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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进屋时一头汗,他一看见我,没有像康克清妈妈那样上前握我的手,而是站在我面前,嘿嘿地笑。这个只知道站在女儿面前“嘿嘿地笑”的人,此时既不是委员长,也不是总司令,他和天下所有的老父亲一样,平实、厚道,欢喜地看着长大成人的女儿……”在几个外孙的眼里,朱德是一个慈爱的人。
在党内,朱德是有名的厚道人,即使在“文革”最严酷的时期,“朱德的扁担”被改编成“林彪的扁担”,朱德也只是诙谐地笑道:“扁担可以先借给他用几天,迟早还是要还的嘛。”
刘建是朱德的女儿朱敏的大儿子。他以彭德怀为例,进一步说:“比如在对待彭德怀的问题上,爷爷的态度很明白,他觉得那不是什么错,是一般性的认识问题。”
1959年7月,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严肃中肯地批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引起了毛泽东的盛怒。经过半个月的猛烈批判,一纸《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撤销了彭德怀的国防部长职务。之后,从8月16日到9月12日,中央军委扩大会议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批判彭德怀的火力比庐山更强,目的是彻底肃清彭德怀在军内的影响。
但是,厚道的朱德没有人云亦云。在许多人表态批判彭德怀时,朱德还说:“彭总在生活方面注意节约,艰苦卓绝,谁也比不过他。彭总关心经济建设,只要纠正错误,是可以把工作做得更好的。”
毛泽东对朱德的发言很不满意,在政治局常委会上,批评朱德发言“未抓到痒处”。朱德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毛泽东的决定,只好沉默不语。“老糊涂”之说,不翼而走。
朱敏在《我的父亲朱德》一书中说:
在会议最紧张的时候,爹爹和毛泽东谈过一次话,这是后来康克清妈妈告诉我的,从中可见爹爹那种无私无畏正直的品格。他对毛泽东直言指出会议的不足之处:“我觉得这次会议发言民主风气不够。”毛泽东听爹爹这么一说,先是一愣,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你对一半儿,我对一半儿。”
会议期间据说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在表决投票时,按照惯例,大家都要高举臂膀,便于统计。而爹爹虽说也举手了,但他弯曲着胳膊,那动作,一看就知道他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举的手。散会以后,毛泽东在庐山散步时遇见爹爹,他对爹爹说:“你啊老总,举手举了半票!”爹爹笑答道:“反正我举了手,至于手是怎么举的,我就不知道了。”
庐山会议后,倔强的彭德怀搬出了中南海永福堂住所,到京郊挂甲屯吴家花园离群索居,开始了读书和务农的生活。但朱德还是惦记着自己的老战友和兄弟,他不避嫌,不怕受牵连。
他常常去玉泉山居住,为的是方便看望居住在附近的彭德怀。朱德的每次来访都给满腹冤屈和苦闷的彭德怀带来很大的安慰。
其实,他俩性格上还是有一致之处的,那就是寡言,两人可以半天不作一声。
于是,下棋成为他们交流的方式。这对战场上的正副司令,一坐到棋盘前面,楚河汉界,将帅对垒,寂寞的空气里,顿时就充满了烽火岁月征战的豪情和快乐。
朱敏回忆说,性格不同,两人下棋的作派风格迥异。同样是吃子,朱德吃子是先用自己的棋子将对方的棋子扫开,然后把对方的棋子拣出棋盘,排成一溜,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如大河漫滩,不愠不火。而彭德怀则不同,他吃子的模样同他的脾气一样吓人,“砰”,把自己的棋子砸在对方棋子上面,然后从下面把棋子弹出来,把“俘虏”的棋子扔在一边,似提刀四顾,舍我其谁。
如果碰到彭德怀悔棋,朱德会敏感地抓住对方手腕,眼睛瞪得滚圆:“不能赖棋,放下。”
彭德怀则梗着脖子:“你是偷吃,不算。”
朱德说:“吃你的子,还要发表声明吗?战术不行就不行嘛,悔棋算啥子。”
两人孩子一样寸步不让……
1974年11月,彭德怀去世时,临终想见朱德,他一次一次地向看守请求,可谁也不告诉朱德。直到彭德怀逝世后,朱德才知道彭德怀的临终心愿,他顿时老泪纵横,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声叫嚷:“你们为啥子不让我去看彭老总?要死的人,还能做啥子?还有啥子可怕的!”
