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草原的故事

  在草原深处插队的老知青,讲述60年代末蒙古草原的故事
正文

戈壁旱船

(2006-07-16 14:32:07) 下一个

我下乡所在的公社,地处内蒙西部的戈壁滩。这里地广人稀,牧草稀疏低矮,气候干燥寒冷,很少能遇到像内蒙东部区那样,骑马在齐腰高的草丛行走的情景,而且不少地区是大片的盐碱地,在这里仅生长着骆驼刺和一种马,牛,羊都很少吃的低矮略带咸味的灌木,当地人叫它篙碑,可这些确是骆驼的美味佳肴。

正因为这种戈壁的自然,环境,气候非常适合骆驼的生存,所以牧民放养了大群的骆驼,使这里成为骆乡。

 

  戈壁旱船 

 

记得来到生产队的头一天,吃过晚饭后,我们几个知青顾不上坐马车颠簸了一整天后的劳累,结伴走出队部,想尽快的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临出门前,队长一再嘱咐我们,天快黑了,不要跑远了,晚上还要开会。

实际上队部所在地很小,除了队部办公室,仓库,只有一个供销社,几栋干部家属和五保户的住房,根本没什么可转的。

我们来到供销社,想看看里面都卖些什么。宝林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供销社门口的马桩子上拴了一匹白马,他用手桶我,问我敢不敢骑,我怕人骂,但他说想试试骑马的感觉。

当他来到马跟前,马就把马屁股调给他,根本不让他靠近。宝林这小子,还真行,只见他退后了两步,突然来了个助跑,然后没等马屁股掉过来就窜上马背。不过窜的劲大了点,一头从马背上翻了过去,掉到地上。其他人哄堂大笑,我可吓白了脸,真怕马惊了把他踢伤。

正好马主人从供销社出来,把宝林臭骂了一顿,说牧区的马乱骑会送命的,害得我们几个一个劲的赔不是。

出了供销社,在返回队部的路上,看到一个牧民牵着一峰骆驼正向水井走去。我们几个立刻来了精神,蜂拥的跟着追到井上。因为我们这些城市里长大的知青,多数都没见过真骆驼,大家新奇的围着骆驼,不住向那个牧民问东问西的,弄得他都不知先回答谁才好。

小张站在一旁一声不响盯着喝水的骆驼,这骆驼跟图片上的有些不一样,它前边的峰是躺倒的,只有后边的峰是立着的。好长时间骆驼才喝够了水抬起头来。

这时,只见小张瞪着充满疑问的大眼走到牧民跟前问道:“在家听人说过,骆驼有两个峰,一个是用来装吃的,另一个是用来装水的,怎么这骆驼喝了那么多水,前面的峰还是躺着的呢”?牧民听完了小张的问题,笑得差点没坐到地上,他告诉小张,驼峰里都是油(脂肪),骆驼冬天吃干草,两个峰会变小,到秋天由于吃了一夏天新鲜草,两个峰才会长大长高,前边的峰躺倒是由于小时没处理好所致。小张红着脸退到一边,宝林次牙咧嘴的冲着她出怪像,想是报复她笑自己掉下马来。

我瞅着这雄壮高大的骆驼,忍不住想要牵它走一走。当我提出后,那个牧民很痛快地就把缰绳递给我,其他人见了赶紧闪到两旁。

没想到这骆驼欺生,我怎么牵它它都不走,只是啊,啊的叫着。最后我使劲拉了一下拴它鼻子的缰绳,骆驼的脖子被我揪的向前伸出老长,可它还是不肯挪动一步。就在此时,我瞧见骆驼脖子上鼓起一个包,自下而上快速移动着,紧接着,一堆黄糊糊,臭烘烘的液状物体从它嘴中喷了出来,喷得我满身满脸都是,原来这是骆驼倒嚼吐出来的食物,我赶紧撒开缰绳跳到一边。再看宝林笑得躺在地上直登腿,另几位也眼泪鼻涕的笑得直不起腰来。真没想到骆驼还有这么一手,我尴尬的瞅着那位牧民摇着头,很轻松的牵着骆驼离开了水井。

随着牧羊生活的开始,我才体会到,这里的游牧生活一刻也离不开骆驼。我们畜牧点也有两峰骆驼,因毛色发黄,我和小梁给它们分别取名叫大黄,二黄。

我们住的蒙古包离吃水井有十来里地,每隔四,五天我们就要牵上大黄驮着水桶到井上取一次水,这里没有用牛拉勒勒车的习惯,,实际上我觉得这比勒勒车拉水方便得多,因为骆驼用不着专门的路,驮两桶水爬坡跨沟根本不在话下。

