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茹:一小搅动四大的阿富汗圣战
AllahAkhbar--AfghanistanZindabad
真主伟大——阿富汗万岁!
——阿富汗圣战者的战斗口号
世人瞩目的美国2000年大选,终于结束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新总统布什不得不为之头痛的一个国际热点——阿富汗。
目前,塔利班伊斯兰民兵控制着阿富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国土,包括首都喀布尔。只有东北部靠近中国边境的一条狭长山地,仍在外界承认的拉巴尼总统(B·Rabbani)的政府军手里。今年(2001)1月16日《纽约日报》有篇报导,记者采访了被政府军俘虏的各国伊斯兰志愿兵。他们曾在本·拉登的训练营内受训。而本·拉登,则被美国政府视为最危险的恐怖分子。被采访的人里面,有一个二十一岁的维吾尔青年,来自新疆伊犁地区的喀什。小伙子告诉记者:被释放后,他将回中国参加“圣战”。
新疆分离主义分子在境外受训,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篇报导,第一次公开表明,关于塔利班与新疆分离主义者的联系,美国政府手里可能握有确凿证据。
当苏联红军在1979年12月24日深夜进入阿富汗时,有关的大国,大概谁都没有料到,一个蕞尔小国的圣战,竟会演变成美、俄、中、印四大国的梦魇。受着塔利班庇护的本·拉登,据说是一连串反美爆炸事件的策划者。1998年8月7日,美国驻肯尼亚首府内罗毕和坦桑尼亚首府达累斯萨拉姆的使馆同时被炸,十二名美国人死亡;非洲人更惨,遇害的近三百。去年10月12日,美国驱逐舰科尔号(Cole)在也门遭到自杀式攻击,十七名美国水兵死亡。对于俄国,塔利班公然承认闹独立的“车臣共和国”,并与前苏联中亚共盟国内的伊斯兰反政府武装有联系。塔利班也为印占喀什米尔的伊斯兰游击队提供训练。他们显然还同情新疆分离主义分子。美国和俄国,这一对当年在阿富汗互不相让的敌手,如今在安理会,居然要联手制裁塔利班。
阿富汗曾是波斯帝国富饶的西部省区。蒙古人的入侵,破坏了历时数千年才建立起来的灌溉系统,从此就再也没能复原,成了落后的穷地方。英国占领印度后的北进,把一半的帕坦人(Pashtun,阿富汗的主要民族)划入现在的巴基斯坦。巴基斯坦于1947年独立后,通过巴格达条约,军事上与美国结盟。怀着“帕坦斯坦”梦想、与巴基斯坦有领土争执的阿富汗,指望依靠苏联建立现代化的陆军和空军。象许多第三国家一样,少壮军官们本就是推进改革和世俗化的重要力量,在苏联受训时又受到共产主义思想影响,更是左倾。1973年7月17日,趁国王去意大利治病的机会,他们发动政变,推翻王室,建立共和国。被国王废黜的前首相达乌德(此人曾多次访问北京)成了国家元首。阿富汗共产党——正式名称是人民民主党——嫌达乌德的改革步伐太慢,鼓动少壮军人在1978年4月27日再次发动政变,枪杀达乌德,夺取了政权。左翼激进知识分子的上台,招致宗教势力和地方氏族势力的全面反叛——他们称之为反对共产制度的“圣战”。为挽救岌岌可危的人民民主党政权,苏联只能亲自出手。
