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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带妈妈和女儿去看了电影Fairwell。中文名字叫作《别告诉她》。
电影大多在中国场景,有英文字母我妈妈和女儿都能看懂。
在美国这些年,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电影可以祖孙三代一起看的。有的地方很幽默,很符合中国国情,在场的美国观众也会心地笑,家长里短的无奈和诙谐是没有国界的。
整个电影都是围绕在不能告诉病重的奶奶实情而展开的,大家强颜欢笑,但是在美国长大的孙女很难理解,在和父母争执的时候她哭着说,爷爷去世的时候你们也没有告诉我,我最美好的回忆就是暑假和爷爷一起抓蜻蜓,在他们的花园里度过童年时光。现在每次我回国,爷爷都不在人群里,就这么消失了。
那一瞬间,我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流淌。
在美国做住院医生第二年,爸妈来探亲,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开开心心吃完饭,妈妈对我说,有件事情爸爸妈妈决定到了这里再告诉你,奶奶没有了。大脑还没有来得及process 这个噩耗,泪水已经汹涌而出。妈妈说他们不想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承受悲伤却又无能为力,于是全家统一瞒着我。
我的奶奶没有了。
那个月我在病房,很少上网,偶尔打个电话也是匆匆就挂了,我关心着自己的病人,却从来没有想到,在大洋的那一边,我深爱的亲人,已经奄奄弥留。
上次回国的时候,奶奶把上海滩的DVD给我让我在家里看,把纳着密密底线的棉拖鞋塞给我让我回家穿,眼神已经模糊的她,却远远在楼梯上就听到我的脚步声和呼唤声。以后我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出国的时候,黎明破晓,奶奶久久站在出租车后面,用手帕擦着眼泪,那情景,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可惜今生今世,再无缘尽孝。
小时候爸爸妈妈都上班,我周末一个人在家里睡懒觉看小说,不好好吃饭,奶奶总是中午走到我家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去吃中饭,那时候我不懂事,总是拖好久,直到奶奶又来喊。
夏天奶奶回宁波乡下,每次都给我捎来新鲜的杨梅,吃剩下的杨梅她用来泡酒,我生病拉肚子,她就会给我喝。
后来回国的时候,去看了奶奶。那熟悉的笑容就这样冰凉凉地被定格在石碑上,从此永远相隔,她是多么喜欢热闹,喜欢子孙满堂绕膝的老人,却被留在这了这里。
奶奶走了以后,爷爷身体愈发不如从前,我离开的时候,最后又去看了看爷爷。他拿出一千块钱硬塞在我手里,说买点好吃的,然后久久地送我出来不肯回去。我们彼此都知道,下次我回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从此再无相见的机会了,那种悲伤是如此强烈,而我只能微笑地抑制着。回来的路上我忍不住边走边哭,妈妈说,这些事情,不能想得太远。
那一次,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爷爷突然中风,等到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奶奶走了,爷爷也跟着走了,以后回去,就只有上海远郊墓园里的那块冰冷的大理石了。再没有奶奶塞在我手里纳得密密实实的毛线冬鞋,再没有爷爷每年过年为我特地去郊区买的新鲜家养鸡。他们一直等着看我的孩子,可我的女儿没有这个福气被他们好好宠爱,像他们曾经宠爱过我一样。
最遗憾的是,我没有和他们真正告别过,他们就这样远远地在大洋彼岸走了,他们病重的时候我没有在病床前抚摸过他们的手,他们垂危的时候我没有陪伴宽慰过他们。我是我们家族唯一学医的,却从没有帮助过这两个深深爱过我的老人。
我想,我是需要美国式的文化的,我想,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哪怕是最悲伤最直接的消息。没有什么,比生死遗憾更让人无法释怀的了。
彼此深爱过。
因为反过来的概念就是尽管每个人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伤心悲痛,但客观上不过就是不需要承担隐瞒的隐瞒guilty感,而等到夜深人静了,知道自己一定死亡的患者的精神压力是不可能避免的,因为我自己经历过。不论白天如何潇洒接受命运,做出各种rational的心理准备,到了夜里只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思维是不同的,你永远也不可能感到你已经做到了你在死前需要做完的事情,尤其是对亲人。
那种压力和后悔是难以形容的。
其实是病人需要承受生理的和心理的双重压力,甚至需要假装潇洒来家人安慰家人,客观上是病人来实现家人的心理安慰。作为病人恐怕可以牺牲,但从家人的角度看,这对病人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