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九---(十八)
(2007-05-05 16:21:38)
下一个
1.
萧十九在看守所里会不会受欺负呢?当然不会,因为他已经是二进宫了,第一次都没有,第二次当然也不会。
萧十九抱着被子穿着拖鞋进入9号房,看守和屋里的人交待:
“这个是大学生,你们照顾一下。”说完把门锁上,出去了。
屋里大约有十多个人,有人坐得拘谨,有人躺的悠闲。显然躺在最里面的离马桶最远的那个应该是地位最高的,算是老大吧,他说话了。
“大学生啊,打架?强奸?”
“打架。”萧十九尽量说得不经意,把被子仍在铺子上,这里并没有电视上的看守所那样豪华,一张铺从门口一直通到最里面,而萧十九马上就要和这些人同床了。
“因为什么打架?”老大普通话说得还是可以的。
“女朋友。”
老大并没有欺负萧十九的意思,他是因为敲诈才进来的,搞敲诈的人每个都很好学,他们抓住任何机会扩展自己的知识面。所以他觉得跟这个大学生聊聊天并没什么不好。
这里是另一番世界,这个屋的人多数是短期拘留,有交通事故,有邻里纠纷,有小偷小摸,只有老大犯的是大事,他敲诈要判三年,在这里关几个月就要转到监狱里面去了。
下午又进来两个新疆人,倒卖毒品的烤羊肉串的新疆人。年轻的那个看起来已经吸毒很久,身体异常虚弱,咳簌不止。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大睡在最靠里面,然后是萧十九。最靠门的是新疆那个病怏怏的年轻人。从睡觉的位置可以看出人的地位,老大这边宽敞得要命,也离马桶最远,而越靠门就越挤,但没人敢往老大这边挤,萧十九也就沾光了。
萧十九不仅没受欺负,他在这里过得简直称得上幸福。
他 有烟抽,他和老大一拿出烟,准备点火,就有人把烟灰缸盛了水放在他们身边,抽完了一个手势,就有人把烟灰缸清理走,倒进马桶里。吃饭时,萧十九和老大坐起 来揉揉眼睛,有人从门旁边的小窗口接饭菜过来,送到他们面前,吃完了有人收拾。更何况别人吃的是清汤清水的饭菜,他们是交钱包的伙食。唯有在这里,萧十九 过的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晚上被子也是别人铺好。其他人就不一样了,白天有手工活要做,除了老大和萧十九,每个人也都累得够呛,他们俩只在看守检 查时装模作样的弄几下。所以人是什么地位关键在于你怎样选择,选择作良民的人,一开始就输了,而且是从心里输,所以被欺负的都是良民。
晚 七点还可以看看新闻,看完电视就会关掉。萧十九庆幸自己的运气还不差,上次是奥运会,这次整天报道马家爵。看完新闻,可以舒适地躺着听隔壁哥们挑逗斜对门 的女犯,或者女犯挑逗隔壁的哥们,不时还能听到时下比较流行的情歌对唱。只用享受,不用赚钱,还有很高的地位,这样的生活又怎么能说不幸福呢?
“大学生,谢霆锋有个广告里说了一句英语,埃克什,什么意思?”老大跟萧十九探讨起英语来。
“Action.就是行动起来。”
在这里大学生三个字成了萧十九的名字,那种口气仿佛萧十九就是他们眼中所有大学生的代言人。虽然这种口气令萧十九感觉难以接受,但做一做英语普及工作他还是义不容辞。
每天都有新人来,也有人时间到了离开。但萧十九依然睡得很宽敞,安逸的生活容易使人懈怠,但白天戴上一副嚣张面具的萧十九晚上能睡安稳吗?