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曾令驻美大使多勃罗宁向美国政府捎话:三到四个星期,苏军就能结束阿富汗的战事。他们低估了穆斯林的抗争决心,也显然低估了美国的反应。自从1970年10月美国国务卿基辛格秘密访华、中国联美抗苏以来,表面上,美国一直执行对中国和苏联一视同仁的政策。卡特总统——美国驻阿富汗大使2月里的被劫和被害,早已激怒了他——对苏联的反击是向中国一面倒!大国角斗的格局,至此又是一变。
从尼克松到卡特的对苏缓和转为新一轮冷战。卡特宣布必要时将以武力保护波斯湾产油地区,他延期批准限制战略核武器条约,停止向苏联运送谷物,抵制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同时,卡特派遣国防部长布朗访问北京,讨论向中国出售武器装备的事宜。清单里包括防空雷达、通讯和电子战设备、高速计算机、将用于中印边境高寒地区的直升飞机等。其中最宝贵的是一套先进的地面接收站,大大提高了中国的卫星照片分辨率。这类设备,至今仍然对俄禁售。另一个重头戏是美国帮助中国把过时的苏式飞机改造成全天候战斗机。这个代号为“珍珠”的计划,到1989年夏末才撤销。
中国也抵制了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以至要到1984年的洛杉矶才实现奥运会金牌“零的突破”。
卡特旋即被里根代替,但中美联手抗苏的步子已经迈出。曾有人担心,担任加利福尼亚州长时就访问过台湾、又是坚决反共的里根,会带来两国关系的倒退。有趣的,正是在里根任内,中美关系进入了摩擦最少的黄金时代。原因之一,就是两国在阿富汗的合作。
里根反共更反苏,但在开始时,并不愿意与苏联直接对抗。另外,美国的武器是为工业民族设计的,对中亚农民而言,远不如苏式武器简单易用。掌握了苏式武器,还可以就地利用从政府军手里夺取的装备。所以,对阿富汗圣战者的支持,是由CIA(中央情报报)出钱,让阿拉伯国家向中国购买苏式枪枝,巴基斯坦则出人指导训练。中国武器走向国际市场,就是自此开始。
甚至中国的家畜也作了大贡献。阿富汗是山地,路难走,气候恶劣,运枪炮只能靠骡子。但美国的胖骡子娇生惯养,适应不了,没走几步就趴地上了。还是中国的四川小骡子,耐劳耐寒,跟着游击队爬山涉水,为圣战不惜牺牲。
阿富汗人是英勇善战的民族。在大英帝国的日不落年代,1839年,英印军队曾介入阿富汗王室内争并占领喀布尔。入侵的理由和手段,都与苏联相似。山民们拒不接受外人扶植的统治者,全国纷纷起义。1942年,英印军被迫撤退,沿途遭民兵伏击,一万六千余人几乎全军覆没。1878年,以防御沙俄为口实,英军再次入侵,虽然占领了喀布尔,并签订了控制阿富汗外交的条约,但是伤亡惨重。而且这只是短暂的胜利。1919年,反英势力暗杀了国王。新国王宣布外交自主,并击退英军第三次入侵。阿富汗赢得了独立。
今次抗苏战争,本国山民之外,更有穆斯林志愿兵的增援。急于加入圣战的热血青年,从各国来到巴基斯坦,再翻山进入阿富汗。他们中间,有一位富裕的沙特阿拉伯工程师,奥萨玛·本·拉登,他用自己的资产,在穆斯林世界建立了一个募兵网络。沙特阿拉伯一地,就有四千余人应征。本·拉登成了在阿富汗的阿拉伯人领袖。
穆斯林殊死搏斗,拖住了十万苏联军队,但是,毕竟在武器装备上相差太远,这似乎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抵抗。1982年11月10日,勃列日涅夫去世,苏联最高层走马灯般换人,都急着要结束这场让他们在国际上丢尽颜面的战争。苏联军队加强了攻势,用武装直升飞机和凝固汽油弹狂轰滥炸。就是不怕死的圣战者,也开始招架不住了。
