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时光》早过了。他们仍然谈兴十足。直到有人叫起来,迈克!明天六点,别忘啦!这才使拉蔓太太从伤心的往事里回到了她的诡计上。
为了惩罚他我连日托所都卖掉了。她对杰米说,去年我把一泡狗屎包在玫瑰花蛋糕里,当众砸在他脸上。今年我也想好了,你看!她打开一个塑料口袋伸到杰米眼下,我要让他脑袋开花!
什么!杰米脸色大变,您这是要坐牢的!
放心,拉蔓太太收起皮包说,这是一把水枪!我已经在里面灌满了费机油。你只要扮演我的情人,给我壮壮胆就行了。
多么恬静的住宅区。下车前,拉蔓太太对着挂在后镜上的魔方像拳击手练沙袋那样连击数下。可杰米却胆怯了。他吞吞吐吐对她说,我在车里等您吧。她并不勉强他,尽管她对他的出现曾经寄予过那么大的希望。
但愿真能听到子弹出堂的那一响。对一个流浪汉来说,打在富人头上的枪声总是很动人的。有一些男女在说话,夹着笑,高的像金丝猴,低的像大猩猩。不久,随着一声万般恼怒的叫喊,一定是有张人脸从椅子里重重地摔到地上去了。酒杯掉在地砖上了,椅子被人踢翻了,女人在尖叫,还有孩子的哭嚎。拉蔓太太的身影混在这片惊惶失措的叫喊里,不慌不忙地出现了。她把流着黑油的水枪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
苍黑的天里嵌着石头般的月亮。这一晚杰米失眠了。他原以为只要接过拉蔓太太递来的钱,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他不愿脱下那套西装,这套衣服使他长期流浪的身体生出了重归家庭生活的欲望。他把原先的裤子扔了,甚至连表兜里还放着五块钱的事都忘了。
寂寞啊!他望着落在身上的树影,仿佛那是女人的头发。先是他前妻的,渐渐松开了,随后是他女儿的,一束束地在褓襁里长起来,也消失了,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拉蔓太太那没有染过的短发,一如她衣裙上的飘带。
第二天一早他就往拉蔓太太的住处走去。他想跟她再见上一面,他觉得自己还有些话要告诉她。在一个加油站的便利店门外,他不小心撞了个人。那人拿着早报,上头有条新闻:拉蔓教授昨晚被前妻拉蔓太太连击三枪当场毙命。大标题下还有一条稍微小一点的字:拉蔓太太本人已向警方自首。
最初杰米并没看清那段新闻,他只是看见了拉蔓太太几个字。他向那人要过报纸,当他确定自己眼睛没出错后,周围的一切顿时都变成了血。他扔下报纸向警察局飞跑而去。幸亏这座地处美国心脏的小城只有一个警察局。可是门警把他拦住了。
我是来替拉蔓太太作证的!他大叫大嚷,差不多是对着那门警在拳打脚踢了。
请问你要为哪一位拉蔓太太作证啊?门警是个难看的中年人,带着点嘲弄的口吻。
什么哪一位,就是那一位!杰米仍然大叫着。
见鬼!门警不耐烦了,拉蔓先生先后娶过三位太太,眼下前来自首的就有两位!
什么!这下杰米傻眼了。他张口结舌了半天,随后又说了一堆没法理清的解释,要不是在他的解释里提到了水枪,他被准许进去之前,他是不可能得知他所认识的也不是原配的拉蔓太太。更不可能知道拉蔓先生跟外国女人也离了,而且就在这位风流人物即将再次跨上圣坛之际,外国女人让他的命抢先一步走进了上帝的审判堂。
拉蔓太太可怜兮兮地坐在一张办公桌前,手指空绕着裙摆。谁让他总是把鞋带扣成三个死结,她对那女警说,这是死在女人手里的凶兆。要是拿我跟那外国女人比,我不过是恶作剧罢了。自从前年我儿子车祸死后,他就不再让人把我孙子送到我的日托所来了,也不许我给孩子送玩具。他嫌我穷……
拉蔓太太知道周围每一寸温度都是用金钱去衡量的。过去她不奢望别人的怜悯,也不在乎别人的鄙夷。她在她的孤独中活得很自在。既然死亡没有贫富之分,那么孤独也同样不分你我。但是生命是应该有转折的,不是么?当她看见杰米微笑着向她走来时,她没想到这转折居然来得那么快!
杰米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但是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等她办完了所有的手续,陪着她走出了警察局。阳光情不自禁地把整个小城照过了头。当他们再次路过那家花店时,他为她买了一朵玫瑰。后来,这两个活在孤寂中的人就在花店门外拥抱起来。婚姻和家庭给他们留下过一篇短短的遗嘱。现在,过早凋零的生命复活了,他们把遗嘱扔进了火海,不再为它忧伤了。只是在浩瀚的命运星河里,像这样的生命火花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为此,他们格外珍惜那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