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號貨輪難民日記
(47年前經歷過的事情,好像還歷歷在目…)
(連載)(1 - 雞場集中營 & 由小船上大船)
1978-12-08
凌晨約三時, 我叫醒了全家。一晚沒能入睡。母親做了杯咖啡奶遞交給我。喝了有助提神。
母親在爸的靈位前奌燃了香燭。妻子上了香, 她喃喃自語地祝福: 希望爸爸在天有靈, 保佑我們這次能去得順順利利…
記得幾個月前(七月三日), 早上準備出門,但最後因為組織人被控不是船主,不能成行,損失了一批黃金之後,以為從此再沒有機會離開這個悲慘、戰禍連綿的地方了!
又想起以後我們一世人, 就要生活在這種制度之下, 真的不堪設想…希望這次能順順利利地起行吧!
大約四奌前便出門。母親一直陪著我們,直到我們上了兩輛三輪車。
快上車的時候,十一歲的老大想去吻祖母一下,但又猶豫不決。祖母知他意思,便走過來,親吻三個孫兒一下。
到了「組長-華人組織人」的家,不見有人聚集,又不見有車子在等待。我想可能我們來早了。我急忙走去拍組長的門,他的一個女兒應聲出來開門。見到我們說:為什麼這樣遲才來,車子已開去接人了。
我當場嚇得雙腿發軟。連忙求她帶我們去車子接人的地方。
好不容易叫了兩輛機動三輪車。組長的小女兒是個大好人,因為不夠座位,她竟然坐上機車後面的位置。
到了大水鑊順橋街附近,是客家人小織廠集中地。果然見到有幾輛汽車停在那兒。亂哄哄的,許多親友來送別。
我們急急地安排孩子們上了車子,選好位子坐好。幾個遲來的沒有位子坐。組長見到我們,面露不悅之色, 但又無可奈何. 他昨夜告訴我明早車子四奌半才來接人, 不需太早來,但今早四奌前車子已開走了!
那組長不安好心,故意告訴我們遲了一個鐘,好讓我們不能趕上車子。我知道他十分不滿我少交了給他的傭金(越共中校介紹人已先收傭金)。
為了這次的半公開「出國」,我們花光所有金錢財產。連交給組長女兒最後的一兩金,都是向親戚借來的。
組長最後要叫來幾輛機動車,載著那遲來的幾個人。我們坐的那輛汽車,很難才能發動。
汽車沿著邊和公路方向走。到了大橋時,被一個乘著VESPA機動車的公安截停。
那傢伙大聲暍那司機:〃你們組織非法出國嗎?全部跟我回公安局〃
組長的女兒慌忙從公事包拿出一些文件交給他看。他看了一眼, 說:〃這可能是假的。這樣吧, 你們跟我回公安局去〃
車子一路開到邊和新公路公安局。見到外面已停了三輛汽車,都是載人出國的。 聽到那些人說,他們一早便被公安截住,紙張都被沒收了。
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仍未見有結果。組長趁那警員不注意,叫我們的車子開走。他要我一個人留下等拿回我們的証件。因為証件被沒收了,我只好一人留下等拿回証件。眼光光的看著妻子和三個孩兒離開。我當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擔心這樣不知會不會和他們從此分開了!
一會兒聽說警局要拿組長的總名單才可以放人,但總名單卻在他女兒的手上。她一早已去了[雞場]。組長叫我趕快乘出租機動車去[雞場]找他女兒來。我只好聽他的話。
我在警局附近找到一個出租載人的機動車.問他懂得去「雞場」(越共送華人出國的秘密集中地)嗎.他說知道.要索價15元.
車子走到河仙士敏土廠卻死火了。那人修理了機車好一回都沒結果。對我說可能汽油有問題。
他一連換了好幾個火咀, 車子還發不動。時間已過了七奌了。「集合」紙張上有說最遲九奌便要到目的地. 我心急如焚,問那人「雞場」還遠嗎?可以步行去嗎?他告訴我是很遠地, 不能步行去。
他換了最後的一個火咀, 車子奇蹟地發動了。我連忙叫他快走. 。 車子一路走一路噴出黑煙。像要隨時會停下來似的。l我只有求神佛保佑車子不要再出事了!