美国终于走到前台,公开地向游击队供应先进武器。在激烈的内部辩论后,里根总统决定发送“毒刺”(Stinger)手提式防空导弹。7月,第一批“毒刺”运到巴基斯坦白沙瓦,由中国骡子驮入阿富汗。令CIA惊奇的是,山民们居然能熟练掌握有二十余个连贯动作的发射过程。阿富汗的峻岭,成了苏联直升机的大坟场。
同时,反对向圣战者提供先进武器的人,也惊恐地看到,他们的预言正在兑现。武器走私贩子涌往白沙瓦,出高价购买各种装备。金钱腐蚀了纯朴的山民。到九十年代,美国和苏联的武器不再大量进入阿富汗后,这里又成了世界最大的毒品市场。现在,塔利班控制的地区,早已超越了臭名昭著的缅甸“金三角”,生产着世界上四分之三的鸦片。
1985年3月11日,戈尔巴乔夫上台,“新思维”下的舆论开放,使得苏联在国内也难以坚持继续作战的理由。1987年,戈尔巴乔夫宣布撤军。1989年2月15日,最后一支苏联部队、以蓝白条纹衬衫为标记的特种部队——即使是红军的顶尖精锐,也无法弭平圣战者——返回塔吉克斯坦,只有自家的军乐队在界河迎接他们。苏军统帅波利斯·戈罗莫夫是最后离开的苏联军人。当他走到界桥中心时,他的十四岁的儿子举着鲜花奔来迎接。戈罗莫夫接过花束,抱起儿子,走进苏联;一次都没有回头,再望一望阿富汗——十年里,这个一千七百万人口的国家,有一百五十万人死于战争;六百五十万人逃往邻国,成了难民;难民营里,挣扎着难以计数的战争孤儿。
再过九个月,柏林墙就要倒蹋。整整两年半之后,1991年8月18日,一次保守派的流产政变,导致了苏联的瓦解。十年后,1995年,波利斯·戈罗莫夫以国防部副部长之尊,坚决反对俄国在车臣的战争。
有一位历史家说:阿富汗是绊倒苏联这个病夫的最后一块鹅卵石,这一次,他再也没能爬起来。
但是,这块硬挺的卵石,同时也给病夫踢碎。
1980年底,为便于分配援助,巴基斯坦指定在白沙瓦驻有代表的七个穆斯林组织为直接受援者。寻取援助的阿富汗境内地方武装,必须与七党之一取得联系。苏军撤走前几天,七党匆匆忙忙地拼凑了一个临时政府。他们把政府功能划为大致平权的七块,每党各占其一。这样的政府有什么效率,可想而知。七党又都是逊尼派,伊斯兰另一大支派什叶派,在伊朗别组政党。其实这些人只是政客,他们调动不了战地指挥员。阿富汗境内,另有一个由各路游击队司令组成的大拼盘,这个所谓的“指挥员理事会”,到苏联撤军时,成员竟有三百之多。围攻喀布尔的圣战者,北面是塔吉克人,南面是帕坦人,还没进城,自己先打了起来。直到苏军撤走三年后,1992年4月,招安了守城的政府军,圣战者才占领首都——不同派别的武装各自占领一块街区。塔吉克人拉巴尼成了总统,也得到各国的承认,但是,和平并未降临这片杀戮已经太多的土地,民族间、宗派间和派别间的武装冲突日炽一日。
在这三年内,当地穆斯林对美国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向。苏联撤军后,美国停止了对圣战者的军事援助,而苏联却给喀布尔运去更多装备,许多人将此视为喀布尔久攻不下的主要原因。他们怀疑美国是否真心帮助圣战者。
1992年海湾战争中,美国总统布什号召伊拉克人民推翻萨达姆。当南部的什叶派穆斯林和北部的库尔德人真的起义时,布什却拒绝向义军提供物资、武器和训练。布什认为,一个分裂为三的伊拉克不是美国所愿意看到的,这会导致伊朗在波斯湾的独大。如果伊拉克反对派能形成统一战线,美国可以援助;但分裂伊拉克是不行的,美国宁愿留着萨达姆制衡伊朗。这种将伊斯兰国家当作大国棋子的典型地缘政治决定,激怒了伊斯兰圣战者。
