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草原的故事

  在草原深处插队的老知青,讲述60年代末蒙古草原的故事
正文

老辕马 风雪夜

(2006-09-11 20:55:57) 下一个

跃马扬鞭

 

  提起蒙古族,很多人就会联想到,骠悍的草原骑手,乘着矫健的骏马驰骋在辽阔的原野上的浪漫景象。

的确,世代生活在牧区的蒙古人,自打一降生,就被母亲放进摇篮驮到马背上,随着倒场的畜群到处游走。再大一点,首先学会的不是走路,而是骑马。成人后,更是与马朝夕相处,马不但是牧民的交通工具,放牧时的得力的帮手,更是牧民忠诚的朋友,马和蒙古人有着不解之缘。这种人与马之间的情感,在众多的蒙古民歌中被充分的体现。

  我在牧区生活只有短短的几年,其间我换骑过三匹马,它们在那段难忘的岁月中曾经伴随过我,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我的脑海中还时常显现出它们的身影。

 

  老辕马 风雪夜

 到队里不久,我当上了武装民兵,很快领到了一枝7.62式骑步枪。

因为马上就到新年了,武装民兵为配合边防站的节日战备,要到边境线上去巡逻。

 能去边防线上巡逻,是我多年的梦想,通常去巡逻都是要骑马的。

我从没有骑过马,刚到公社那天,亲眼看到公社一个年轻兽医,因为想对知青显示他的骑术,不小心摔到马下,被马踢断腿。所以,心里对骑马多少有点怕。

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了,我骑的马还没能落实,主要是因为牧区的马都很野,民兵连长怕我不会骑,路上出事。

最后,还是大队长提议,把队部马圈里拴着的那匹刚替下的拉车的老辕马,先不要送回马群,暂时让我骑。

因为这匹老辕马,虽然跑不动,但相当老实,即使从它背上跌到它脚下,也不会被踢着,绝对安全。

队长还特别提到,骑着老辕马不要担心走迷路,因为它拉车多年,队里的各个居住点在哪,恐怕它比队长还清楚,一旦迷路,放开它让它自己走,总会给带到有人家的地方。

听到队长说给我骑的马这样老实,多少减轻了一点对不会骑马的担心。

吃完晚饭后,我特地去了趟马圈,看到拴着的几匹队干部的坐骑正争抢着吃料槽内的草料。再往后瞧,见一匹枣红马被挤在角落里,正无精打采的吃着被别的马拱过来的草料残渣,它身上的毛长且杂乱,两侧肚皮的毛已被磨光,全身不停的颤抖,见我进来头也不抬,继续啃食着槽内的料渣,仿佛没看到我。我心想,不会就是它吧。

转天吃过早饭,民兵连长带我去牵马。马桩前站着一匹耷拉着头的枣红马,正是昨晚看到的那匹,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连长看我不太高兴,赶紧安慰我,让我先凑合骑这匹老辕马,说过了年会很快换别的马给我。

连长把借来的马鞍放到马背上,随后教我如何备马鞍,戴马嚼,如何上马。

不一会,所有的民兵都到齐了,连长分配了每个人的具体任务,交待了注意事项,我因为第一次参加巡逻,连长让我跟他上观察哨。

很快,除了连长和我以外,其他的民兵都骑上马执行各自的任务去了。

年末的草原天气非常的冷,我穿着过膝的羊皮蒙古袍,脚蹬毡疙瘩,头戴羊皮帽,背着枪,圆圆的像一只大笨熊。

连长牵过我的马,叫我不要怕,大胆的骑上去。

我接过缰绳,看了一眼似乎精神了点的老辕马,鼓了鼓勇气,按连长教我的上马要领,把左脚韧到蹬里,左手揪住马鬃,右手搬住鞍桥,往上一蹿,蹁右腿想跨过鞍桥坐到马背上去。

没成想,蒙古袍太长 ,挂在马鞍后鞍桥上,挡住了腿,我一下坐到马屁股上。当时吓得我脸色苍白,紧紧地抱住马鞍一动也不敢动。

连长叫我不用紧张,只要把压着的蒙古袍提起来,再把身子挪到马鞍上就行了,我照连长说的,笨拙的爬上马鞍。

这时我才发现,整个上马的过程中,老辕马始终站在那里,任凭我在它身上爬上爬下的一动没动,不怪队长让我骑它。

好不容易才把左脚韧到蹬里,老辕马友善的扭过头瞅了瞅我,从它那略带浑浊的目光中,我似乎感到它在安慰我,让我别害怕。

经过一通折腾,已经不早了,连长在一旁看着我在马上骑稳后,利落的翻身跃上他的宝贝坐骑菊花青的背,我们出发了。

天上飘过来一片阴云,阵阵的刺骨寒风迎面吹过来。老辕马迈开有点僵硬的步子,驮着我,紧跟在连长的菊花青身后。

开头走得比较慢,我还能坐在马鞍上,只是觉得协调不好身子晃动与老辕马奔走步伐的节奏。

连长不时地回过头看我,走过一段路程,看看老辕马腿脚已经不再那么僵直,我在马背上也像找到点感觉,他稍微放松了些马缰,菊花青开始快步小颠起来。

老辕马看到菊花青加快了速度,迈开僵老的腿也想跟上它,但我的手紧紧地抓住缰绳不敢松开,瞅着菊花青已跑出一段了,急得老辕马直晃脑袋,看样子是让我放开点马缰,好赶上菊花青。

