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草原的故事

  在草原深处插队的老知青,讲述60年代末蒙古草原的故事
正文

草原斗牛士

(2006-07-14 19:18:51) 下一个

 

前不久,社员选我当了兼职现金保管。这活虽然不复杂,但是没人愿意干。因为我们队各牧点住的分散,又都远离公社粮站,为了不影响放牧,每月队里给统一买粮。现金保管的主要任务,就是每月月初,到各个牧点去收集装粮的口袋,油瓶,记好每家要买的粮油品种和数量(我们是边境公社,为了给蒙修看,粮油不定量),然后到公社粮站买好,记上帐,回来交给会计,以便从年终分红中扣去买粮款。最后还要给各家各户送去,顺便给每人预发5元的零花钱。每次买粮都得去一个多星期,又辛苦,有麻烦,回来后还得接着放羊 

 我那时,年轻好胜,觉得社员信任,也没想那么多,就接手当了这个兼职保管。

 又到月初了,队里派了人来替我帮小梁放羊。我骑上大黑马,背上我的长枪, 跟着车官达赖的大车,出发到各个牧点去取买粮的口袋。

达赖是一个满脸皱纹,秃顶,五十多岁的老光棍,汉话说得不错,人又很风趣。年轻的时候,拉过骆驼,去过新疆和田和外蒙的大库略(乌兰巴托),可谓见多识广。深冬的季节,在这荒凉的草地上行走,一路上多亏达赖不时地讲些他年轻时拉骆驼的见闻,倒也不觉得寂寞。

草原上的畜牧点分布得很广,相距最近的也隔个十里二十里的,走了一天,才去过六七户人家。

傍晚时分,来到老布森家,我们准备就住在哪里。他家包了队里的一群牛,当到他家时,他正好外出去赶牛,不在家。他老婆依希克刚把最后一只小牛犊拴到钉在地上的练绳上,看到了我们,她顾不上再检查一下那些被拴的牛犊,马上跑过来热情地把我们迎进了蒙古包。

在寒风中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坐在温暖的蒙古包中,听着女主人欢快的笑语,喝碗滚烫的奶茶,吃上几个油炸棒棒和奶疙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一阵狗咬和渐进的马蹄声过后,老布森带着一身凉气走进蒙古包,这是个不善言辞的中年蒙古汉子,仅从诚恳和简单的话语中,感到他很高兴我们的到来。

 听到远处牛群的牛发出的哞哞叫声,包外被拴着急等吃奶的小牛犊也都跟着叫起来。女主人立时停止了说笑,顺手给老布森到了一碗奶茶,又飞快的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手扒肉,转身拿起了挤奶桶,说是要给母牛挤奶。

看到香喷喷的手扒肉,达赖从怀里掏出一个锡酒瓶子,老布森的脸马上笑开了花,看样子他们俩是要有的一拼。

我不会喝酒,以前又没看过给牛挤奶,就提出去帮忙,女主人高兴的答应了。因为平时有女儿帮忙,这会儿她不在家,正好由我来顶。

我们先把牛群圈进牛圈,随后从挤在圈门口急等着喂犊的母牛中牵出一头来拴到桩子上。我的任务是把它的牛犊拉过来,母牛有四个奶头,先让小牛把前边的一个奶头吃痉吃软,我再把小牛拉开,依希克就可以挤这个奶头的奶了。

我头一次干,没有一点经验,废了老大劲才把小牛从奶头上拉下来,刚要把它揪的离母牛远一点,没想到着急吃奶的小牛猛地从我的手里挣脱出来,向母牛冲去,顺势把我带了个跟头,头还差点杵到旁边刚拉的一滩牛屎中。

依希克赶紧放下奶桶,帮我抓住狂跳的小牛,看着我这狼狈相,她的脸憋得通红,随后很不好意思地又重复讲了一遍如何抓牛。当她挤完了第二个奶头后,我就把小牛和母牛放开,把剩下的两个没挤奶的奶头留给小牛,让他们母子团聚,接着开始挤第二头母牛。

很快依希克就挤了多半桶的奶。我在旁边看得直手痒痒,也想试试看,她笑眯眯的演示了一遍挤奶的手法,我抓住了母牛的奶头,照猫画虎的挤了半天,连一滴奶也没挤出来 ,可能挤得母牛不舒服了,它抬起后腿使劲一蹬,正好踩到我的脚上,疼得我抱着脚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差点把奶桶给撞翻。我不好意思地让依希克接着再挤。这样来回重复,终于挤完了所有的带犊母牛的奶。