如果要我自己找這養雞場,恐怕整天也找不到。
機動車要左轉右轉才到達。在閘門外見到很多人,都是來送行的。我見到一些同組人的親戚。他們告訴我親人們已進入了雞場禁地。我等大閘門打開時, 走進去告訴守門員,我車壞了遲到,老婆子女已進去了。那守門員也頂好的,放我進去。
妻子和孩子們見到我都很歡喜。聽說組長的女兒已經知道消息已趕去警局。
進了「雞場」第一度閘門還不是禁地,只是等進入第二閘門的聚集地。聽說今早已有幾批人進了第二閘門。
我們這組人等了大約有20分鐘,便見到組長和他的女兒。見到他們面露笑容,便知有好消息。果然,警局歸還所有證件,其中有我的在內。
這時陸續有許多組到了。我見到同學阿May的那組,只有十幾個人。May見到我,說我們很幸運,只登記不到一個月便可以去了。
第二閘門的守衛根據組長的名單一家家地叫到閘口處。一個高級的幹部在點名對年歲和容貌後才讓進入。我們進入了最後的一關,我便感到整個人輕崧了好多,因為想到全家就快可以離開這個戰禍連綿的國家。但一想到前途茫茫的旅程和未知的將來,又有寒心的感覺。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聽天由命吧!
一入第二閘門,只見到處都是人,不是躺便是坐在地上。站著的大人高聲地在說話,小孩子到處亂跑,簡直像一個熱鬧的街市,更象一個大集中營。不過人人都穿著整整齊齊。有的一家人有幾十個旅行袋。每家都帶備食水和乾糧。準備好的生果不是橙便是桔。可以入到這閘門的家庭,大都是中上級的人家。比較一下,我們帶來地,委實寒酸的多。我們一家五口只有三個旅行袋、兩個裝食物的網袋和2個可容5公升的水桶。我在想為啥這些人要帶這麽多東西呢,這也不是正式地出國遊歷,只不過是半公開式地逃難吧!
記得有人告訴我上次成功抵達目的地的人寫信回來的經歷:他們是由小船送出公海,見到大貨船,要爬貨船的繩梯才能上到大貨船。現在這些人帶這麽多的行李,怎能爬上高十多公尺的大船呀!那人還說,不需要帶太多食物,只要有美金,貨輪上啥都有賣。我因此帶了很少食物,但身上只有很少美金。我的信心便是,一出到自由世界,我們便可以打電話去居住美國的親戚要求接濟。
這麽多人中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聽他們說話知道兩天前已有兩批人上了船。聽到這消息,自己感到安心很多,因為今天晚上便會輪到我們上船了。
椐說最初上船的是「志梅」船失事遇難的餘生者,大約有三百多人。昨天集合在此的有千多人,昨晚已送上大船了。今天集合的亦會有千多人,會在今晚送上船。今天的可能是最後的一批。下艘船不知幾時才能到達。
我覺得我們這樣快可以「出國」,可算得是十分幸運了。許多人己登記和納金給越共政府,聽到有船到了,都要求交多些金以便能上這艘船。我們卻沒多花錢,今晚便可登船!