连长见后,拨转马头又跑回到我跟前,叫我放开胆,让老辕马快走,说不然会延误规定到达观察哨的时间。

我想,不能第一次参加战备巡逻,就因为我误了规定的时间。没办法,一咬牙放开缰绳,让老辕马快步颠了起来。老辕马是拉车的马,腰非常硬,再加上我在马鞍上根本坐不稳,身子一会偏向左,一会有转向右,不大的功夫,屁股就被马鞍铲破了,疼得我恨不得跳下马来,用两条腿跟着连长的菊花青跑着走。

更要命的事,我的老辕马是车马,现在不拉车了,没有车在后面拖着它,它好像不会控制自己的两条前腿,老想打前失,好几次闪得差点让我从马脖子旁翻出去,弄得我一路上都在心惊胆战的。看到连长骑的菊花青在前边轻松小跑的样子,我心里埋怨着,我骑的什么破马,等回到队里,我一定找队长换匹好马骑。

规定到达观察哨的时间快要到了,离哨位还有一段距离,连长稍稍拉紧点马缰,叫让他的马减低点速度,好使我赶上来。

老辕马与菊花青跑并了肩,连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说,山顶上的像敖包样的石头房子,就是我们的观察哨。为了在指定的时间赶到哨位,他要骑马先跑过去进入观察地,让我抓紧时间随后赶到。

连长还特别嘱咐我,注意隐蔽,要顺着沟上去,不要让对方瞭望塔上的哨兵看到。说完他就打着马飞一样的冲向小山的哨位去了。

看到连长着急的样子,我真恨自己不会骑马,埋怨我的马是一匹又老又慢的车马,真耽误事。

已经到这份了,我也顾不得害怕,赶紧打马让老辕马跑着去追连长。

真让老辕马快跑时,我才发现,老辕马根本就不会跑,它是用三条腿在蹦。我越着急让它快跑,它脚步越乱,也颠得更厉害。屁股已经铲破,怕疼,我只好两脚用力蹬住马镫,站在马背上让马跑。

如果有人看到我当时撅着个屁股,拱着个腰,骑着个三条腿蹦着的老马,冲向山包的样子,一定会笑破肚皮。

当跑到连长拌在山半腰的马跟前时,虽然是严冬天气,我和老辕马都出了一身汗,我艰难的翻下马背,老辕马用内疚的目光瞅了瞅着我,像是在述说,它已经尽力了。

我顾不上别的,把马拌好,叉着两腿(屁股疼)跑向观察哨。

观察哨是一个简单的用石头垒砌的半地下建筑,外形似蒙古族祭祀用敖包,一侧有门,在靠对面边境一侧有两个瞭望孔。

走进四面透气的观察哨内,看到连长正拿着望远镜,趴在瞭望孔前向边境对侧瞭望。见我进来,连长递过望远镜,首先指给我看对面的山头上的瞭望塔,那塔盖得很高,估磨离我们这有个二三十里地。连长告诉我,塔后不远的山背后是对方的边防站,塔的左侧有一条公路,通向站里。

我们的任务就是观察对面有什么异常。像边界上出现了大股的巡逻兵,公路上发现有车辆进出他们的边防站,这些情况都要向我们的边防站报告。重要情况更是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把马跑死也要及时汇报上去。

连长和我轮流趴在观察孔前,密切注视着对方的动静,刚才出了一身汗,现在站下来,四面冷风一吹,冻得上牙直磕下牙。

已经过了中午,天阴的更加厉害,气温可能有零下三十多度,带的饼早已冻硬没法吃了,我俩只好每人往嘴里塞了两把炒米,啃了两块悬在顶梁上的冰。

由于我头次参加战备巡逻,想好好表现,所以每当轮到我瞭望,我不顾寒冷饥饿,两眼紧盯对面,仔细观察,生怕漏掉可疑点。

没想到,天快黑了,什么情况也没发现。规定观察结束的时间到了,我俩冻得已经挺不住了,连长让我准备好撤离观察哨。

正在这时,我们听到从对面的山背后传来了轰轰的汽车声,连长一下冲到瞭望孔前,摘下望远镜向对面望去,汽车声越来越响,接着从山背后的公路上钻出一辆蒙着苫布大卡车,卡车看样子很重,屁股后边拖着长长的烟尘,我用肉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紧接着后边又跟了两辆同样的卡车向他们边防站方向开去。