当我帮依希克把吃饱了奶,满地撒欢的小牛重新拴好,再把母牛赶回牛圈时,天已经漆黑。我们把各自的马揭下鞍子,拴好马绊,又招呼喝的半醉的达赖赶快卸下车马,让它们相跟着到周围的草场去吃草。

吃完晚饭,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很快就都躺倒进入了梦香。

早上,我被牛叫和人的吆喝声惊醒,发现达赖仍然还睡着,老布森俩口已经不见了。

我穿上衣服,走出蒙古包,看到他俩口已经差不多快给母牛挤完奶了。我很不好意思没能帮忙,就提出去把马找回来。老布森指给我昨晚马踩下的蹄印,让顺着蹄印去找。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那几匹马。

当我把马在附近的井上饮完,赶回营地时,女主人已经烧好奶茶,正等着我们吃早饭。

又要赶路了,达赖套好了大车,我牵着马,跟送出蒙古包的老布森两口子道别。他们的牛群这时也已经离开营盘,排着队向坡下不远的井上走去 

我们怕耽误他们饮牛 ,正准备翻身上马早点离开时,忽然,他家的两条黑狗冲着坡顶一阵狂叫,接着就张牙舞爪地朝着坡顶猛扑过去。顺着它们奔跑的方向看,只见坡顶上露出一个狼头,看到狂奔过来的狗后,恍了两下就不见了,两只狗也很快跟着冲到坡后。这次我看得很清楚,是狼!因为牧区的狗耳朵都是耷拉的,只有狼的耳朵是竖的。

我正纳闷,大白天的一只狼怎么就会跑到营盘上来。忽然,那两只黑狗弓着腰,夹着尾巴,嘴里发着呜咽声音,飞快的从坡后窜回到老布森的身边,并瘫倒在他的脚下,浑身哆嗦着,还一股一股的滋着尿,一下子变成了两只丧家犬。

还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狗会被吓成这样,从远处传来了群牛发出的巨吼。

听到牛群的吼声,老布森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向坡上奔去。我也赶紧牵着马,随着他跑上坡顶。忽然,马缰拉不动了,扭回头,见大黑四蹄杵地,屁股向后坐,鼻孔张的老大,喷着气,两眼惊恐的瞅着坡下。 顺着它的眼光望去,我的心一下狂跳起来,眼前的场面使我惊呆了。

 坡下,老布森的一百多头牛围成了一个圈,由两头东北引进的大牤 牛(种公牛)带领着所有犍牛(扇了的公牛)全都头朝外,站在圈的外围,把母牛和去年生的小牛蛋子围在圈的中央。

在离牛群不远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站了一圈虎视眈眈的恶狼,估计大约有六十多只。

此时,除了牛群发出的哞哞的叫声外,双方都只互相瞅着,没有动,但谁都清楚,接下来,将会出现的是一场异常惨烈的生死大搏斗。

 老布森铁青个脸瞅着下边的牛群,依希克和达赖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看到眼前的情景,依希克悄悄的走到丈夫身后,用手紧紧抓住老布森的胳膊。达赖脸变得煞白,用手不停的捋着他的赶马鞭,嘴里还默默叨叨的不知说些什么。

 看到大家的这些表情,我更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胳膊碰到身后背的枪,我想起上次放羊遇狼时,朝天放枪把狼惊跑的事。我赶紧走到老布森的面前,载下抢,提议我可以开枪把狼吓跑。老布森使劲的摇着头说:“绝对使不得,一旦枪响,惊炸了牛群,母牛小牛失去了保护,会被狼咬死的。我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赶走狼群。他沮丧的回答:“咱们人少,惹不得狼,现在只有靠牛群自己保护自己了

 牛群出现了异动,我们赶紧朝那里望去,狼的攻击开始了。只见一只狼先是低着头,缓慢的向前走了几步,。紧跟着猛地一蹿,飞似地扑向牛群。奇怪的是,其余的狼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动也不动地看着那只奔跑的狼。

 牛群出现了一阵骚动,接着一头黑花大牤牛哞的一声叫,向扑上来的狼冲去,随后周围的几头犍牛也吼叫着低着头冲过来,排成一溜挡住了狼的去路。

 也许这只狼看看没法冲过去,它忽然停止了奔跑,扭过身,一步三回头的走回去,看样子它只是在试探,大牤牛也没再追它。

 我们都非常紧张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忽然,从狼群中又窜出了四五只狼,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向牛群扑去。此时整个牛群的牛都警觉起来,只见所有的公牛犍牛都瞪着充血的眼,喘着粗气,有的犍牛还用前蹄不停的敲打着地面 ,不安的注视着闯过来的狼。连母牛也哞哞的叫着紧紧地跟着自己的孩子,生怕被闯进圈内狼咬着。

