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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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冰》连载一个偷渡女和大学教授的爱情故事50

(2008-01-19 09:07:21) 下一个

68

 

她对着他挑逗了一个晚上。这样做是她事先想好的。她不信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对着一个单身女人能守住自己。现在,她用背抵着房间的门框,看着那几件先前并没注意过的橡木家具,心里就空得像掉了魂。原来这房间也够浪的了,天花板上开着天窗呢!可这天窗此刻成了一面镜子。一道月光从那镜子里直射而下,在床上铺出一个黄黄的圆,像个人脸。昨晚在他家,那月光简直像个美人儿,可今天,它却成了个凶巴巴的黄脸婆。

哈哈!一晚上你都白说了!失败了!

她抓起床罩丢到地上。嘴上骂道,“王八羔子!”又抓起毯子扔到地上。对着那黄黄的圆说道,“哼!你等着,我在你脸上撒泡尿,看你还笑不笑!”

她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衣服,一屁股坐到那黄脸上。其实,她至多在那黄脸上只坐了几分钟。当她听见他的敲门声时,她觉得那时间长得就像坐了一辈子。

“桂花,你睡了吗?”他把嘴紧贴着门,声音显得既紧张又温柔。

她想说睡了,可是没有说出来。但他的声音多少让她心里得到了安慰。

“要是你还没睡的话就开开门,”他又带着点央求道,“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她心里一紧,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跟她说。想到他跟梁虹那一曲探戈跳得那么自如,还有那些说不完的话,一种凶多吉少的预感即刻占领了她的全身。

无论是什么事,她对自己说,哪怕是好事也等到明天再说吧!

“我已经睡了。”她对着门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行,”他显出不想再打搅她的模样,只多问了一句,“我房间的磁卡你拿了吧?”

这下她不知如何是好了。她第一次住旅店,不知道他完全可以到大堂的柜台那再要一张。

“非得开门不可吗?”她想。可她又不能撒谎,只好说,“在我这。”

“那就麻烦你起来把磁卡给我。”他的声音不像起初那么紧张,甚至还显得轻松了不少。

她站起来想把衣服穿上,至少也得穿上那件睡裙。她拿过那个小包,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睡裙。也许她根本就没带吧。不会的。可小包里确实什么衣服也没有了。

“桂花,你起来一下好吗?我没磁卡进不了房间啊。”他的叫声变得急促了。门也敲得更紧了。

她不得不匆匆裹上刚才扔在地上的被单,把它当做睡裙。当她拉着被单打开那扇门时,他推着门,根本就没有去接她递去的磁卡,而是毫不犹豫地闯了进来,并且立刻把门关严了。

“你怎么了?”他关切地望着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一串冰凉的眼泪顺着她的嘴角滴下来。她恨自己,但她无法控制。

“我就是有点儿累了。”她说,“你去跟梁虹跳舞吧。”

“别哭啊,”他过去把她扔在地上的毯子拿起来披在她身上,“就为了我跟梁虹跳舞,你不高兴了?”

既然自己不会跳,他为什么就不能跟梁虹跳呢?在这样美好的夜晚总该让他尽情享乐一番吧。难道她就真那么小气吗?如果她知道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人,她就不会擅自回房了。然而这能怪她吗?她缺乏慷慨的本钱啊!她,那么瘦小的一个女人,既不漂亮,又无学问,只剩下了青春。靠着这点儿本钱,把她好不容易才遇见的一个好人,一个可以让她依赖,让她爱的人让给梁虹,哪怕让的只是跳一曲舞,对她来说,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这险她不能冒!当然,她也不会承认她的小气。

“不是,你跟梁虹跳比跟我跳好多了。”她低头捏着手指。

“梁虹是个讲究生活乐趣的人。”他解释道,“人也不错。常常替我出主意……”他把话停住了。

她没有去介意他的话,只是开始抽泣起来。在她眼里,梁虹的确不像高文芳,前者的目光是友好的,而在高文芳高傲的眼神里,她所看见的永远只有鄙夷。

“是不错。”她说,“今天晚上她穿的白裙子和那个新娘一样好看。”

“我知道你不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他把手交叉在胸前,似乎准备就那么站着,跟她谈到天亮了。“不过,要是我再结婚的话,我非得让我的新娘穿上白色的婚纱不可。”

“你想结婚了?”她忽然抬起头胆怯地望着他问。

“是啊,”他说,“我不能老过单身汉的日子啊。”他停了停,又自我嘲笑似的说,“就算我是个糟老头子,也得找个伴吧。”

“那么,”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你会跟谁结婚呢?”

