,人还是会长大的,只不过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会晚一些,他们这会儿是真的长大了。老房东若在天有知,看到自己的儿女现在已经能担当起这个家时,他一定会欣慰的。

 

作为父亲,老房东一定为子女的将来操尽了心,邻友说,她不能忘记当初他对她述说女儿的事时的老泪纵横,望着有点无奈无助的房东,她深深体会到了他的难处,她不忍心再要求他对女儿的胡闹做出任何的道歉和赔偿。女儿胡闹的那一幕,对我们已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胡闹之后,女儿日渐正常起来,房东却病倒了,他给我们留言要住院一段时间,不久他又给我们留言: 从死亡线上回来了! 我们真的非常高兴他能回来,真心地祝愿他能康复起来,可却明显地感觉到手术之后的他元气大伤,说话的声音也不像以前那么洪亮了,身体一天天地虚弱了下去……

 

房东不是土生土长的江户子,早年凭着聪明才智从外地考上了日本赫赫有名的东京大学,于是便在东京留了下来。房东写着一手好字,我们住的小楼就是他亲自设计的,底下是他们一家的住处,楼上被分割成多个小间,以供来京求学的女生们居住。

 

日本很多便宜的房子是不带浴室与厕所的,洗澡得去投币式淋浴房,无形之中对投宿者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房东替投宿者想得却挺周到的,厨房、厕所、淋浴房、洗衣房均为公用,只要没有人在用时,你想用多长时间就可以用多长时间,独立的小房间里又有靠墙而搭的书架和柜子,这样又替投宿者省下了一笔购买衣柜和书架的费用。

 

随着时代的变迁,日本学生已不太愿意住这种需与他人公用一些设施的地方了,渐渐地就成了我们这些外国人的天下。日本的很多房东不愿意将房子借给外国人,而且还要收取高额的礼金和押金,房东对我们这些外国人倒是挺接纳的,每每有人介绍新人来,只要房间有空着,他都不会回绝,初来的留学生要求两人住一间以降低一些房租,他也会同意。房东多年前定下的房租也一直没变,而住在这里的人们却是换了一拨又一拨。

 

我总觉得同样的房租在东京不太容易找到第二家与这里的条件相仿的地方,这是一个能让我感觉到“家”的味道的地方。夏天院子的枇杷熟了,房东会摘下来分给我们这些房客品尝,那些枇杷比超市里买的枇杷不知要甜美多少;深秋苹果上市之际,房东又会把青森老家寄来的特产苹果放到我们信箱里。楼下的狗儿们虽然有时候会乱叫一番,令人心烦,但一打开铁栅栏进院时,能看到它们友善地望着我,心里又会升起一点温馨的感觉,看看它们有时也是一件挺享受的事。

 

老房东走了,他的子女成了我们的新房东,过去的日子里,哥哥将房子的一部分进行了整修,妹妹则又承担起清扫的任务,毫无疑问他们将延续父亲留给他们的这份财产,这样我们这些异乡的过客在东京就可以有一个安心的容身之处了,相信今后这里也会继续接纳异国的来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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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将房东女儿的胡闹写成了《真树的故事》,现在看来我当时对她的担忧是多余的了,她现在非常好,和哥哥一起成了我们的房东,她知道出去工作了,也想到要学一些东西了,我祝愿她此后的路越走越好,过去的那一幕从此不再发生。 

真树的故事

回家的感觉真好,好得让我几乎忘却了在东京的住处发生的一切,然而随着脚步离住处越来越近,自己的心也开始悬了起来,不知道这十多天里真树怎么样了……

 

走进大门,习惯性地看了一下黑板,房东的留言一下子跃入眼帘:“给大家添麻烦了!女儿已被送进医院,暂且请安心。对物品受损者,我将予以赔偿。”真树进医院了?真的?!总算可以从几个月来的担惊受怕中解脱出来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晚上邻友告诉我,昨晚警察来了把真树带走了,真树连着闹了三天,把走廊玻璃敲了,碎片落到了隔壁幼儿园里,把我们放在公用厨房里的案板往外扔了,厚厚的木质案板竟然被摔成了两半。

 

刚搬到这里初识真树还是在六年前,那时只知道真树不出去工作,帮着父亲打理这个家,每周她会帮我们把公用场所打扫得干干净净,有时还会特地做一些点心分发给大家吃,空闲时我们还能跟她聊天。偶尔也会听到她在楼下屋里与父亲强烈争执的声音,但因从来没有影响到我们的生活,也就对真树这几年中的变化没有太在意。在这样一个房租便宜、闹中取静的地方居住,而且又有对外国留学生十分友好的善良房东,寂寞时还可以不时地与隔壁的邻友攀谈解闷,尽管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但我却早已把这里当作一个可爱的家,搬出了又搬了回来。赴美留学的邻友临走时也特地跟房东说,留美归来时如果这里有房子空着她还想回来住。可是这几月来真树的急剧变化却让我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夺门而逃,什么叫寄人篱下。

 

真树原来一直住在地下室,与我们这些寄居者的生活是分开的,自从年初她从地下室搬到我们的置物室居住,她就开始使用我们这些人的公用厨房、公用盥洗室。置物室是一间三角形的楼顶小屋,是房东供我们放置房间中放不下的东西用的,夏天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在屋顶,冬天冷冷寒风穿堂而过,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我一直纳闷真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铺盖搬到那里,有次便问真树,她回答说住在地下室太吵了,又见不到阳光。我也就相信了真树。后来才知道真树是与父亲在闹别扭,不愿意见到父亲,她把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都怪罪于父亲的从中作梗。过去的数年中,母亲与哥哥相继患病去世,她总觉得是父亲害死了他们,现在父亲又要害死她,而我们这些人住在这里其实就是在帮助他父亲,于是开始闹事好让我们搬走而不让父亲再有房租收入。说实在的,现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房租,在繁华的东京难以找到第二家,真树总觉得父亲赚了很多钱却不让她花,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父亲的房租收入并不高,没有了房租收入不出去工作的她又怎么生活?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赤手空拳来到日本都没有饿死,为什么她就会无事可干?