冲过去的狼被群牛挡住,又有更多的狼向牛群扑去。我的心跳也随着狼的攻击次数逐渐加快,到了后来,就觉得一张口,心会从嘴里掉出来。

群牛的抵抗越来越激烈,其中两头大牤牛斗的最勇,尤其那头棕色大牤牛,哪的狼多它往哪冲。冲过去后,又是顶,又是踢的,很多狼都被它顶翻,后来,狼见到它都躲得远远的。牛群的牛顶住了群狼的多次攻击,既不后退,也不追击,始终没让狼突破外围窜进圈内。

这激烈搏斗的场面,就像古代的战场上的两军对峙,斗的激烈,斗的有勇有谋。

渐渐的我发现一些牛身上已经带了血,这表明有的牛受伤了,狼一见血攻击更加猛烈。我想这样下去,圈内的牛可能会有危险。

果然,一只狼,趁着两伙牛狼战群的间隙,窜进了圈内,一下扑到了一头一岁牛犊的背上,牛犊疼得大叫,旁边的母牛急红了眼,跑过来一头撞掉了小牛背上的狼,小牛幌了两下随后卧倒在地。紧跟着奔过来的另一头母牛,低头用角使劲一挑,把地上的狼挑飞,掉到地上的狼滚了个滚,翻过身来一瘸一拐的跑了。

 看到有牛受伤,老布森急得在地上团团转 我们几个更是没了主意。突然,老布森眼睛发直,用手指着我背后,嘴唇哆嗦的老半天说不出话 。我们扭回头,看到远处公路出现一个小黑点,飞快的朝我们这个方向移动过来,那是辆汽车。老布森说:“快把汽车拦下来,让汽车帮忙赶一下狼群”。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我正好牵着大黑,就自告奋勇的去拦汽车。 

我骑上马飞快的朝汽车迎面奔去,快到汽车跟前,我认出这是边防站的京吉普,开车的小张,因为经常给他们的畜牧点送给养,所以跟我很熟。

当我骑马跑到车跟前时,想跟他打招呼。可没想到,汽车经过面前,不但不停车,反而加大油门蹭的一下从我身边开了过去。这下我可急了,赶紧打马,拼命的追赶前面的小车。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条沟,我想勒马已经来不及了,以前我从没骑马蹦过沟,没办法,只有豁出去了,我松开马缰,一闭眼,大黑一下就从沟上窜过去了。

我刚要松口气,狂奔的大黑前蹄采进鼠洞,身子向前一倾,翻了一个跟头,把我扔出了老远,背上的枪筒敲到的头上,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的,半天缓不过劲来。

听到大黑灰灰的叫声,随后又听到汽车撒闸的声音。我赶紧坐起来,小张已站到我身边,他是回来看我摔没摔坏。

问他为什么见了我不停,还加油门。他说,老听我吹牛大黑跑得快,他是想要试试,看到底大黑跑得有多快。

我告诉他,老布森的牛群遇到狼,想请他开车帮忙把狼赶跑,他二话没说,问明在哪,开上车就朝牛群方向驶去。我赶紧上了马,紧紧跟在车的后边。

上了坡,小张顺着老布森手指的方向,加大油门,把汽车喇叭按得山响,朝着狼牛正在争斗的坡下冲去。

听到汽车喇叭响,看到狂奔过来的汽车,双方立刻停止了打斗。由于牛群经常见汽车,只是骚动了一下,随后就退回去,聚成一团。可是,狼没见过这个阵势,它们被惊得四处乱窜,转眼就都跑得没了踪影,小张紧跟着较大的一股逃跑的狼群追出好远。

我们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跑到牛跟前,看看除了那只受伤的牛犊外,整个牛群没多大事。

小张开车回来了,因为急着赶路,他谢绝了老布森俩口的盛情邀请,连奶茶也没喝上一口,开上车走了。

牛群上井喝水去了,留下受伤的牛犊和它的母亲,母牛流着泪,舔着受伤的小牛。依希克用骆驼驮走了受伤的牛犊。

告别了老布森夫妇,我们也上路了。达赖像是还没缓过劲来,一路上很少说话。

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我感到有些后怕。如果我再晚点起床,找到马,饮完它们,走在回营盘的路上……, 我不敢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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