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泽奉旨审讯荀公公,因枢密使苏自省、督卫司督查李为善在一旁监审,同泽不便用刑。不出他所料,这老奴不愧是个在后宫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滚刀肉,他倚仗慧后撑腰,使出撒泼耍赖的看家本事,软硬不吃,横竖不吝,他矢口否认自己参与了诈书矫诏、阴谋篡位之事。
同泽早就怀疑荀公公心存不轨,苦于证据不足,他只好装病示弱以麻痹对手,暗地里他派人监视荀公公及其属下的一举一动。近日,他见父王一连三天托故不上朝,遂起了疑心,便以盟主身份,飞鸽传书,命公理堂堂主马天行将陈盼拿下,在宫外一偏僻处将其关押取供。
陈盼年仅十八,因其聪明勤快、口齿伶俐,又善于揣摩上意,从而深得荀公公欢心,他与程速一起,成了荀公公的左膀右臂,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马堂主旁敲侧击,威逼利诱,还没等他用到第三轮刑罚,陈盼就受不了那份肉体苦痛、心理煎熬,他将荀公公派义子程速,率人暗杀太子同泽的信息和盘端出,以求活命。
马堂主晃了晃手里的火钳子,慢悠悠地威胁道:“实不相瞒,荀府那个阉货与人结了梁子,爷收钱办事,事儿办得越好,爷钱收得越多。爷见你年纪轻轻,生得还算端正,不像是个作恶多端的罪魁祸首……这样吧,只要你再提供一些关于那个阉货作恶的信息,爷保证下手快,给你留个全尸。若是不识趣的话,爷先把你给骟了,让你临下地狱之前,也尝尝做阉人的滋味儿。”
陈盼吓破了胆,他苦苦哀求:“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小的伺候荀爷,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小的若是死了,连累家里八十多的老母无人赡养,如何忍心?!”
马天行嗤之以鼻,谑道:“哼!你这小滑头,口条还挺利索,今年贵庚啊?你那个什么神仙娘,花甲之年还能生养,嗯?!萝卜老了还糠心儿呢,人老了还能返老还童,老蚌怀珠?想哄骗爷,嘿嘿,你活腻歪了吧。”
谎言被揭穿,陈盼赶忙央求:“小的一时糊涂,大侠饶命,饶命啊。”
马堂主眼睛一瞪,喝问:“何去何从,你小子可要想明白了,可别活时嫌命长,死后怨命短,爷耐心有限,机会只给一次,要,还是不要,嗯?!”
陈盼点头如捣蒜:“只要大侠肯留小的一条狗命,小的说,全都说。”
马堂主斥道:“有话快讲,有屁快放!若有半句虚言,爷把你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陈盼小心道:“那晚,荀爷给程公子饯行,小的给他们斟酒,听到荀爷跟程公子说,要在陛下的粥里多下些御米。程公子答,是时候了。小的当时不明白他俩的意思,也不敢插嘴。”
“御米?干什么用的?爷怎么没听说过。”
“是一味药,只有宫里的御药房有,听说可以止咳安眠,化痰祛湿。”
马天行释然,道:“大惊小怪,治病救人,这不挺好。”
“不然。大侠有所不知,年老体弱者,特别是患有桃花癣者,服用过量可令人窒息而亡,悄无声息,杀人于无形。”
马天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斥道:“混账东西,咋不早说?!”
同泽接到马天行的飞鸽传书,再联想到父王数日未曾露面,议政殿被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严守,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心里忐忑不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父王怕是遭人暗算,已经殡天了。
同泽做了充分的准备,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以应不测。适才朝堂之上,他胸有成竹,应对自如,因父王甫逝,同泽不想当堂揭穿慧后的阴谋,毕竟为尊者讳,更何况,此事攸关国之兴衰,涉及诛九族之罪,必须慎而又慎。因此,他打算先审荀公公,从他嘴里撬出真相后再行定夺。
可这荀公公不愧是后宫的浑水里泡大的,从小就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几十年如一日,逆来顺受,在卑微隐忍中求生。他无师自通,小小年纪便能察言观色,学会了奸猾谗佞之术,同时,他心中那颗仇恨的种子一天也没有死去,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发芽、长大。
同泽不动声色,慢条斯理道:“听说公公自幼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异能,本王好奇,想知道公公是否名副其实。”