五 月二十四号,强哥签证的日子。他能顺利签过吗?二十七号马上来临,我能签过吗?最重要的是,他有机会在二十七号出现在上海吗?萧十九真希望那个新疆人能带 点毒品进来,他也好用来麻醉一下自己。那个新疆人当然没有带进来毒品,但萧十九至少多了一个经验,那就是下次再进来,一定要告诉阿伟除了烟,安眠药也是必 须的。一个人是怎样变疯的?一个人是怎样变态的?萧十九现在很容易就能理解。
如果萧十九有月光宝盒,回到当时的情景,他会不会避免犯错呢?萧十九想了想,即使有月光宝盒,今天他依然还是会睡在这里,即使他能重来一次,他知道,他依然只能这样。
2.
萧 十九离开合肥后,到苏州去找林风。然后离开苏州,到了南京。他找到林风的时候身上只剩几十块钱,因为他是带着信任去的。他来到古老的南京城,哪里又是他的 立足之地呢?他先找了份力工的工作,在建筑工地运砖运泥。每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一身臭汗然后去领那每天三十元的工资,这本是最原始最踏实的挣钱方式。萧十 九喜欢这种方式。
他 不是在蜜罐里长的的人,干体力活并不差劲,他抽的是和其他民工一样的一块钱一盒的烟,吃的是和其他民工一样的三块钱一盒的盒饭,偶尔会喝两瓶啤酒,晚上一 样睡在工地。他的手机也并不比其他民工的更漂亮。如果你不认识萧十九,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民工呢?稍微有点不同的是萧十九晚上有时会去网吧。
一 个月后,萧十九离开了工地。他找到另一份工作,在一家四六级培训班讲语法。虽然他生平并没有考过六级,但他知道一切辅导班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就是骗钱。这 样在工作的同时也能温习一下英语,也算是为签证做准备,毕竟,对他来说,目前最大的事情就是签证,他心里清楚这一点。他知道什么对他是最重要的,虽然有时 他会放纵自己。
工资待遇并不差,他只想安静地度过这几个月,然后去上海签证。能不能签过,会不会今年又拿不到签证呢?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能等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也换了手机号,除了家里他谁也没有联系过。
但有一天,他收到强哥的一条短信。
“美国的学校寄来一封信,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给你寄过去。强哥。”
萧十九感到疑惑,他是个警觉的人,这个新号码他没告诉任何人,强哥怎么会知道呢?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实验室让我赶紧过去,你先告诉我地址,下次我再和你解释。”
萧十九想那封信应该很重要,就把地址发了过去。
后来萧十九按照那个号码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却不是强哥。
“强哥吗?你什么时候买的手机?”
“对不起,你打错了。”
萧十九感觉这件事比较蹊跷,但他不想联系其他人来打听了,所以也就作罢。
3.
平静的生活对某些人来说始终只是奢望,就像萧十九永远也脱不了麻烦。他告诉自己签证前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和任何人都脱离联系,但他没想到还是有人找到了他。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很想知道吗?”
“很想知道。”
“我有个朋友在移动工作,我通过你原来的手机号查到你现在的手机号。”
“可是我并没有接你的电话,只凭电话号码你又怎么能找到我?”
“我要说是你亲自告诉我的你信不信?”
“是吗?”
萧十九马上明白了,那个给他发短信的人,不是强哥,而是面前这个女人,蕾。只是她用的是一个陌生人的卡,那个告诉他打错电话的陌生人。
蕾道:“没想到萧十九也有受骗的时候。”
萧十九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即使你精明一百次,但错一次就足以致命。可是你为什么要找我?”
萧十九道:“不为什么,我只想见你一面。我马上就离开合肥,也离开他。你什么时候签证?”
萧十九道:“快了,这个月二十七号,今天是十八号,还有一个星期。你打算和他分手?”
蕾道:“是的,他长得很像男人,可是为人太小气了。总之是很没劲。”
萧十九不说话。
蕾继续道:“我联系了广州的一份工作,所以我想在临走之前见你一面。”
萧十九道:“见了又能怎样?你认为这样有意义么?”
蕾道:“我要让他知道,我并不缺喜欢的人。”
萧十九不再说话。
难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真的是一场看不见烟火的斗争的双方么?世人为何总是迷恋于爱恨情仇的游戏?拥有又如何,失去又如何,相守又如何,错过又如何。
4.
