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加拿大,最喜欢的是蒙特利尔的冬天,尽管今年满大街的人都在叫地球变暖,蒙特利尔在一月份是也着实有点儿春天的感觉,到了一月下旬,老天还是不负重望的冷了,冷的真好哇,靴子踏在厚厚的雪地上,好像一群小麻雀发出快乐的吱吱声,深深吸一口气,空气清冽而甘醇,像在雪地里埋了一夜的啤酒一样醉人。那口气在喉咙里时还是凉凉的,再往下咽,就有了温暖的感觉。
有人说你在哈尔滨住了三十年,还没冷透?出了国,还找冷的地方?
也许正是这个冷字,让我思乡的心情感到一丝安慰吧。
蒙特利尔与哈尔滨同在北纬45度,四季分明,但因为蒙城是一个大岛,周围的水汽使空气湿润许多,雪花也不再像家乡的那么硬,倒有些缠缠绵绵的,就象当地法国佬当街拥吻的浪漫。也是因为湿润,每场雪都很大,清晨出门,常看到马路两边堆满了大雪堆——那是停靠的汽车。勤快的人吃力的挖着雪,好不容易挖出路来,再清理前车窗后车窗,车前车后车顶。有时正吃力的干着,却见一辆车风驰电掣的开过去,车前车后车顶还顶着一尺厚的雪,车里的懒人正得意地笑。
最冷的天气里车也容易出岔儿。有一天下班正打不着火,一老外哥们儿冲我喊,我带你回家吧。我就坐上了洋雷锋的车。一路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不禁一股激情荡气回肠,大叫道:丰年好大雪呀,珍珠如土金如铁。老外不懂,问,what does it mean?我说,how big snow in good year, pearl like soil and gold like steel.老外就不懂了,雪,珍珠,土,金,铁之间有什么关系?我说这叫比兴。他还是不懂,比兴是什么?我说比兴是中文中修辞的一种。他依然不懂,修辞又是什么?我于是晕倒,彻底丧失了传播祖国五千年古老文化的能力,深感文化阻隔之深和“无能为力”的含义。
我见过最大的雪是去年冬天,大雪让全城瘫痪。那雪大概有三尺厚吧。先是上学的儿子打电话来说,地铁晚了,迟到了,但到学校时没被罚,因为还有一大半儿的孩子没到。今天也不上课了,在礼堂看电影。然后是去实验室的老公,在路上被堵三小时之后,接到老板的电话,说不用来了,昨天下班晚的同事都没回家,今天他们就接着加班了。电视滚动新闻报道交通情况,邻居们开始自扫门前雪,清雪机把雪吹得老高,雪花们就又回天上走一遭。我先是趴在窗台上望雪景,不知为什么还有点儿哗啦啦啦啦下雨时窗内人坐看街上人狼狈逃跑的兴高彩烈的心理。后来想起老外们爱说的那句话,热汤最适合冷天气,就忙不迭的下了厨,文火煲上了热鸡汤。
雪带给人们的当然绝不只是交通的不便,也有许多快乐。蒙特利尔与哈尔滨也是因雪结缘。许多蒙特利尔人知道哈尔滨,是因为哈尔滨的冰灯和雪雕。距蒙特利尔一小时车程的魁北克每年也有冰雪节,除了冰灯和雪雕之外,还有冰酒店,人们坐在铺着毛皮的冰桌冰椅上,品尝各个时代的陈年红酒。还有著名的水晶瀑布,那盛夏飞银溅玉的流水,在冬天居然变成玉树琼花,美不胜收。
这样的好大雪,滑雪自然是当地人的传统活动。蒙特利尔附近就有世界一流的滑雪场。周末去玩儿,便宜的让人不能相信,12岁以下的孩子滑雪和酒店全免,12岁以上的孩子酒店全免。成人也只需150加元。有一次我正吃力的控制滑板,听到后面一声呼啸,一个身影飞驰而过,潇洒的一个急转身,却是一个老人。马克就是这样认识的,当他告诉我今年他72岁时,我不眨眼睛也不合上嘴,后来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又呆又傻,不然他怎么会马上给我照了一张相,还不住嘴的夸我:cute.
当然最难忘的是回到酒店之后,坐在黄昏的窗边看外面的风景的时候。风起处雪飞起来,风落处只有云慢慢的飘。冬天的天空像一片结冻的湖水倒挂着,安安静静的满是凉意。远远望去,一恍惚,好像我们在湖水的上方,湖水才在地球上。
正不知身在何处,见一个5,6 岁大的孩子跑着跑着,一跤跌进了雪堆里,立时就不见了头脚。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想起出国前带儿子去玉泉滑雪,儿子也正是这个年纪,也是一跤跌进了雪堆里,我去拉他,险些也跌进去,母子俩就势滚在一起笑成一团。往事便与今天交叠在一起,一时不知是庄周变了蝴蝶还是蝴蝶变了庄周。
我那遥远的在水一方的家乡,今晚你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