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狼改变的美国猎人

１８９３年的秋天，３３岁的加拿大猎人希顿（ Ernest Thompson Seton ） ( 图 1)


正在新墨西哥州的库伦鲍 (Currumpaw) 牧场的荒山旷野中仔细地查看一只野狼的踪迹，这匹被当地牧民称作＂劳博＂（ Lobo ）的雄性头狼 ( 图 2)
不仅是＂牧场杀手＂，多次大量残杀牧场牛羊，而且生性极为狡诈，智力超群，三批猎人应邀而来，杀翎而归，用猎犬围捕的德克萨斯州猎人，被劳博各个击破猎犬的合围，几十只猎犬只剩六只逃回；用新型毒药诱杀的法裔加拿大猎人就是无法毒杀劳博为首的五匹狼群，反而一次便损失２５０头绵羊；１８９３年春天，又一名猎人在与劳博的较量中伤了马，死了狗后狼狈放弃 ，为此当地牧民听到劳博在山墚上发出的低沉吼叫，见到湿地上比其它狼类大三分之一的巨爪时，他们就把它称为＂库伦鲍山区的狼王＂。

猎人希顿１８６０年８月１４日生于英国的南希尔茨，６岁时随父母和七个兄弟移民到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林德绥 (Lindsay) 市，其父以农场为生，１８７０年因为经营不善倒闭后搬去多伦多市当一名会计。希顿十岁时显示出非凡的绘画天份，在当地著名画家的教诲下，１８岁时他获得加拿大＂艺术金奖，＂１８７９年１９岁时他拿到了７年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奖学金，来到伦敦学画 ( 图 3)  。

可是到了１８８１年时，因为健康原因，他不得不中途赡学，回到加拿大后，他不仅象他的父亲那样，把个农场弄个一团糟，该种时不种，该锄时不锄，而且和一帮游手好闲之徒称兄道弟，玩花玩草，细数鸟类的每根羽毛，画花画鸟画动物到了废寝忘食，如痴如醉的地步 ( 图 4) 。

农场关门后，他来到多伦多寄宿于有钱的自然科学家 Brodie 教授门下，和其同令儿子臭味相投，云游加拿大，美国，写书作画，甚至还和美国印第安人成了朋友，住在部落里，学土语唱土歌，学狩猎学钓鱼，无一正经。１８８３年他又在纽约结交许多美国早期的自然科学家，鸟类学家和作家。１８８５年应＂美国世纪出版公司＂之聘，他为华盛顿的自然博物馆作画一千幅，１８９０年，他去法国巴黎学画，在此期间，他应英国出版商之邀，为其画＂动物解剖图＂，在英国出版商处，他结识了文豪马克吐温，他的画作＂睡狼＂也于１８９１年挂在法国巴黎的画廊中 。

１８９３年因为画＂动物解剖图＂时用眼过度，医生警告有失明的危险，于是应朋友之邀，离开巴黎，来到新墨西哥州的库伦鲍野地试图猎杀狼王劳博。

通过十几天的勘查，循迹，他基本上摸清了狼王劳博的活动规律。每天晚上他能从不同狼群的吼叫声中，区分出狼王劳博的独特嗓音，而且知道狼王劳博至少有三英尺高，１５０磅重，因为一般狼的前爪为４。５英寸，大型的为４。７５英寸，而狼王劳博的前爪为５。５英寸，确实是头体健身强的巨狼。虽然他的法裔加拿大猎人朋友毒杀劳博的方法无效，但根据以往的猎狼经验和对其个人的技巧信心十足，希顿还是决定自己动手一试。

在制作毒饵的过程中他确实与众不同，分外地小心。第一他使用从印第安部落带回的牛骨刀，可使毒饵上没有金属气；第二是把狼最爱吃的新鲜小牛肉浸在牛血中，戴上双层手套，在瓷盆上切割；第三在小牛肉中埋上胶囊毒丸，再用牛血，牛筋封住小孔；第四每隔半英里放下毒饵，用豺狗皮掩去踪迹。在作毒饵时，希顿戴着口罩，大气不出，小气不喘，唯恐沾上一点人气。

