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耶稣

2008年，跟往年一样，牛肉和我在五月底休假。这次，牛肉为我的逢十大寿安排一次特别旅行——开车去Las Vegas， 然后东进大峡谷，再南下Sedona。那次旅行有很多愉快的经历，包括开车经过死亡谷，第一次看蓝人秀，第一次去Sedona。

然而在我的记忆里，最让我难忘的却是一次不经意的教堂之旅。

我们把Sedona安排在旅行的最后一站 （不包括回程）。早上逛完Sedona小镇，牛肉说继续往前走吧，带你去一个教堂。

公路带着我们，左拐右拐，然后我们就到了那里。 只见两块巨大的红色岩石上面，高昂地伫立着一栋钢筋水泥框架，中间一个十字架。那个十字架，看上去是建筑本体的支撑，显然又是教堂的标志。这栋建筑是那么简洁有力，从一片红色山峦中夺目而出，令人震撼。

 

 

进入建筑后，是一整个开放大厅，大厅正前方顶天立地一个十字架，就是我们在坡下看见的十字支撑的背面，里面没有讲台，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几张条凳，整齐稀疏地摆着。条凳上地坐着零星游客，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十字架，突然间泪水盈眶，禁不住无声地哭起来，心中充满无限的悲伤和无力感，感触良多。记得那年五月，汶川地震，从wxc看到地震惨状，触目惊心，我已经难过多日了，估计那次生日之旅的目的也是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下，所以有了维加斯之旅，一路轻松，基本忘却了故国的悲伤。未曾想，一坐进这座无名的教堂里，我的泪水竟然断了线，流个不停。记得牛肉曾经问我是否准备离开，我哽咽着说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收拾心情。

 

(图片来自网络，https://www.redrocknews.com/chapel-of-the-holy-cross-has-a-story-to-tell/，跟记忆有出入。）

 

我当时感觉时间停滞，感觉世间悲苦，感觉人生无力，感觉自我渺小，感觉上帝伟大，感觉生死无常，感觉活的幸运，感觉死的悲伤。我感觉自己已经要跪下，（也许我确实跪下了双膝），看着十字架，泪水不断地涌出。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停止哭泣，只记得最后我低头祷告，希望自己平安，家人平安，自己所爱的人平安，人间少点灾难，还有其他五味杂陈，难以言尽。

这座教堂是如此简陋，当时想点只香烛，都未如愿。最后只是在捐款箱塞了20美元。走的时候，居然不知道教堂何名。问起牛肉是什么教堂，他说 for the unknown god， could be any god。 

之后很多年，我还时不时地想起这个旅程，尤其是这座教堂，那一尊磐石上的十字架，坚实不可动摇地扎进我的记忆。我清晰记着我在教堂里瑟瑟哭泣的场景，但不明白是怎样的震撼感动了我，只感到那一刻，那个空旷的时空，巨大的十字架，让我感受到上帝的真实存在，他拥有万能之力，可以让生命启程，也可以摧枯拉朽，终结一切。

 

 

今年春假，我决定带上安，再走一次大峡谷和Sedona。这趟旅程，我是有私心的。我想重游这个无名的教堂，看看我能否再次感动。

去之前，我凭着记忆，搜索红岩上的教堂。 通过网址，才知道这座教堂的名字——The Chapel of Holy Cross， 而且这不是一个教堂（Church或者Temple），而是一座天主教堂的祷告室 （Chapel）。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教堂”没有讲台，没有侧室，没有其他宗教摆设。

从网上的内部图片里，我看到的是耶稣基督的受难塑像。我非常迷惑，为什么脑海里不断涌现是一个简单的十字架，难道是因为我年长出现记忆偏差？我仔细观察，发现了耶稣塑像背后那尊熟悉的十字架。但在网站没有写明这个塑像的放置时间和过往，更让我吃惊的是，教堂里有了讲台和烛案，当然还有那些条凳。这一切更增加我去现场一坐的想法——我想看看面对基督塑像，我能否感受更多的来着上帝的力量。

 

 

旅途如期，一切进展顺利。我们在Sedona特意安排了一个大半天。Sedona小镇依旧是熙熙攘攘，经历过大峡谷的壮阔美景，再领略Sedona的红土山峦的鬼斧神工，即便如此，当来到圣十字堂的脚下，我们还是被她再次震撼。那尊十字架就像嵌入红色磐石的阿瑟利剑，坚定地撑着整个教堂，。

 

 

我怀着期待的心情，快步走过弯曲的混凝土步行道，透过简洁的的门框，我就看到了那尊十字架，还有附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塑像。

我们三人挑了一条长凳坐下。我抬头仰望着十字架，实际上，是耶稣塑像。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当我在意象中抹去那尊塑像却又感觉少许的余震。就这样，我不断地切换地画面，进进出出，最后我跟自己说：放弃吧，我不能强迫自己去感受不存在的东西。

 

我们起身走向门外。路过一个红衣志愿者，我迟疑一下，还是转身问了他：请问，这耶稣塑像是本来就有的吗？老人说：不是，原来什么都没有。我随即问：什么时候加上去的？2018年！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我记忆没有问题；第二这个耶稣是凡人所造。

不过，好奇心害死猫。到底这个教堂的历史是什么，为什么当年那么简陋，现在却不仅有耶稣塑像，而且香火旺盛。于是我放狗搜了一下，结果搜出这个教堂因耶稣受难像而引出的非常历史。网上有一篇1997年的文章详细描述了这个教堂的兴衰历史 （http://www.episcopalnet.org/TRACTS/ThreeLives.html），我综合其他网络信息，简述如下：