荀公公猜不透同泽居心何在,他强颜欢笑,咧了下嘴,自嘲道:“嘿嘿,王爷过誉,老奴只是坨能行走的屎,苟延残喘几十年,不过是为了给这坨屎保温而已,虚耗五谷杂粮,惭愧。”
“呵呵,话糙理不糙,不过呢,大实话也得看谁说”,同泽笑了笑,又道:“本王考你一个字,这个字呢举世无双,每人一个,却又各不相同。”
荀公公略加思索,道:“‘命’!同音入声的仅此一个,况且,人各有命,千人千命,无有雷同。”
“公公思维敏锐,玲珑剔透,果然名不虚传”,同泽话锋一转,道:“听说公公命硬,三岁便能凭一己之力逃出生天,几十年转瞬即逝,如今公公位及人臣,受两朝圣上宠信,也算是风光无两,富贵无双。本王甚是好奇,公公福星高照,时运亨通,不知得益于哪路神仙的助攻?呵呵,投胎还真是需要点运气,你看,陈盼就不行,他还是滩阳露的时候就输了。”
荀公公内心惊恐忐忑。那日与陈盼私聊时,郁恼之际他提了一嘴阳露,不知同泽如何知晓。抬眼望着同泽,荀公公心想:难道隔墙有耳?还是陈盼那个逆贼告的密?无论怎样,今番掉在这凶神恶煞手里,咱家怕是在劫难逃了。
荀公公外强中干,笑言:“人行人道,狗走狗路,未必一路就比另一路高明。再说了,人活一世,不过万世之万一,此生高低起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嘿嘿,来世指不定乾坤颠倒,主仆易位呢。”
“呵呵,公公说得好。不过,干嘛要忍?早一点投胎,早一点脱离苦海,也未尝不是个好选择”,同泽也笑了笑,又道:“本王还听说,公公前些年收了个义子……”
荀公公听他提起程速,心头不由得又是一阵震颤,他故作淡然道:“承蒙王后娘娘体贴垂爱,老奴得以收养义子,此生老奴孑然一身,此举只为老来有靠,并未僭越礼制族规。”
“那是自然,不过,收养跟豢养还是有点差别的”,同泽旁敲侧击:“公公是个明白人,响鼓不用重锤,本王的意思,想必你是知道的。那句老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够清楚吧?”
荀公公故作镇静,哭诉道:“老奴冤枉啊,老奴谨遵王后娘娘懿旨,就是条听话的狗,王爷您,您打狗,不是还得看主人面嘛。”
“哼哼,跟狗比,你也配?!好狗一心只想做条护主的狗子,反狗却对主子有非份之念,妄想取而代之”,同泽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其实,对本王来说,矫诏之事无足轻重,本王量你也没有那胆儿敢自作主张。”
荀公公眼见一线生机,忙道:“王爷明鉴,就算借老奴熊心豹子胆,老奴也不敢作乱犯上、忤逆谋叛哇。”
“哼哼,是吗?”同泽冷笑一声,轻声道:“荀公公,你养的两条好狗倒还不错,都会咬人,一个想咬本王,可惜他学艺不精,本事差了那么一丁点儿,另一个被本王给押了,他想咬你……公公,想不想知道,御米,若是加多了,会怎样,嗯?!”
荀公公沉默良久,脸色由红变紫。同泽见他不吱声,依旧慢条斯理,道:“人呐,下坡道儿走多了,难免要摔跤,可是呢,越想跌得慢,越会痛得久。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痛得久的法子有的是,公公你这么聪明,不至于连本王的话都听不明白吧?”
荀公公道:“王后娘娘的懿旨,不能屈打成招,两位监审大人都在场,可为老奴撑腰、做证。”
“打?呵呵,本王还嫌脏了手呢。要知道,弄死一只蚂蚁的办法有很多种,每一种都易如反掌”,同泽凑近荀公公的耳边,轻声问:“想知道,不能睡觉的滋味儿么?一天两天行,十天八天呢?”
眼前这人是个阴狠歹毒角色,要不然他也不会明明武艺高强,却隐忍多时,装病遮人耳目,一举反杀了程速。荀公公清楚自己今儿是遇到了活阎王,他横下一条心,道:“殿下,老奴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但开口之前,老奴只有一个要求,想见王后娘娘一面。”
同泽暗喜,却不动声色道:“甭想耍滑头,本王奉懿旨审你,有话你跟本王说也一样。”
荀公公坚持:“老奴不见娘娘,宁死也不开口。”
同泽又问:“看在你服侍娘娘多年的情分上,本王也不是不可以网开一面……怎见得,娘娘一定愿意见你?”
荀公公双目喷火,他死死地盯着同泽,几十年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抬起头来看着这家人,这家人是荀氏一族不共戴天的仇人!此刻,他那极度卑微的内心居然有了一丝傲慢与快意,暗道:干脆豁出去,即便那老妖婆肯免我一死,这王八蛋心狠手辣,不会轻易饶了我,既然我活不成,你们拓跋氏一个个的,也都别想活得舒坦,临走怎么我也得拉个垫背的,谁下地狱还不一定呢。
荀公公冷笑一声,道:“嘿嘿嘿,老奴怀揣一个隐藏二十多年的秘密,事关娘娘,老奴必须亲口告诉娘娘,若是娘娘不肯见老奴,那老奴便带着这份秘密去见阎王爷。殿下,说不说在您,来不来在娘娘,老奴反正也活够了,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