在放下毒饵的第二天清晨，希顿骑着马，慢慢走向第一块毒饵，出乎意外，劳博口衔毒饵走了，第二块毒饵，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毒饵都被劳博衔走了，希顿抑制不住心脏的狂跳，著名的狼王不过如此，一千美元的巨额赏金，正在向他招手，可是走过一道山墚，以为会看见狼的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鹰，却是没有一点痕迹。又过一道山墚，还是没有，再过一道山墚，又是没有，正当希顿用单筒望远镜四处查看时，却见不远的小丘上，堆着五块毒饵，上面盖着狼屎，＂此处有毒，闲狼勿食！＂

震惊之下，希顿不仅懊恼不已，不知何处出错，让着劳博识破了机关，但又暗暗敬佩，这匹巨狼无愧狼王称号，其学习能力，鉴别毒饵的能力，确实大大超过许多见识过的动物，这种挫折反而激起了希顿的好胜心，他决心等待一百多只新式的捕狼夹抵达后，再作行动。

在每晚幽暗晃动的煤油灯下，希顿还是与往年一样，写下白日的见闻，动植物的故事，狼王劳博的踪迹，它的活动当然是新闻的主角。某日狼王劳博为首的五匹狼，攻击了牧民的三千头羊，劳博知道外围的山羊是难缠的 ” 警卫部队 ” ，在三名牧民的步枪支援下，无法正面强攻取胜，它以两头狼吸引牧民的注意力，和其它三头狼悄悄潜行至羊圈背后，直接攻击数千头绵羊，无力防守的绵羊顿时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由牧民，山羊和牧羊犬精心组成的防线瞬间就被自己绵羊群的乱冲乱撞，轻而易举地破坏了，狼王劳博为首的五匹狼把几千头绵羊追得满山遍野尽是尸体，数月难以清点损失。

当新的捕狼夹抵达后，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小心地在劳博的必经之路设下了圈套，可是第二天发现，狼王劳博用石块，树枝破坏了这些捕狼夹。隔了几天，当希顿专为劳博布下 H 型的圈套后，劳博似乎有着先天的感应，到了圈套前停住，不朝左不往右迈出一步，踩着自己的脚印后退，不上圈套。

正当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无奈地望着狼王劳博为首的五匹狼在远处山墚上示威性的追逐，洒欢，游戏，发出阵阵嚎叫时，一名助手指着近处河滩湿地上劳博和另一头狼的足迹说，＂看这幸福的一对，刚刚在这里跳过舞。＂一语提醒梦中人，希顿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如果捉住这只叫布兰卡（ Blanca ）的母狼，以其为诱饵，不怕劳博不上圈套。＂而在两三个月的追踪循迹时，这只白色母狼的行踪特点，希顿也是了如指掌。他知道这头母狼有时会独自行动，去一处山崖下寻找生崽的洞穴，而在路上她必须经过一段狭窄的乱石堆，只有一条小路从乱石间通过。于是希顿将一头新鲜的母牛头，放在路中，在牛头下绑着六只新到的用牛血洗过的捕狼夹，埋在不同的三个方向，又在其它地方埋上两只易被发现的捕狼夹，虽说狼类一般不取食牛头，但会嗅嗅吻吻，在牛头前停下。而猎人一般不用牛头作毒饵，狼儿对牛头的警觉性不如对其它物体高。

又是一个清晨，当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去那山崖下查看时，远远就见一只几乎洁白的母狼，在乱石中拼命挣扎着，因为她的一条腿已被捕狼夹紧紧夹住，又被重达五十磅的牛头拖着，正巧卡在两块巨石中，无法脱身 ( 图 5)` ，



母狼见到猎人又发出阵阵悲号，但说时迟那时快，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立刻向那狼头抛出套索，再朝不同的方向驱马飞奔，只见母狼口中顿时喷出鲜血，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四肢抽搐后便升直死去。希顿把刚断气的，流着鲜血的母狼尸体绑上马背，让那鲜血一路流到猎舍，再将母狼尸体丢在马棚中后，便与两名助手庆贺数月辛苦后的首次重大胜利。当晚狼王劳博在远处山墚上悲忿绝望地呼号了一夜，那长长的声声哀号似乎都在叫着＂布兰卡＂，连希顿的一名助手都说，从来没有听见狼会这么痛苦的呼喊。