教堂是1956由建筑师 Marguerite Brunswig Staude在Sedona授意并捐助建造的天主教祷告室，由旧金山Anshen & Allen设计。Staude在1932年就想建造一个十字架教堂，本想在洛杉矶和欧洲选址，但是先后因为设计前卫和二战原因无果，最终在Sedona的红岩上建立这个教堂。教堂设计是简洁的现代主义，主体的十字架既是支撑又是宗教标志。她希望她的教堂成为一个所有人景仰上帝的神圣之地 （Though Catholic in faith, as a work of art the Chapel has a universal appeal. Its doors will ever be open to one and all, regardless of creed, that God may come to life in the souls of all men and be a living reality.）教堂1955年开始建造，到1956年完成。Staude在建成后，把祷告室捐献给罗马教廷，在最初的几年了，祷告室不仅仅是当地天主教徒的祷告室，还安排周日弥撒以及其他宗教活动。

 

Chapel建成伊始，因其震撼简洁的外形，被评为世界十大建筑之一，游人不断。但是这并不妨碍宗教活动的进行，服务当地的天主教人群。有趣的是，教堂的内部从建造开始，就有一尊现代抽象派的耶稣受难像，跟教堂本身的设计非常吻合。当时正值冷战（核战）高峰期，所以这尊现代派的耶稣受难像又称为原子时期的耶稣像 （原子耶稣），设计者是Keith Manroe。

 

（照片来自网络，链接见上）

 

这尊特殊简洁的耶稣受难像一开始就被褒贬不一。热爱的世人说塑像如此美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耶稣基督为世人献身的痛苦。而憎恨的世人则说这尊塑像只注重了基督受刑的痛苦，而忽视了耶稣基督复活的重大宗教意义，而且耶稣的躯干从未如此衰败过。就在世人对耶稣塑像的不断争吵中，19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中期，圣十字堂迎来了她的黄金期，这里举办过多场全国性的圣诞及复活节天主教弥撒。

 

（照片来自网络，链接见上）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正是因为建筑的独特外形，不仅吸引了大型的宗教活动，也吸引了各式各样的其他活动，如舞蹈，戏剧，诗歌，1977年，教堂开展了Cultrual Spiritual （文化灵性活动），吸引了各类艺人举办各种展览。

突然，在1977年的某一天，那尊原子耶稣从十字架上消失了。后来，据说塑像被肢解，身体的大部分被遗弃在Sedona与洛杉矶的之间的沙漠中，只有头颅据说被Staude女士送个她的密友，因为他非常喜欢这尊塑像，曾恳求Staude女士如果哪天遗弃这尊耶稣，至少可以把耶稣的头颅赠予他。但是，后来故人已乘黄鹤去，原子耶稣遗落何处就成为历史之谜。关于原子耶稣，我特别喜欢此文作者的一句话，他说原子耶稣是：comforting the afflicted and afflicting the comfortable. 

从1977年到2018年，随着原子耶稣的消失，这个教堂逐渐的成为一个祷告室，一个供任何宗教进行祷告的空旷场所，除了巨大的十字架，条凳，没有其他任何设施，罗马教廷的影响也从常驻的主教和其他神职人员渐微到一个旅游纪念品销售处，毕竟前往Sedona顺道旅游一下圣十字教堂的观光客收入不可小视。在这个阶段，这座教堂真正成为一个“通过艺术找寻上帝 （Finding God Through Art”的场所，一个为所有信仰敞开大门的祷告之地，真正地达到了Staude的心愿。 我就是在这段时期首次拜访，真是三生有幸。我真正体会到了返璞归真的圣十字堂。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带着不同的信仰，我走进这个空旷的教堂，在巨大的十字架下面，卑微地低下身躯，承认自己的无力渺小，敬畏上帝的广大无边，那时我见到了上帝的光，来自那尊坚定有力的十字架。

 

（照片来自网络，链接如上）

 

也许，很多世人是需要偶像的指引，于是就有了2018年新耶稣受难像。塑像的耶稣圆睁双眼，据雕塑家称，是希望耶稣受难的眼睛能唤醒世人。只是，对于我，那个塑像人性太多，神性不足，这双世俗的眼眸挡住了上帝的光芒，还不如罗马天主堂眼眸低垂的谦卑耶稣。

我把圣十字堂不同时期的耶稣塑像（原子耶稣，裸露十字架，睁眼耶稣）给安看。从小在宗教上放养的安说，他最喜欢原子耶稣。牛肉说你不觉得他像异形吗？安说：那就对了，因为上帝不是人，是神，不应有人相。而且因为耶稣为众人受难，必然痛苦，那是神的样子，同时极简的现代感符合教堂设计，第二喜欢的是裸露的十字架，至少可以想象。而现在这个睁眼耶稣，安说只是人的塑像，没有神的信息，他无法产生敬意。这娃能体会到这个，我甚欣喜。

 

其实安的出生跟圣十字堂有点渊源。08年圣十字堂之行后不到一年，安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成为了幸福的母亲，完整了我作为女人的世界……

朋友告诉我，信仰需要缘分。我非常赞同。在去Sedona的路上，我看到天上的飞机划出的十字，心中期待有所不同。可能上帝还是要继续考验，让我看世俗的耶稣，看我能否有所感受。年纪越大，越不能苟且，尤其是信仰，我必须诚实，继续前行吧，寻找我的心灵归宿。不过，无论怎样，如果抹去那尊凡人塑像，我还是会为这个教堂感动，为那尊十字架感动，有这个在，就有心中的耶稣，上帝的光终会照临。

2023年4月9日周日复活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