严冬季节放羊,骑马或步行都是很受罪的,况且还要带着毡包用来装刚生下的羊羔。所以在冬季,我们多骑着二黄去放羊。二黄,走起来比较稳当,骑在它背上,前后两个驼峰一挡,再加上二黄身上散发出的热,再冷的天也不觉得。放羊时,它一边吃草,一边慢慢得跟着羊群走,用不着管,有时羊群吃稳后,我就让二黄卧下来,我可以在背风一面靠着骆驼坐下来休息。

二黄看起来很温顺,可有一次,我骑着它赶着羊群上井去饮羊,半路遇到公社邮递员小季骑着自行车来送信,二黄没有这么近看过骑车的,它惊的一闪,随后撂了两个橛子,把我扔的老高,平躺着掉到地上,还是小季扔下自行车把我拉起来的。

第二天放羊,我遇到临队的知青小边问我摔得不碍事吧,我奇怪他怎么这样快就知道我从骆驼上掉下来了。小边的话,草原上人们没事,骑马过一个蒙古包就进去喝奶茶,会把几天遇到的事讲给主人听,他(她)再传给别人,就这样一传世十传百,,没三天整个公社都会知道有个知青骑骆驼掉下来了。这话我信,因为我放羊时很少能碰见人,一旦看到有人过,一定要追上去问问有什么新闻。

我和小梁每月各有五块钱的零花钱,所以每隔几个星期我们都要用这点钱去大队的供销社买点生活用品。去大队部的路上要经过巴图家,他家的那几只狗非常凶。一次我从他家出来,刚仞好蹬骑上马背,就被他家的大黑狗咬着皮袍揪下马来。所以一过他家,我都特别小心,生怕被狗咬到。

这天我骑大黄去供销社买东西,经过他家门口时,他家的好几条狗又狂叫着围过来。大黄可不会像马一样的被狗追得疯跑一通,而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走它的路。我由于高高的骑在驼背上,狗跟本够不着我,一点也不担心被狗咬,所以也没催大黄快走。巴图的大黑狗叫得最凶,当它追到大黄跟前,大黄看也没看抬起后腿,一脚把它踢得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滚出一丈多远,趴在地上乱哼哼。打那以后,他家的大黑狗见了我,只是远远的叫,再也不敢到我跟前来了。

大黄走起路来,看着不紧不慢的,实际上步子跨得非常大,如是有骑马的相跟着一块走,马得不停的倒小快步才能跟上。

有次我骑大黄去宝林的牧点取报纸,刚走出不远,身后一辆来拉羊粪的卡车,想叫我让路,司机按了一下喇叭,把大黄给吓惊了,大黄撒腿狂跑起来,我以前不知道骆驼跑起来有多快,想要试试大黄跑的速度,就没勒住它。没想到汽车司机认为我要跟他比赛,开足了马力在后边追,跑了大约有二十多里地,直到宝林的畜牧点,卡车也没追上,司机停下车后一个劲地说没想到,这以后大黄又有了一个搓号叫摩托。

临队的马倌小乔——他也是我们全公社唯一的知青马倌,听了不信。那天一起去边防站看完电影后,在回来的路上,他提出要跟我比赛。我打着大黄在漆黑的夜幕中飞奔,三十多里路一眨眼的工夫就跑了回去,直到我在碗里倒上奶茶,小乔才走进我家,他不得不佩服大黄奔跑的速度。

快开春时,没想到下了一场大雪,整个草原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又到了该买粮的时候,可是路上积雪太深,大车没法走,我们已经有一个星期每顿饭只能啃手把肉了,更叫人烦恼的是公社粮站的库存也没有了。旗里的运粮车上不来,听说来公社的班车,在离公社六十多里处遇上大雪,最后全体乘客在车前刨雪,车在后边开,这样边刨便走,晚上就在车里挤,花了六天六夜才开到公社。幸亏当地人有经验,出门带足吃的,穿的,否则一车人都会冻死饿死。

没了吃的可是个严重问题,公社决定每个生产队出四十峰骆驼,去旗里粮站驮粮食。我因每月要替社员买粮,队里也让我随驼队去驮粮。

我们这趟共去四人,车倌达赖当过拉骆驼的,这次当仁不让是领队。驼倌很快送来了四十峰骆驼,我们给每峰骆驼放上驮架,带足了羊肉,穿的,盖的,锅碗瓢盆,两袋羊粪砖,还有一顶帐篷。达赖得意洋洋骑在头一峰骆驼上在前面领路,他后边每峰骆驼的牵鼻绳都被拴到前边的骆驼驮架上,就这样排成一长溜,随着前后丁丁当当的驼铃声出发了。

我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干,只好骑在驼队中间的一峰骆驼上,跟着驼队去公社集合。