三年困难时期,他坚持和全家一起吃菜糊糊
朱德说:“是兄弟们省吃俭用,供养我读书。没有那些在家吃苦的兄弟,就没有今天的我。”
解放后,朱德决定让家乡亲族每家送一个年龄小的孩子来北京读书。这样既可以减轻亲人们的负担,又可以让这些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将来成为建设国家的有用人才。
当年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中共中央最高领袖,定的是一级工资,但根据毛泽东的建议,他们拿的都是四级工资,也就是四百多元。绝大多数人的工资,都是随着参加工作的年限而递增,而这几位最高领袖,又响应了毛泽东的倡导,工资实行“递减制”。
和党政干部相比,军队干部的薪金要稍微高些。朱德功高德劭,完全可以拿元帅的工资,但他以已经不在军队中担任实际职务为由,坚决不拿元帅的工资。
这样一来,他和康克清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才顶一个元帅的工资。两位老人日常生活,再加上十几个孩子的吃、穿,上学的费用,还要接济家乡的亲戚等,日子就变得紧巴巴了。
外孙刘武回忆说:“我记得是七十年代,爷爷曾感叹地说:我这一辈子没吃过饱饭!我不理解是什么原因,就问我妈说,爷爷生活条件这样子,总比老百姓要好一点,他自己为什么说他吃不饱饭呢?后来,我妈妈解释说,因为战争年代,不管长征也好,抗日战争也好,解放战争也好,没什么吃的。解放以后他又得了糖尿病,想吃也不能吃了。”
当年,经常在中南海食堂吃饭的中央领导有刘少奇、杨尚昆和朱德三家,杨尚昆一家只有四个人,老两口和老二杨绍明、女儿妞妞。而朱家则是老少十几个,相比较朱家的饭菜质量自然要差很多,只能吃大锅菜,而且常常不见荤腥。康克清为了保证朱德的营养,每次给他单独做一点相对好一点的菜。结果,菜一上桌,十几双小眼睛立刻馋巴巴地望着,朱德就分了,每个孩子吃一点。有时,邻桌的杨尚昆看到这种情况,便主动过来:“来来来,换一换,把你们家的菜给我一些。”就把自家的扒拉着给了一群孩子。
三年困难时期,家里由于来往客人多,粮食亏了五十多斤。工作人员想让机关补上,朱德坚决不同意。他坚持和全家一起吃菜糊糊,硬是用“瓜菜代”的办法把所亏粮食补了回来。
元帅唯一的一次使用“特权”
朱敏出生后不久,被送到四川老家,跟着外婆生活,14岁到延安后,才见到父亲朱德。然后,又和毛泽东的女儿李敏等一群孩子远赴苏联求学。二战期间,被纳粹德国抓到集中营,饱受非人折磨和摧残,给朱敏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
又是一个十年,1950年暑假,朱敏回国再次见到父亲时,已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女,出落成一个美丽可人的大姑娘,一名莫斯科列宁师范学院的大学生。
朱敏细致描写了十年后,她在中南海家里再次见到父亲的情景:
爹爹进屋时一头汗,背脊丝绸短衫上也印了一块深色汗迹。他一看见我,没有像康克清妈妈那样上前握我的手,而是站在我面前,嘿嘿地笑。
这个只知道站在女儿面前“嘿嘿地笑”的人,此时既不是委员长,也不是总司令,他和天下所有的老父亲一样,平实、厚道,他们沉默地爱着,欢喜地看着长大成人的女儿……
1964年底,朱敏参加北京师范大学派出的工作组,到山西晋东南长治地区的武乡县搞“四清”运动。朱敏工作的地方是深山区,一次晚上走路,她失足跌下十米深沟,当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满脸是血,已经昏迷不醒了。随队医生简单处理后表示,要挽救朱敏的生命,唯一的办法是赶紧转院治疗,可是,他们当时离最近的县城医院也要走七八个小时,怎么办?情急之下,工作组领导想法拨通了中南海的电话,把朱敏受伤的情况告诉了朱德。“她到底怎么了?”朱德着急地问。
“恐怕有生命危险,我们建议派架直升飞机,不然,时间来不及。”
话筒那边沉默不语。“老总啊,朱敏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您是知道的,拖下去很难……”
“好!马上派直升飞机。”朱德终于同意了。
三个小时后,直升飞机把朱敏接到了北京。昏迷着的朱敏不知道,快80的老父亲早早就等在医院的门口,女儿的伤让他揪心呀!