我们一动不动紧张的注视着对面,半个小时过去了,再没发现有车开过来。

连长说不能等了,三辆满载的卡车在这时开进对面的边防站,是一个非常重要情况,必须马上汇报到我们的边防站。我俩简单收拾一下,就跑向拌在山半腰的坐骑。

两匹马一动不动站在那已经有多半天了,它们的前额糊着一层哈气形成的霜,连长的菊花青看样子还行,老辕马却冻得低着个头,拱着个腰,都快缩成一团。

情况紧急,我们顾不上细想,勒紧马肚带,就跳上马背。菊花青可能早就想跑

回马圈避寒去了,连长一上马,它就撒欢似地跑了起来,可冻了多半天的老辕马, 别说跑,四腿僵的连走路都迈不开步了。

 连长急的又返回来,一把抓住我的马缰带着我的马跑了起来。没想到才跑了几步,老辕马两条前腿一拌,就跪到地上,把我摔了个嘴啃泥,磕得满嘴流血。

 连长吓得跳下马背跑过来扶我,我挣扎着站起来,老辕马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看我。

 连长瞧我除了嘴唇磕破了,别的没什么事,就一边掏手绢帮我止血,一边对我讲,情况万分紧急,必须尽快通知到边防站。老辕马马跑不动,他先把我带上前边不远的大车道,然后他骑马去边防站汇报情况,让我自己沿着大车道骑马回队部,并说这条路直通大队,没有岔路,所以用担心迷路。

 重新骑上马后,我感觉到老辕马正竭尽全力地加快步伐,试图追赶菊花青,不一会我们上了去队里的大车道。

连长嘱咐了我几句,打马飞奔去了边防站。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头顶上阴云密布,天变的漆黑一片使路也看不清了,茫茫荒野上只留下我和老辕马。

因为刚才被老辕马摔了一下,我又是第一次单独骑马走夜路,心里害怕,但也不敢让它快走,怕再摔下来马跑了,剩下我一人,万一找不到路,非冻死不可。

突然,刮起一阵寒风,风里还夹着雪花,我顿时紧张起来,真怕雪下大变成白毛风,心里一劲的埋怨老天爷不长眼,这时还来添乱。

我仔细的辨认着道路,放松了缰绳,好让老辕马走快点,怕路被雪盖住回不去家,虽然早就听说过老马识途的典故,队长也提到老辕马能认路,但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也绝不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匹老马。

风越刮越猛,雪也越下越大,已经的变成了白毛风,只有眼跟前的路还能影影绰绰的看着点,我真不知道路被雪盖了会怎样,嘴里默默地念叨着求老天保佑。老辕马看样子也觉出必须尽快赶回家,它不用我催,低着头,顶着风拼命加快着步伐。

忽然,老辕马后屁股往下坐,前腿绷直,一下停住不走了,这是车马紧急停车时的习惯动作,吓得我一把搂住马脖子,老辕马两耳直立,瞪大眼睛警惕地瞅着前方。

透过风雪,我看到,有两团绿色发光的东西一闪一闪的,仔细瞧,浑身感到一激灵,我意识到那可能是狼眼发出的光。

不是说牧区的狼见了骑马的都躲得远远的,怎么前边的狼看到我们过来,却等在那里不动。我感到非常恐慌,一时没了主张,更忘了背上还有一只抢。

老辕马此时却显得异常镇静,它站在那定顿了一下后,没用我指挥,迈开步子,下了大车道向旁边的高坡奔去。

天上刮着白毛风,地上没了路,我不时地四处望着,发现在风雪之中那双发着绿光的眼睛时隐时现的伴随在左右。

我捉摸可能是狼饿极了,它在寻找扑食的机会。到现在,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我想我这一百多斤只能交给老辕马了,但愿它能像队长说得那样,把我带到有人家的地方,否着冻不死,也会喂了狼。

老辕马这阵表现得非常自信,腿脚也变得很利落,它顶着风雪跨着小碎步飞快行走着,不时地转动着两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尽量避开低洼,随时警惕跟在身后的狼的偷袭。

 精神高度紧张的我,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被马铲了屁股的伤痛,只想能尽快摆脱这跟踪的该死的狼,早点找到有人家的地方。

  随着前边一阵马蹄声,后边的一双闪绿光的眼睛一晃就消失了。

是连长看我还没回去,出来寻找我。老辕马终于把我带了回来,我瘫坐在马背上,老辕马步子也一下慢了下来,两腿拌的好几次差点跪下。

回到队里,我几乎是从马背上摔着下来的,我顾不上又冷又饿又累,先给老辕马饮饱水,卸下马鞍,带它到马槽上,在远离别的马的地方给它抱了一大捧干草,加了很多料,还特地找了一块毡子搭在它背上。

过了年,队里给我换了一匹青色的小走马,老辕马就要被送到大队的马群去了,当我把它交到给车官达赖时,它回过头来用年老者特有的眼神,瞅着我恢恢的叫着。

忘不了的风雪夜,我怀着感激的心情,站在道边朝它挥着手,一直瞅着老辕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车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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