蕾为什么非要找到萧十九,也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想见他一面,也许只是为了和她男朋友斗气,又也许她想向萧十九证明,她的男友虽然她已不再喜欢,可是依然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这一定是有魔力的女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萧十九没想到蕾会找到他,但也有一件事是蕾也没想到的。她的即将说分手的男朋友,也跟踪她来到了南京。
“你来找他?”
蕾道:“是又怎么样?”
“没什么,我只是陪你一起来,再等你一起回去。你什么时候回去?”
蕾道:“明天。你给我一天时间好吗?今天你不要跟着我,明天我就陪你回去。”
“好,你的要求我当然会答应。”
蕾道:“那你明天上午十点在车站等我?”
“好啊。”
蕾在心里感激他,至少他今天表现得很有风度。
到了晚上。十九号的晚上。
蕾偷偷跟随萧十九进了风波庄酒吧,萧十九坐在角落的位子,而且面对着墙。也就是说,他一抬头就只能看到墙。蕾选了一个离他比较远的位子,一个昏暗的位子,正好可以看见萧十九昏暗的背面。
萧十九开始喝酒,把酒往嘴里倒,就像抢银行的把钱往袋子里面倒一样毫不吝啬。
蕾终于看到了她一直想看到的情景,萧十九每个月都会为了他爱的人大醉一次,可是这个人并不是她。蕾也在喝酒,和萧十九不同,她喝得很慢,仿佛每一口都是苦药。
如 果萧十九知道蕾在看他喝酒,肯定也会为她庆幸,因为这是他最后一个自醉日,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法定的节日了,萧十九以后的十九号将不再神秘,不再喝醉。他 期待着一个全新的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他也要做一个全新的萧十九,签证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决心做一个新的萧十九。
但 今天是最后一次,他不想有任何保留,他甚至不去考虑自己能不能走着出去,他要尽情地喝,直到喝倒,直到不能再喝。他就这样喝,那种即将把一切埋葬的快感化 成他脸上的笑容。他感觉到醉意,他眼前出现幻影,他喜欢的人的幻影,像小丽,又像小美。到底是小丽还是小美?他不想去区分,也没有必要区分,因为不管是 谁,过了今夜都将不再有,一切往事都将被埋葬。小丽是谁?她是萧十九现在看到的两个幻影中的一个。
但萧十九脸色变了,痛苦,没人能看见的痛苦。到底是小丽还是小美?
“别再喝了,好吗?”说话的不是幻影,是蕾。这个时候的蕾,不知道萧十九能不能看清楚,能不能看到她眼中的泪滴。但蕾知道,不论这个男人有没有爱过她,即使没爱过,她也希望这个男人不要再喝下去了。
萧十九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喝得最多的一次,是不是醉得最严重的一次,他看见眼前并不是两个幻影,而是两个真实的人。蕾和她的男朋友。
蕾也刚刚才意识到她的男朋友也来了,道:“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不是答应我不打扰我吗?”
“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蕾道:“你想怎么样?”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你现在最好到远一点的地方站着。”
蕾道:“你不要胡来。”
有的男人把女人当作一种尊严,所以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是很好解决的,那就是为尊严而战。
而一个为尊严而战的雄性又有谁能阻止呢?没有人能,蕾也不能。
萧十九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也无法阻止,他选择不阻止,他无法解释,他选择不解释。
一个酒瓶在桌子上磕碎,砸向他的头。血躺下来了,躺在脸上,躺到嘴角,即烫又咸。但这还不够,接下来是拳打脚踢,他躺在地上,可是他的脚还在踢。他倒在了血泊中。
躺下的不是萧十九。
萧十九真想咆哮,真想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来?为什么你要在我将要埋葬一切的时候来?为什么素不相识的人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而我,究竟喜欢谁?我,有没有资格去喜欢谁?
萧十九坐下来,把剩下的就喝完,他想让这顿酒有一个圆满的结束,以至于不失去它原应该有的意义。然后他发了两条短信。发完,外面警笛的声音就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