 

真树第一次闹事是在一个午夜,由于忙着写稿子我还没有睡下,万籁寂静之中突然听见楼中猛猛的摔东西声,我被吓了一跳,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沉闷的摔东西声还在继续,我这才猜出是真树在摔东西,于是赶紧锁上房门,深怕自己的房门被踢开,但一股粉红色气体还是透过房门的缝隙一个劲地钻了进来,我的门边不一会儿就被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的粉末。不久闹声消失了,有人开始在收拾,我一直不敢开门,直到外面没有任何动静。第二天才得知真树是在摔楼中的灭火器,她拎起灭火器就对着大家的门撒,于是才有那红色粉末的出现。灭火器事件,我只是把它当作真树心里不开心,没处发泄,才拿灭火器出气,也就没有特别在意。

 

可几天之后,晚上回到家时,我的房门口撒落着碗、碟子的碎片,邻友说是真树摔的,谁也没有得罪她,真树是突然一下子摔起来的,吓得她们赶紧躲进自己的房间。为了避免碎片伤人,我把碎片收拾了起来,以为就此就可以平安无事了。岂料几天后,真树在我煮东西时,在楼上又开始摔起了东西,害怕自己也会成为她的袭击目标,我只得立即关上煤气,拿着半生不熟的饭菜赶紧躲回屋里。果然真树从楼梯上把刷子、碟子什么的又摔了下来。见大家都没有动静时,稍后真树又悄悄地把她摔的那些东西给收拾了起来。接二连三地莫名其妙地摔东西,我这才意识到真树应该是犯病了。

接下来的日子,真树的情绪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知道轻手轻脚地上下楼梯、关门,还会跟我们打一声招呼,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坏的时候,乒乒乓乓地拼命地弄出声音来,咚咚咚地上下楼,“嘭”地一声狠心地关上楼下的铁门,以至整个楼都要抖一抖,大吼大叫,看到家里不顺眼的东西就摔,往家中的走道上摔,也往家外的过道、甚至往隔壁的幼儿园里摔。谁都不敢去阻止她,不敢去刺激她,只好由着她,闹累了,让她自己停下来,安静下来。

 

真树闹事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害得我们整天提心吊胆的,以至听到一点大的声响,就会变得莫名地紧张起来,神经起来。有家不敢回,这个一直被我们奉为安全可爱的家不再可爱,不再安全。走到家门前时,心里就会嘀咕今天真树没事吧;在厨房里做菜尽量速战速决,免得碰上真树;上楼洗澡,带上手机,深怕躲在隔壁置物室里的真树出来袭击;周六周日原本可以呆在家里安心休息、改善伙食的时候,因不想经历真树的胡闹,便早出晚归到处逛游,直到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才敢回去。因为这样我才躲过了最可怕的一幕,那一晚真树不知从哪儿来的劲把盥洗处和厕所的镜子击得粉碎,水槽里到处都是碎片,还把自己的手都割伤了。真树把所有的煤气灶都掀翻于地,家人装起一次,她就去掀翻一次,最后大家只好视而不见,不再去理睬它们,任它们在地上躺了一天多。房东只得一个劲地对我们赔不是。盥洗处的镜子迟迟没有被换掉,我们不得不从残留在墙上的碎片里照自己的脸,时间长了,竟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省得装上新的镜子时,真树再把它们击得粉碎。我们已经变得见怪不怪了,不知不觉之中把不正常的东西当作了正常,甚至可以做到心平气和。

 

作为父母,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有精神疾患,房东处处躲着女儿也是为了求太平,不想让女儿因为看到他而又闹事,以至影响我们的生活,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当真树看到她的胡闹对家人起不了什么作用时,开始将目标转向周围的人也是必然,于是才有了摔我们案板之事,最终导致了警察的到来。

 

真树被关进了医院,我们在小楼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用忐忑不安了,我们真的有种拍手称快的感觉,可每每说到真树,又觉得她其实也很可怜。真树早就失去了出去工作的意愿,割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就丧失了独立生存的能力,而年迈的父亲又不可能管着她一辈子,剩下的人生路她一个人怎么走啊。我不禁要感谢上苍惠与了我正常人的生活能力,还可以拥有梦,还可以去实现梦。由真树而引起的忧愁烦恼因真树的离去而远离了我们,可这儿毕竟是真树的家,真树以后情况好转的时候还是要回来的呀,我们毕竟是寄人篱下啊……

 

(发表稿: 《中文导报》 200434日)

 

写后语:

刚刚写完此文的第二天,回到家时,因看到我常用的公用桌台上有点乱,便十分敏感地想到是不是真树回来了,不一会儿,一位邻友对我说,她碰到真树了,但与真树打招呼时,真树似乎是视而不见。桌台上的乱,其实是有邻友使用了之后没有及时收拾好而已,真有点惊讶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预感。几天后,我从窗口看到了购物回来的真树的身影,之后一天早上上班出门时,碰巧在门口遇上了真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尴尬,真树主动地向我致早安。应该说真树的情况好了很多,对我们而言,只要真树能住在她该住的地方,就不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我们也就能平安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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