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殇(八、华夏的礼仪)
中国的爱国主义教育就是一场笑话。我们从小被告知,中华乃礼仪之邦,可现实上的中国人在公共场合缺乏最基本的教养,而且仅有的那点礼仪都来自西洋,老师也不知道哪些是华夏的礼仪。西洋礼仪属接触性,目的是表达对对方的亲密,从握手、拥抱到亲吻层层递进;东方礼仪属非接触性,如作揖和万福,目的是表达对对方的尊重,因此中国人学习西方礼仪学来学去也只会握手,拥抱kiss那是会起鸡皮疙瘩的。自己的礼仪没有了,西方的礼仪又学不来,于是中国人在社交场合表现出来的永远是呆板木呐。
从周公制礼作乐开始,华夏文明就被定以“礼乐文明”的基调而卓显于世,礼仪这个中华文化的软实力曾无数次让外邦之人自惭形秽,如今一切成梦,华夏的礼仪随着华夏文明的陨落而烟消云散,我们只能在这里缅怀祖先的优雅高贵,回味那种居高临下的文明优越感。
一、都是正坐惹的祸
椅子是否舶来之物已不可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在中国出现得很晚,五代时才流行起来,至宋最终进入千家万户。五代之前中国人都是席地而坐(坐在席子上,不是直接坐在地上),那时候的坐姿至今依然保留在日本的榻榻米居室中,就是我们现在俗称的“跪坐”,其实跪和坐在古代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仪态,双膝并拢着地,臀部贴着脚后跟是“坐”,臀部离开脚后跟“引身而起”谓之“跪”,因此“跪坐”是一种极不规范的说法,但怎么将那时的坐和现在的倚坐区分开来呢?姑且采用日本人的称谓“正坐”吧。
毫不夸张地说,正坐是中国人在礼仪上最伟大的发明。我们祖先的这种坐姿,形神内敛庄重,坐着抚琴弄墨,优雅恬静,执剑而坐,则如爆发前的蛰伏,透出萧萧肃杀之气,是所谓“暴力美学”的极致。正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极能锻炼身体,东方哲学素来讲究以静制动,正坐就是这种思想最完美的体现,与蹲马步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曾试着正坐看一部影碟,结果脚酸腿麻,中途放弃。因此正坐无论对人的精气神,还是筋骨都有上佳的修炼作用。国人五代前虽然喜静,却阳刚霸气,与正坐有极大的关系。五代之后,国人依然好静恶动,却因为失去正坐这个日常修行的方式,而日趋萎软散漫。
我们的先人为什么采用这样一种坐姿?这是“天人合一”的东方哲学思想的具体外现。中国哲学的特点是对大自然的亲近和尊敬,正坐体位较低,有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与高高在上的倚坐完全不同;人身上最不雅的地方是臀部,最脏的地方是足底,正坐臀部与足底相接,而以腿和足背着地,表示对大地的谦恭。因此在上古时代,正坐直接联系到一个人的修养,坐不好是要挨骂的。
孔子的老朋友原壤踞坐等待孔子。踞坐就是臀部着地,两足向前张开,两膝弓起,其形如箕,名为箕踞,是最不敬的坐姿。孔子看见,勃然大怒,骂了一句千古流传的至阴至毒之话:“幼而不孙悌,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意思是:你小时候不敬重兄长,长大了毫无建树,老了还不死,真是害人啊!边说着,还用拐杖敲他的小腿。当然,鉴于这两人的至交关系,也可能都在闹着玩。不过,一个侧面也说明坐姿的重要,否则,开不出性质如此恶劣的玩笑。
还有一个例子是被老毛封为“南下干部第一人”的赵佗。秦将赵佗随主帅任嚣打下岭南后,成立南越国。赵佗会见汉高祖使臣陆贾时,箕踞而坐,被陆贾当面指出,很不好意思,改为正坐后,自嘲说:“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可见坐不好确实是件丢面子的事情。
可惜从宋朝开始,正坐就被国人遗忘。时至今日介绍正坐的文章中,大都强调这是一种日本文化,极少提及正坐其实来自中国。维基百科上甚至没有“正坐”的中文词条,而在日德英法西各语言中均有对“正坐”详细的解释。愧对祖先啊!
鉴于日本是目前唯一保持正坐的国家,有必要在这里对我们这位蹊跷的邻居废一点笔墨。遣唐使将正坐带回日本,但日本那时候和朝鲜一样是盘腿坐,正坐并没有普及开来,直到十二世纪(一说十四至十七世纪),中国的正坐已完全被倚坐所替代,日本却开始推广正坐,而不是引进椅子。此消彼长,中国日趋重文轻武之时,日本却越来越具侵略性,归根到底,一切都是正坐惹的祸。
日本原属荒蛮之地,正坐使日本人变得典雅庄重内涵起来,使日本开始显得有文化。世人大都无法理解,日本人为什么会有“菊花与刀”这样既唯美又残酷的双重性格,其实这样的性格完全拜正坐所赐。“菊花”是正坐姿态的优雅,“刀”则是正坐一触即发的气势,日本的茶道、合气道(武技的一种)、居合道(剑术的一种)、舞踊等等都是建立在正坐的基础上。可以负责任地说,没有正坐,就没有所谓的日本文化。
正坐对好静的中国人是一种锻炼,对原本就躁动的日本人则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正坐为日本注入雅致,理性和纪律,将日本人的盲动调整为万众一心的力量。我们的先祖肯定无法想象,他们发明的正坐却因为在数千年后传入一个蛮荒的岛国而为他们的子孙带来巨大的灾难和耻辱。
如今日本的正坐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逐渐式微,日本古怪的民族特性也在一点点消退,也许是我们重拾正坐的时刻了。如果正坐能在中国成年人中(未成年不提倡)恢复起来,相信中国人的体格神貌会再次让世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