“当然是跟我爱的人结婚啊。”他笑着说。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了你喜欢的人了?”她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话说完。

“对。”他自信地说,“我想我爱她已经爱了很久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不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跟她很相配。”

她没有发现身上的毯子已经掉在了地上,幸亏她的手始终拉着被单,才没让他们双方感到难堪。但是,要让她再把话问下去就不那么简单了。墨绿的草场消失了,婚礼上的凉亭也消失了,但那白色的婚纱还在。它让梁虹穿上了,而且比任何新娘都好看。他刚才已经说了,他跟他爱的人很相配!而这个人不是梁虹又会是谁!

“是的,你跟梁虹是很相配。”她背过身偷偷抹去了眼泪,此刻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她不能止住哭泣,那就哭吧,她不想再去强迫自己了。

“胡说!”他突然把脸拉长了说,“我跟梁虹一点儿都不相配!”

“你跟梁虹不相配?那你跟谁相配?”她有些恼火了,“我早看出你跟梁虹的关系不一般了!”

“你太聪明了!行,我不瞒你,”他严肃地说,“我跟梁虹是发生过性关系。这是在我跟小高离婚之后的事。”

“什么!”

在并肩骑马,在香槟碰撞,在那张机票之前,甚至在和她重逢之前,梁虹已经做了他的既定新娘!这算啥?他把自己找来,策划了这种种的安排,难道是为了进行一次彩排,还是要做什么预演?黑色冲进了她的眼里,随即转成了红色,最后停止在白色中。而白色在她看来恰巧又是离别的色彩,是隔绝的色彩,是落空的色彩,也是不吉利的色彩!

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沾沾自喜地想到了爱,想到了家的温暖,还在担心自己能不能与他女儿好好相处。是的,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过她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哈!自作多情!这个与自卑紧密相连的词,这个抵制谎言、抵制幻想的词,是她早该想到的!

我是一个大学教授应该看中的人吗?她在心里问自己,他让我来玩,这是因为他人好,是因为他同情我。他在信里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对于智慧所产生的爱,在一颗平庸的心,一个平庸的灵魂里想到的是,她的爱是那么难以攀上智慧的顶峰。尽管她聪明,也可以说还很纯洁,可她缺少打垮自卑的能力。

贱!她在心里骂着自己,姥姥说过,女孩不怕笨就怕贱。看来我是又笨又贱!

“我要回去了!”她大哭起来,“我马上就回加州去!我的衣服在哪儿!”她拖着那被单在屋里来回走着找她的衣服。其实她的衣服就在她的脚下。“既然你都要跟梁虹结婚了,我还待在这儿干吗?”她说着,发现被单让椅子钩住了,便用力拉了一把,然后,又继续哭着找她的衣服,一边还嘟嘟囔囔地说,“我巴不得赶快走,巴不得从来也没来过这儿,从来也不认识你才好呢!”

“谁说我要跟梁虹结婚了?”他带着一种坚定的笑容,叉着他的胳膊来到门前,像个守卫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又说,“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我既然把你找了来,就不会让你随随便便离开。”

“到现在你还在耍我!”这次她是真有点发火了,大着嗓门说,“你和梁虹好关我什么事!你以为我不会跳舞,不会吃西餐,我就不会浪了?今天下午要是我手里有台相机,我也会把你骑马的姿势拍成照片的!如果我跟着小橘子去蹦迪,说不定我比梁虹跳得还要好!你以为我土,没念过书,就不明白你对我的好了?我告诉你,从你第一次偷偷给我小费的时候,我就一直敬佩你的为人。可你也许只想我是为了钱的缘故吧!后来你给我那两百块钱,我都感动得哭了,可你大概以为我是害怕还债才哭的吧!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把你那块手绢当成我的护身符!可是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心!你总是把我当个小孩似的……”她满心委屈,哭得更凶了,身上的被单完全掉在了地上,可她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只管用如玉般的胳膊捂着脸,在那门前对着他越哭越伤心。

他张开胳膊紧紧地抱住了这个赤裸的身体。粗野的拥抱,带着无限的柔情,像大山深深的叹息和微笑。

“原谅我。”他把嘴唇挨着她的嘴唇说,“我是想说我是来向你求爱的,我想问问你爱不爱我,可我没把话说好。我笨!”