但泽尔·华盛顿和布鲁斯·威利主演的好莱坞电影《全面包围》(The Siege,1998),就是讲一个伊拉克什叶派青年,起义失败后逃到纽约。与他接头的中情局女特工,为情报常和人睡觉。小伙子觉得在政治上和爱情上被美国人双重出卖了。女特工指使他打入中东恐怖集团,他反而利用这一身分,自己在美国搞恐怖活动。
当然,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的纠缠,始终是美国和穆斯林间的大障碍。
对大国和他们的“走狗”的失望,大概就是吹送塔利班星火燎原的狂风。塔利班,本义是研修伊斯兰教义的学生,他们是在难民营长大的战争孤儿和青少年,从小受的是单一宗教教育。塔利班的兴起,至今是个谜。外界看到的是:以逊尼派帕坦人为主,1994年年底,他们杀出南部的坎大哈,迅猛席卷全国,1996年9月就攻下了喀布尔,并实施严格的伊斯兰法律。拉巴尼的政府军,被赶往北部塔吉克人聚居区。
据说,本·拉登的金钱,帮了塔利班的大忙。很多地方势力,是本·拉登用钱买过来的,这才使塔利班看上去如此势如破竹。而塔利班,也在自己控制的地区,听任本·拉登训练攻击美国的敢死分子。
阿富汗的问题,有两个方面。一是国内的问题。为什么共产党在阿富汗失败了?一个贫穷落后又松散的社会,如何走向现代国家?第二个问题是小国在大国间的生存空间。第一个问题这里不谈;第二个问题,自十九世纪以来,就是阿富汗的命门所在。从彼得大帝以来,印度洋的不冻港,始终是俄国扩张主义者的梦想。正是在阿富汗,英国自印度的北推,堵住了北极熊的鼻子。这个帕坦人统治的小国,在夹缝中维持了独立。二战后英国退出南亚,本地区不再有可以遏制俄国的军事力量,阿富汗难以抗拒地落入北方强邻的势力范围——直到苏联撞上美国和中国的协同阻击。本是传统的强权政治,这一回却有了新特点:小国虽然无法以民族国家的形式与大国对抗,但是,全球化的交通、交流和通讯,却使小国可以通过民族、宗教和文化的认同者,超越国界的限制,把麻烦引向大国。阿富汗恰在伊斯兰、东正教、印度和中华几大文明板块的交界,发生在这里的一场美苏间的代理人战争,如今竟然带上了全球性文明冲突的色彩。
不过,这首先还是美国政府的麻烦。
美国人的命就是美国政府的命。死了美国人,误炸的,可以不追究。1987年两伊战争时,美国护卫舰斯塔克号(Stark)为科威特油轮护航,5月17日,在公海上被伊拉克导弹击中,37名水兵死亡,美国政府只是要伊拉克赔了点钱。但如果是谋杀,美国一定报复。1986年4月5日,西柏林一家迪斯科酒吧爆炸,一名美国士兵死亡。相信利比亚是主谋,14日,里根下令轰炸卡扎菲官坻。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使馆被炸后,1998年8月20日,美国巡航导弹攻击了苏丹的一座工厂和本·拉登在阿富汗的训练营。现在,对“科尔”事件的调查,也指向本·拉登。如何处理,将是小布什上任伊始一大急务。
被认为是外交菜鸟的小布什,如要杀人立威,把大国都得罪了、爹不亲娘不爱的塔利班,显然是最佳目标。如果行动前通报北京,并显示塔利班支持新疆分离主义者的证据,不知道中国会不会还象去年年底安理会讨论制裁塔利班(安理会决议1333号)时一样,再来一次弃权?
【注】 新华社去年12月19日的电讯只说“联合国安理会19日以13票赞成、2票弃权通过一项决议,决定对阿富汗塔利班武装实施更加严厉制裁”,拒不报导本国政府的投票意向。中国之外,马来西亚是另一弃权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