集中營內有兒個大揚聲器,聽到宣佈今天下午便要點名,各人一經點名後便要留在三大養雞場內,不能再在營內到處走動;要等到有解散令後才可到處走。
和我們同組姓楊的一家四女一男,他們的長兄在納船金時和我說話投契。今早再見到他,他托我照顧他的弟妹們,因為他不會上這艘船。所以他們都坐近我們。他們都帶備很多東西,尤其食物。我們坐近牆邊。小楊取出一幅大膠布。用幾根木頂著做成一個帳篷來擋陽光。這時已接近中午,陽光猛烈,人人到解開衣鈕扇涼。不遠處一個青年分派開水給人們。
我在營內四處走,見到一大堆衣服什物,聽說是「志梅」船餘生者留下的。不遠處泥地插滿香燭,是餘生者在營時拜祭遇難的親人。
「雞場」後面是一個蕉園,有兩個守衛持槍看守著。有人如要出外大小便都要問他們。但我見到人們自由地進出入,他們都不理。園裡到處都是糞便,臭氣沖天,令人作嘔。
看情形如果有人想爬入是十分容易。但怎能過點名集合的一關是個問題。
大約十二時左右,揚聲器叫大家集中聽點名。點名的次序是一組組地叫。我們那組排得很後。等到叫我們那組已是下午兩點多了。點到自己家庭家長名字時,全家便要帶齊自己的行李便當等,帶到一班越共面前。一個坐在中央的高級幹部根據家庭戶口紙,獨個對像片。他叫我拿出所有紙幣金飾出來。本地貨幣全部沒收,丟入一個大膠桶內。少量外幣和首飾則歸還。照組長吩咐,每個家庭只淮帶250美元和一兩半黃金。
我只帶得很少(好像只剩百多美元)首飾則不到一兩。被沒收的越幣有八十多元。知道這樣,今早我會留下給母親。但自己不知會否要用越幣來解困,像今早坐機動車來這裡,便要用越幣了。
大約到四時左右便全部完成點名的程序。點過名的家庭獲派一張登船證-一張硬卡紙上面印有一個錯誤的越南字。點名的越共吩咐,千萬不能失去,否則便不能登船。點了名的家庭全部集中在一個倉里。裡面非常熱,解散後,我立刻帶三個小孩去水龍喉處取水抹身解熱。
四時左右許多人送食物入來給親人。姓楊的一家有收到麵包夾肉,有請我們吃。
妻子見到會安的一個姓蔡的同學。椐他說,他們一家偷渡被捉,花了很多黃金,從監獄里保出來直接就送入雞場的。
黃昏後,營內只有一兩箋電燈,十分黑暗。大門外有一個探照燈射著。
大約六點我們聽到有大巴士和卡車開近的聲音,大家都心情緊張。當第一輛巴士開入時,大家都爭先恐後地爬上上車。我決定不和他們爭,等後一些才上車。後來我們和姓楊的一家上了一輛卞車。車子走得很快,那司機不理後面的人的安危,開盡速度。
車子向著Thu Thiem的方向開去。後來轉入一條小路,路面都坯了,車子仍然開得很快。每個人都拼命抓緊任何可扶手的車身。我們倆還要抓緊三個小孩,恐防他們會跌下車去…
正當大卞車離開雞場時,我看到又有約二三百人進入雞場。
車子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大約晚間十點,到了一個港口。這地方是我熟悉的。
大約在1965年我工作的RMK美國承投建築公司在此興建一個海軍港。我曾和美國上司David 有到此視察過。
這時四周漆黑一片,可能故意不開燈。我們跟著先下車的人潮向著港口的一座橋行去。
橋上有個閘口,幾個越共在檢收早上發的登船證。檢查人數後便放入。不遠處朦朧地見到有幾艘船汨著。見到船上己載了許多人。
上這船十分容易,原來是三艘載煤炭的駁船絆在一起。因為太暗了,我差點跌入船艙里。撞到背脊十分疼。
上了船一會船就開了。前面有一艘拖船拉著的。我安置了妻子和三個孩子在船艙下面。這船剛載了士敏土,所以很骯髒。
姓楊的一家和我們坐在一起。他有帶備手電筒。有了光線,我和他摸上船面。上面涼風吹著,空氣清新。每一個可坐的位置都有人佔了。我和他找到船頭一個位置。
船不久便經過西貢港,那閃耀著的LEON燈慢慢地從我們眼中消失,只見到不遠處小船暗暗的燈光。
我下船艙把老大和老二帶上來觀看河景。船不久開入大河,開始感到船身被浪拋上拋下。
小楊從褲袋拿出幾個清代的銅錢,拋入河裡。他說這是長輩們吩咐他一定要灑落河的‘買路錢’。意思是要水鬼放我們一條生路!
因為有了志梅沈船的事故,所以一上船人人擔心!
突然,一艘小船向我們的方向開來,越來越接近時,一個人手拿著好像手槍的東西,從小船高叫:「那船的,是載人偷渡的嗎?」
立刻, 在我們船旁站著的一個越共, 手拿著AK47,向小船指著說:「不關你事,立刻離開!」
另一個越共又拿著槍出來增援。那小船見到不對路,立刻向另一方向開去。
我知道船要走五六個鐘才能到頭頓外海,所以要好好休息一下。養足精神以便有氣力幫忙全家爬上大船。
我因心情緊張,只睡了一個鐘頭便醒了。船還在行駛著…
網路圖片:駁船(Barge)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