第二天，为了捕捉狼王劳博，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在马棚外层层叠叠的埋下了一百三十个新的捕狼夹，又用母狼＂布兰卡＂的尸体掩去痕迹，再把母狼的尸体扔在马棚内，静等着狼王劳博上钩。到了夜晚，他听见狼王的怒吼和脚步声，这只狼王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冲下山来，几个回合便杀死了一头猎犬，然后听见捕狼夹的＂乒乒＂作响，到了黎明后才安静下来。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驱马前行不远，在马棚外几十公尺，第一次见到较量数月的对手，狼王劳博。只见这匹巨狼的四肢都被捕狼夹紧紧夹住，但他依然拖着身躯顽强地向马棚中母狼的尸体爬去，步步鲜血 ( 图 6) 。

当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向狼王抛去绳套时，尽管一夜挣扎，身负重伤，饥饿疲惫，狼王劳博却毫不费力地把绳套一个个咬断，希顿急忙扔出一根树棍，当狼王劳博咬住树棍后，再把他用绳套套住，然后绑住其四肢使其无法脱身，狼王劳博从咽喉深处发出了一声大吼后，便以无奈绝望的眼神，也不反抗，任凭猎人希顿把他架上马背，凯旋而归。希顿把狼王劳博用铁链拴在绑马柱上，狼王劳博趴在那片泥地中，头还朝着母狼＂布兰卡＂尸体的方向，对希顿放在一边的水和食物，不宵一顾。那天夜晚，整个库伦鲍山区格外寂静，没有狼王劳博后，其它的狼都不出一声，而狼王劳博在向狼群发出最后一次求救的呼声后，也不出声了，似乎知道它们不敌猎人的钢枪，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最后时刻。

又是一个清晨，又是一个蓝天，当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再去查看狼王劳博时，他已是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僵硬地死去了。希顿和他的两名助手默然无语，＂他是死于心碎，死于爱情的狼。＂他们轻轻抬起狼王劳博的尸体，把他和母狼＂布兰卡＂的尸体埋在了一起。＂他们永远不会分开了，永远不会了！＂

战胜＂库伦鲍山区的狼王劳博＂，得到千元重赏后的猎人希顿并没有享受到多少胜利后的喜悦，相反母狼＂布兰卡＂口中喷出的鲜血，狼王劳博一夜长长的哀号，他那顽强爬向母狼尸体，流着一路血迹的形象，他那绝望却又无惧的眼神，常常在考问着希顿的灵魂，使他对自己的＂除害行为＂是否正确深深怀疑起来。是的，五年来狼王劳博为首的五匹狼杀害了二千余头牛羊，是给牧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但是如果不是人类首先侵入了狼的家园，圈起的农庄，放牧的牛羊大量地减少了狼群的野生猎物和生存的空间，猎人的猎枪，毒饵又使成千上万的狼丧失了生命，割下的狼头，剥下的狼皮，成了人类的装饰品，成了人类的冬衣，狼群还有必要冒着被毒杀，被猎杀的危险，向人类，向牧场报复吗？而从小在猎人的枪口下，猎狗的追逐下长大的狼王劳博，从小见证自己的亲人，好友被猎杀，被毒杀的狼王劳博，能够不向人类报复吗？

带着终生难该的遗憾，凭着他狩猎期间画的素描，拍下的布兰卡和劳博被擒后的照片，他画出了有极大争议，被巴黎画廊拒绝，１８９３年底在芝加哥画廊展出的画作，＂狼的凯旋＂ ( 图 8) ，


有人说那被狼撕咬头盖骨的，是他本人，那地上散落的是他本人的衣衫，讽刺者说，他以狼王劳博的尸体，换来赏金后，＂虚伪的自愧了＂，把自己的头盖骨放到狼王劳博的牙齿下，让他每天啃咬后，才会舒服些，心安些。然而于１８９３年签署法令，建立美国第一个大型国家公园的老罗斯福总统（图９），


却对希顿的心态十分能够理解，在他的家中，就长期挂着希顿的另一幅有争议的画作，＂追逐雪撬的西伯利亚狼群＂


这幅画因为＂替赶走人类入侵的狼叫好＂，而被巴黎，加拿大的画廊所拒绝。

１８９３年猎杀狼王劳博的经历，一直使希顿沉思不已，狼王劳博对爱情的死忠，是他致命的弱点，是他殇命的原因，但相形之下，却更是人类的人格缺陷，在钩心斗角的人类社会，有多少人会不惜生命的代价，为自己的所爱献生，有多少人会在权欲和对财富的占有欲支配下，对亲友痛下杀手，置亲情，友情于不顾，＂吞下了良心？＂