一路上整个草原被大雪覆盖着看不见个路,好在顺着到公社的电话线杆走绝不会迷失方向。驼队走在松软的雪地里,雪已深达骆驼的小腿。我想我要在这上行走肯定走不了一里地,可整个驼队的骆驼走起来看不出费什么劲,也难怪,这只驼队的骆驼都是驼倌精心挑选的年轻力壮,有耐久性的成年驼,这样一路上,即使喂得不好,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他两个生产队的驼队早就在公社等着我们,事不宜迟,第二天早早的,公社粮站的站长就带着我们出发了。

从公社到旗里大约三百多里地,十几个人,百十来峰骆驼,黄黄忽忽的排成一溜,行进在白雪诶诶的草地上,一路上没有什么人,除了驼铃声,骆驼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赶驼人吆喝声外,听不到任何声响。好在这两天天气还行,没有风,气温也不太低,所以也没感到多受罪。

路上有这么多有经验的赶驼人,不用着操什么心,我只是默默地坐在颠簸的驼背上,欣赏着沿途的风光,看着长长的驼队,心里感到很好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跟着拉骆驼的队伍当一次赶驼人。

由于着急把粮运回来,我们两天就赶到旗里,中途在另一个公社的粮站住了一宿。这几年运输靠汽车,拖拉机,很少再见用骆驼驮东西的了,更何况百十来峰骆驼的驼队。我们的到来,在旗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来了不少人围观,有的还是全家老少一起来的。下边公社的草料都用去救灾了,到了旗里我们才找了些干草把驼群的骆驼喂了喂。

很快驼队就走在返回的路上,向回走的骆驼,每峰都驮了三四百斤重的粮食,整个驼队行走的速度慢了下来。来时用两天完成的路程,不得不计划用三天来走完。

头两天还算顺利,第三天开始后,已经几天没吃没喝,驮着沉重的粮包的骆驼,行走速度更加缓慢,最糟糕的是离公社还有三十多里的时候,天气突变,刮起了狂风,风把地下积雪刮得漫天飞舞。天渐渐的黑下来,作为路标的电线杆已经看不清了,气温也急剧的下降。后来,我只能看到前边行走的骆驼屁股,再远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不时地用冻僵的手融化着由哈气冻住的眼睫毛,以便看清前边的骆驼,生怕走在中间骆驼的鼻缰断了,我们后边的人就会脱离前边的驼队,但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默祈祷。驼队的骆驼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它们根本没当回事,继续昂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在雪地里静静的走着。

忽然前边行走的骆驼停下来不动了,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脑子里立刻涌现出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我尽量不敢往坏里想。

一会儿,达赖从飓风翻卷的雪帐中钻了出来,我赶紧跳下了骆驼,冲向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驼队来自三个生产队不同的驼群,由于怕打架,只是同一驼群的骆驼练到一起。达赖为了跟上前边走的两队驼队,再加上变天,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带头的骆驼陷到一个坑里,前边的驼队没发现,已经走远,他只好到后边找人帮忙把骆驼弄出来。

很快后面一个社员也上来了解情况,达赖让那两人看好驼群,叫我帮着去弄骆驼,因为我没经验,万一照顾不好驼群,大风天骆驼跑散损失就大了。

我和达赖跑到前头,看到卧在雪坑上的骆驼,达赖和我先把它身上的驼垛卸掉,然后让我在前边拉,他在后边推,骆驼在我俩的推拉下,挣扎了半天还是出不来。我俩又试着用手刨骆驼身下的雪,可是刨出来的还没有风刮回去的多,一会儿两个手手指就冻得失去了感觉。我可真没了法。

达赖想了一下,就跑到驼队后面。一会儿,拿了两条大绳来,他在驼身下刨了会,把一个绳头递了过来,我揪出绳子,他把大绳绕过驼峰绑到驼腰上,又和我把另一峰骆驼驮垛卸下,把大绳绕过驼肩绑到被陷住驼身的绳上,然后使劲吆喝着骆驼向前走。终于把陷住的骆驼被拉了上来,我检查了一下骆驼的腿,还算幸运没有受伤,我们很快重新给它们放上驼垛。

这阵风刮得更猛,风卷着积雪,根本辨不清方向。我问达赖是否能找到路,他回答没把握。但提议可以试试让骆驼领我们回去。骆驼认路本领很强,来时在公社待过一夜,这离公社不太远,骆驼也想早点休息,它很可能会把我们带到公社。实在不行,找个背风的地方,支起帐篷住上一夜,天亮后肯定能找回去。我们又都骑上驼背,驼队出发了。达赖放开领头驼让它自己走,真是没想到,领头驼很快就带我们来到公社。此时,先前到达的人急的正张罗着回去找我们。

人的口粮解决了,牲畜的饲草却成了大问题,兴亏随着气温的升高,雪很快就融化了,草露了出来,有了吃的,畜群的损失还不算太大。

  倒营盘的时候到了,大黄驮着整个蒙古包,二黄载着全部生活用品,我和小梁赶着羊群,牵着马,带上狗,慢慢地朝夏营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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