这次事故导致朱敏右眼失明,落下腰椎间盘突出症。为保住左眼,她只好摘除了右眼。
朱德一直为女儿少年时所受到的苦难深感内疚,一直对他没有给女儿更多的父爱留有遗憾。也可能正是这种挚爱,让朱德行使了一次特权,下令用直升飞机救女儿一命。
郭沫若说:“元帅在上,老郭不敢谈诗”
朱德喜欢养兰花,喜欢书法,喜欢写诗。这些文人的雅兴,却偏偏与一个挥师御敌、沙场百战的元帅结缘了。朱德的书法爱好,启蒙于私塾,他在回忆中曾说:
刚开始写字时,名曰“描红”,其实是“描黑”。因为印刷的红字,只有有钱人家的子弟才能买得起,像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只好“描黑”了。
他说的“描黑”,就是由老师以正楷在竹纸上写一首诗,名曰“字格”,学生将“字格”套在麻头纸内,依照映出来的字影描写,当时这种方法叫“写仿”。
习字成了习惯,朱德每到外地视察,都要携带“文房四宝”。他特制有一个扁木箱,将笔墨砚以及墨盒、墨水分放在大小长方不同的格子内,并以小木楔固定。字帖和纸张等放在上边。外出时,无论乘车乘船,打开木箱,随时可以写字。
少年功夫老始成。从柳公权的《神策军碑》再到北碑,从颜真卿到再学黄庭坚,朱德的书法化人为我,日渐精进,他的字肉丰而苍劲,态浓而意淡,秀出于伟,别具一格。
朱德也是一位诗人。1940年春天,身为八路军总司令的朱德亲赴洛阳与国民党军谈判,行至河南济源县王屋山,环顾山河,耳听日寇炮声,朱德马上挥毫,写下了著名的《出太行》:
群峰壁立太行头,天险黄河一望收。两岸烽烟红似火,此行当可慰同仇。
诗言志,歌咏情,朱德的诗大气磅礴,棱角分明,精脉贯通。
1962年4月,在陈毅元帅倡议下,《诗刊》社在人民大会堂组织了一次诗歌座谈会。朱德兴致勃勃地到会与五十多位诗人一同谈诗论作。
朱德谦虚地说:自己时有所感,写上四句八句的,说诗不像诗,只是完成了表现的欲望。)
他转头对着郭沫若说:“我经常要拜郭老为师,当个徒弟,他就是不收。”
郭老闻言而起,插话:“元帅在上,老郭不敢谈诗。”
一阵痛快的大笑,吹散了元帅和诗人之间的无形隔阂。
“你们要接班,不要‘接官’”
中南海的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几个外孙慢慢地长大了,开始有思想,有主意了。朱德再和孩子们交流,会主动讲一些带有人生哲理的话,也会提出明确的要求。
刘建参军了,他穿着新军装去看望爷爷时,老人家像对一个新兵一样,严肃地对他说:“到部队后,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不要在别人面前摆架子,不要当‘兵油子’。”
刘康被分配到工厂,爷爷高兴地对他说:“当工人好,就是要当工人、农民,人类只有通过劳动才能创造财富,才有饭吃,不要想当官,要当普通劳动者。”
他还问外孙刘武:“你长大了去当农民,好不好?农业重要啊!”
他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要接班,不要‘接官’。接班就是接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和本领。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只想着自己的名誉、地位,这样的人早晚要被人民打倒。”
刘建讲了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我是1970年才当的兵。有一次,我们的师长,他专程打电话请示,意思就是要提我当干部,后来奶奶转达了爷爷的专门指示,说让他再多当两年兵,好好体会体会。所以我当了5年兵啊,人家一般都是两三年就提起来了,我当了5年兵。”
“当时部队上下也知道你的身份?”
“都知道,但是那个时候一是自己从来不主动讲。第二,我们也不敢提出让爷爷为你去讲话。他要求你就是老老实实去干工作。像我弟弟他们调到北京来工作的事,他知道了以后发脾气,用拐棍杵地板。他说:我不要孝子贤孙,我要的是革命接班人。说得非常严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