“我不相信。”她仍然没有停止抽泣,“你别拿好话来哄我。我不是小孩。”

“我敢哄你吗?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我敢吗?”

他几乎要把她整个地抱起来了,而他的身体此刻正如奔腾的骏马那样往前冲着。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枝桂花吗?”他说,“那天我真想告诉你,我想做你的大哥,其实我心里是想做你的丈夫,还想做你的老师,还想做你的朋友,还想……”

“原来你的野心还不小哪!”她忽然像孩子那样把脑袋一歪,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他愣住了,“我没有野心啊。”

“怎么没有?”她在他怀里轻轻滚动着,“你又想当我大哥,又想当我老公,还想当我老师,当我朋友,都那么大的野心了!”

“那你说,”他大笑起来,“你想当我的什么?”

“不知道。”

“到现在还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撒娇地故意把头使劲摇着。

“好,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想做我老婆!对不对!快说!”

也许他不必再问她,也许只要就势搂着她的腰,用一个痛痛快快的长吻就可以把他想做的表明了。或者什么也不做,直接将她放倒在床上,他肯定她不会挣扎。可他不再年轻了,过了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迷人的魅力就在于他不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燃了。

“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就行。”他放开了她,向浴室走去。

一道比探照灯还强的光亮即刻从敞开的卫生间门里冲出来。她听见了放水的声响。过了一会儿灯灭了。屋里重新变得昏暗起来,只有一盏床头小壁灯,像个知趣的仆人尽量什么也不看。

他走回来重新将她搂着,热烈地吻着她的嘴唇。

“洗个鸳鸯浴,好吗?”

她还从未听说过鸳鸯浴这回事。而他却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和她洗一次鸳鸯浴了。她一声不响,她还不大确定命运之神那么快就把这个让她想了许久的男人送到了她的眼前。也许她会哭泣流泪,觉得她不配。也许她会生出害怕的感觉。朱向才使她对男人的身体感到厌倦和痛苦。多少次她想咒骂,想推开这性无能,推开这种折磨。然而,或许这一次是不同了,或许这一次即便有痛感,也是快乐的痛,感谢的痛,叫好的痛。

那浴池是淡绿色的,水也像圣水那样呈现着绿的影子。池子上方砌着通顶的水仙白大理石,大理石正面是一个人工瀑布,四周还点着十来根蜡烛。烛光印进水去,仿佛铺着一路的黄缎子,让这不大的浴室有了点绿野仙踪的梦幻,一个梦幻里的家。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让旅店备下的。

那一晚,他变得像一头勇猛的雄狮,她后来再也没有去回忆过这个最初的夜晚她所感到过的疼痛。但她记得水是多情的,顺着身体涌动着,那么柔滑,那么温热,像镇痛剂。有几秒钟她觉得他疯了,她没想到男人的肉体竟然具有那么大的撞击力,她不能不紧紧地抓着他的肩头,她怕是把他的皮都抓破了。烛光里,看不清。她看清的是自己的肌肤变成了粉色,荷花般的粉色,从中间开始,渐渐淡下去,直到发白。

当他用一条又厚又大的毛毯将她裹着,把她抱上床去时,她目送着他裸露的背影向卫生间走去,这男性的美,坚实的腰线,微翘的臀部,还有他那呼风唤雨般的宽肩。她觉得他的体魄是那么的浩瀚辽阔,简直就像国王的阵营。那盏壁灯,那个知趣的仆人开始照着她了。她关了那灯,看了看天窗。一轮皎月不偏不倚正对着她。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看着那个黄黄的圆脸,万分得意地笑了。

后来,他从厕所里回来,坐在床沿上,略带埋怨的口气问她道,“你来了月经怎么也不跟我说呢?”

“没有啊……”

“别瞒我。”他严肃地说,“有的男人觉得碰上经血要倒霉,我可不那么迷信,我是怕对你不卫生。尤其是在水里……”

“我发誓没有!我的好事三天前刚完。”

“那浴缸里的血是哪来的?”

“什么血……你别吓我……郭婕自杀时才弄了一缸血呢……”

血这个字,尤其是浴缸里的血,使她趴在床上,瘫着四肢,仿佛一头即将断气的小马驹,面色铁青,气喘不止。他忽然想起,她害怕看见血。

“没血!没血!睡觉!”

他关上灯,钻进毛毯,用他的肉身裹着她,就像裹着块金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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