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海话
(2007-05-11 10: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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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志于上海方言写作的人很多,但是总体来说还欠缺临门一脚。不但如此,而且这一脚可能没人踢得好。
且听我道来。
中国方言中,粤语有最严谨的一套汉字规范。其次就是台语(闽南话),也有一套汉字可用。
记得那年我孓身一人穿了一套涤卡中山装来到香港,最惊讶的是两件事情。一是能源的浪费:等车子的时候随便找路边小小一家蛋糕店数一数,竟装了48支日光灯,而且大白天全都开着。要知道当时国内大学一间大大的教室要到晚上才开灯,一共才4支日光灯。第二件事情就是粤语像外语。我以为香港人都会说英语,结果错了。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大部分能说几句英语的市民,说出来的和粤语也相差无几。因为香港人的粤语中(来自英语的)外来语比例实在太高太高啦。
方言拥有一套规范的汉字,分析起来有两大原因:
一、粤语(台语)和普通话差距实在太巨大。当地有相当大的一批人完全不会说,甚至完全听不懂普通话,但地区的主流使用汉语媒体,需要用汉字交流。
二、地缘政治因素。香港有几十年“孤悬海外”的历史,许多文化人不必响应“全国都说普通话”的号召,可以在报纸上用粤语文字恣意汪洋尽情写作,把粤语描画事物“抵死”的优点发扬了再发扬。台语还有另外原因。我是在鼓吹台独的《台湾公论报》上首先看见全套台语汉字写的专栏的。
我在学习粤语的时候发现,粤语有自己的不太复杂、和普通话不尽相同的语法和规则。循规矩学习就一通都通了。比如说,知道“边”字的意思是“哪(一个)”,就可以举一反三:“边位(个)”就是“哪一位”;“边度”或者“边处”就是“哪里”;“边一年”就是“哪一年”,等等……。上海话这个特点不明显。
上海方言文字规范的难处,从这些日子走廊里各位朋友的写作和跟贴上一览无余。你写“上海宁”,大家懂。再写下去,有两个并列的现象:一、上海人看了也累,有时候得想好一会儿才明白;二、非上海人不喜欢了。
姑且用李太太写的《老朱这一世》的跟贴为例。李太太文字亲切传神,浓浓的上海味,我很喜欢。
文章和跟贴一样有鲜明特点,就是没有用早就有的一些现成的词。比如说:“登乏惯”(住不惯)的“乏”字,应为“弗”;同样,“乏好意思”应为“弗好意思”;“交情不是一皑皑”(交情不是一点点)“一皑皑”应为“一眼眼”;“老朱厄爷侠气爱国”(老朱的爸爸非常爱国)的“厄”应为“格”,“侠气”应为“邪气”……。
“谢谢侬嘎帮村。”(谢谢你的帮忙)“谢谢侬格帮称。”
“故丝侠其好款,上海言语读起来阿交乖亲切!”(故事非常好看,上海话读起来非常亲切!)“故事邪气好看,上海闲话读起来交关亲切!”
更重要的是,文章和跟贴不能像粤语那样,将文字全盘上海化。如“一下子就发掘出他们的长处”,没有写成“一下子就发掘出伊拉格长处”(就是这么写出来,也不够鲜明)。原因很简单,不规范的书面上海话不够用,边写边编,太累啦,干吗呢。
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有一本拥有几位鸳鸯蝴蝶派作家的《礼拜六》杂志,从上面的许多小说一直看到近代、现代那些偶尔写几句上海方言的小说,我们可以知道,早就已经有了许多约定俗成的上海方言的写法。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今天喜欢写文字的上海人还是“一中各表”,没有因袭那些约定俗成了那些写法,主要原因是,这种规范没有生命力。
中国的方言有个有趣的现象,沿海地区由北到南,方言的变化密度逐步增强。大致到长江以南,苏、锡、沪、杭、甬为界,口音差别渐增,但彼此理解沟通勉强可以应付。同时,华东华西之间辽阔区间,川、鄂、湘、赣、浙西,渐变的方言也没有给大家的沟通造成太大问题。但是沿海再往南去,到浙江的黄岩、青田、永嘉、温州,再到福建、两广,各地方言百家争鸣,就勉强沟通也办不到了。
上海人之中,上几代人来自浙江宁波的人最多。上海话的口音、语法,和江苏南部的苏州,以及浙江中部的宁波话最为接近。上海话和普通话差别再大,也是“近亲”。所以,说来说去,上海话还是在中国的“方言之林”中。你说“嘛”,人家说“哦,天津人”;你说“中”,人家说“哦,河南人”;你说“额”,人家说“哦,陕西人”;你说“阿拉”,人家说“哦,上海人”。
现在全中国都开始说普通话,上海话建立文字规范更加不可能了。倒是中国的相声一不能说色情,二不能说政治,半死半活的。上海话作为中国方言中一大主力,让北方的相声演员学了逗大家笑一场,那不错,或者可以给一些不喜欢上海人的中国人取笑一下,也是好的。
今天大家在走廊有意无意地用汉语文字将上海话切磋一番,也是缘分。若干年以后,“此情可待成追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