而在比较＂自然选择＂和＂人工选择＂的利弊后，他又清醒的认识到，＂自然选择＂是＂优胜劣汰＂，在狼群，熊，豹的追捕下，老弱病残者先死，种群以年青的，健壮的为主，而＂人工选择＂则以人类的好恶取舍，健壮的公鹿，头狼常常是猎人的首选，老弱病残者倒不会被淘汰，这样的种群健康，遗传结构都有问题，长毛蓝眼波斯猫，易得白内障，糖尿病，小型的西施犬在野外的存活机会为零，因此，在保护自然物种时，要保护一个完整的体系，包括对人有危害的物种，狼，熊，豹在内，否则就是一个非良性的，有缺陷的体系。

１８９３年以后的多年反思，使这位享誉欧美的猎人画家完成了其一生中的重大转变，他不仅再也不去猎杀狼群，野兽，反而变成了倾其毕生精力，财力，致力于动物保护的自然科学家和社会活动家，在他随后发表的一万多篇文章，许多本书中，于１８９９年５月７日写下的有关猎杀狼王劳博的故事，无疑是最著名的故事，这篇文章的标题便是＂我所知的野生动物，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

然而，当时甚至是目前的社会中，支持他保护所有物种的人还是不多，虽然一百多年后，许多动物学家不仅认可他的观点，而且在部份地区，例如在黄石国家公园已引进了北美灰狼，以促进当地的生态平衡，可是＂大灰狼和小红帽＂的故事，还是深入人心，＂与狼共舞＂毕竟只是在好莱坞的影片中，为保护牧场，牛羊，牧民还是只会用枪和狼对话。为了改变人类的社会观念，为了改变人类的习惯性思维，希顿认为，应该从小对青少年灌注与狼，与野生动物共处的概念。１９０２年，他在美国康纳迪克州的卡思可布镇建立了由美国男少年组成的＂森林印第安部落＂，写下了＂青少年森林巡视员的守则＂，１９０６年，他在英国遇见了英国＂男少年童子军＂的创立者，拜登 鲍维尔，（ Baden-Powell ），这位英国的陆军将领，因为在非洲也有许多狩猎经历，对希顿的教育青少年，训练青少年野外生活的经验，传授有关技巧十分赞同，并且把希顿 Birch Bark Roll 一书中写下的守则作为英国童子军的守则( 图 10) 。

１９１０年，在加拿大北部进行了两千英里，为期三年的生物考查后，希顿和１８８３年在纽约认识的好友，志同道和者丹尼尔比亚尔德 (Daniel Beard) 创建了美国的＂男童子军＂，并任其首领达五年之久。１９１５年，希顿因为不喜欢军事化的管理方式，离开了美国的＂男童子军＂，重新建立美国＂森林印第安部落＂，教育，训练青少年野外生活的经验和技巧，使青少年与自然，与动物和平共处。１９２１年，希顿为６－１１岁的男孩，女孩建立了与＂森林印第安部落＂类似的野营基地，＂ Brownies ＂，在学习玩乐中建立自然保护，动物保护的概念。１９３０年，希顿搬到新墨西哥州的圣塔非地区，购下了一百英亩土地，建造了有９４间房间的＂希顿部落＂，为青少年科普环保教育提供了更好的环境，鉴于希顿１８９３年来的几十年艰苦努力，他不仅被加拿大政府任命为官方政府的＂自然科学家＂，而且在１９２８年被美国科学院授于丹尼尔伊力罗伊特（ Daniel Elliot ）奖章，以表彰他在动物学方面的杰出贡献，１９３１年，他归化为美国公民，一大批著名画家，雕塑家，作家成了他的常客。

１９４６年的１０月２３日，绰号为＂黑狼＂的希顿以８６岁高令在新墨西哥州的北部，他的＂希顿城堡＂中去世。１９６０年，他１００岁生日时，他的女儿与外孙，乘着飞机把他的骨灰洒向了他的住地，在那呼啸的夜风中，似乎狼王劳博和母狼＂布兰卡＂又在向他走来，远远的一起消失于库伦鲍的荒山旷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