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末夏初,都是牧区打(剪)马鬃、烫马印,煽马的最好季节,也是牧区一年里的一件大事,对在牧区生活的牧民来说,这可是个表现个人英雄形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年轻的牧人,盼望参加打马鬃比盼过节还心切,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以便好好凑凑热闹,出出风头,过把骑马、抓马、套马的瘾,说不定表现突出,还会被哪家漂亮的姑娘相中,找个对象什么的。因为,一个马上的绝顶高手,会被牧民们看做英雄,那自然更是姑娘们追逐的目标啦。况且,一年也仅有一次这样的机会,错过了,还要再等到来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们这些当知青的,刚到牧区时,就听到队里的牧民,在茶余饭后,经常坐在一块议论,去年在打马鬃时,有多么热闹,来了多少人,吃了多少羊,喝了几箱酒。公社里的哪个马倌,套住了别人都套不住的马,哪 马倌的骑杆子马(训练的专门用于套马的马)最出色,谁套马时,被马叼了竿子(没抓住,套马杆被马拖走)丢了脸,谁是队里的最好马倌,谁是公社的最好马倌。 听得我们心里 怪痒痒的,真恨不得马上就看到打马鬃的场面。
因为我和小梁,都是年轻人,套马找不到我俩,但剪马鬃时,需要大量的像我们这样年轻,腿脚利索的男青年。我们离打马鬃的地方不远,队里决定,让一个老汉替我们暂时放一天羊,让我俩一起都去参加打马鬃。本来我俩还准备抓阄来决定今年该轮谁去,这下让我俩高兴得直蹦高,再也不用担心谁今年去不了了。
终于熬到去打马鬃的这一天啦。一大早,顶替我们放羊的老汉就骑着骆驼来到我们的畜牧点,我和小梁,已经熬好了一锅奶茶,陪老汉吃过早饭,帮他饮好羊, 我骑上我的大黑马,小梁骑上骆驼大黄。一蹦子就跑到了队部。
打马鬃的场地就选到队部周围的一片空地上。队部门前,车官达赖的老婆正帮助达赖,把杀好的大块带骨的羊肉和灌好的血肠往空地上刚支起的烧着滚水的大铁锅里放。达赖在一边用还粘着羊血的手,从堆在一旁的羊粪砖堆里搬来整块的羊粪砖,把它们添到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铁锅下。
队长让我和小梁,帮会计从供销社里搬过来了五箱红薯酿的老白干。早已等在那里的不少本队和周围生产队的马倌和年轻牧民,看到酒和锅里冒着香味的羊肉,马上都围了上来。
我以为,酒和羊肉是打完马鬃后,队里用来 慰劳这些干活的牧民的,没想到,还没开始干活,这些牧民就想先喝酒吃肉,我真担心,一旦都喝醉了,还怎么去套马。我问达赖,这些人怎么这么馋,还没干活就想先吃喝。 达赖告诉我,打马鬃是个危险活,长期骑在马背上的这些牧民,一方面是对酒的喜好,另一方面也是借酒可以壮胆,套马时会更加豪放,大胆。
这时,马群已经被队里的马倌赶了过来,大伙也都围坐在大铁锅周围,举着去了盖的酒瓶,拿着冒着热气的羊肉,开始了吃喝。
都说草原牧民能喝酒,我今天算是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才算是能喝,只见左近的马倌,咬上两口手扒肉,然后举起手中的酒瓶,一仰脖,咚咚咚,半瓶子的酒就灌了下去了,放下酒瓶后,我看到他们多数都跟没事人似的,惊得我站在一边直嘬牙花子。我们几个来帮忙的知青,很少有敢喝白酒的,只是混在这些人当中每个人都啃了几块手把羊肉。
队长看大伙吃喝的差不多了,队里共有三群马,就让队里的马官阿斯楞 把他的马群先赶过来,这边的负责套马的马倌纷纷都拿起套马杆,朝自己的坐骑走过去。
开始前,队长特地吩咐我们这些不懂行的知青,先站在一边,看看牧民们怎么干,然后我们再上手帮忙。
看到有这么多人 ,马群里的马都紧张的昂起头,竖起耳朵,不停的用蹄子刨地。尤其,马群里的几匹公马,乍着拖地的鬃,来回的在属于自己管辖的母马和小马周围转着圈子,警惕的看着正要跑过来的骑手,好像准备要随时冲过去,阻拦要过来的人们。
老孙手里拿着磨的锃亮的刀子,得意的哼着小曲,一部三摇晃地朝马群走过去了。事先就曾听人说过,他在煽大小牲口方面,在全公社里也算一把手,难怪他会这样得意,今天又到了他可以露脸的时候啦。
负责抓马,剪马鬃的牧民也涌向马群所在的空地。可我们几个知青,却不得不遵照会计的指示,把给马烫马印的烙铁,放进燃烧起的羊粪堆里烧烤它们。
看着那边热闹的场面,我们几个顾不上瞅手里在粪火上转动着的烙铁,只是目不转睛的紧紧盯住已经开始躁动起来的马群。
马倌们是今天打马鬃的主角,首先得让他们在前走着,当他们坐上马背,举起套马杆,就放开了坐骑,立刻朝马群冲了过去。已经骚动起来的马群在几匹公马的带领下,转身想冲开围过来的马倌 逃走。马群周围早有两个年轻的小马倌,用套马杆把试图逃开的马群圈了回来。 负责抓马,剪马鬃的那帮年轻人,也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站到马群的四周,帮助吆喝着,防止马群冲出围堵的人群。
马倌们的套马开始了,只见跑在最前边的乌拉队的年轻马倌图勒根,正式驶进的吆喝着自己的坐骑,将一匹赤红的马撵出马群。被追赶的赤红马,拼命的向前跑着,还不时地拐着弯,看样子是想躲避图勒根伸出的套马杆,还想找机会冲进马群,好摆脱马倌的追踪。我原以为,其他的马倌会各自寻找自己要套的目标,然后把套住的马交给周围抓马的人,可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所有的马倌都在拼命的打马追赶着同一匹马。
我很惊奇的问站在一旁的会计,为什么不个人套个人的,这多当误事呀。会计笑着回答,大家同套一匹马,是因为开始被套的马 都是没经过训练的生个子马,谁能先套上,就会显示出套马的本领强,所以,大伙要同套一匹马,都想好好表现一下自己。
赤红马在一帮马倌的追逐下拚命的跑着,不时有冲到赤红马后面的马倌伸出套马杆去套它,但都被赤红马机警的躲开了。我们在一旁观看的几个知青都紧张的忘记了转动火上烤着的烙铁,并不时为马倌就要套住的马又跑掉了发出惋惜声 。
看来,这匹赤红马,还真有点难对付。忽然,看到一个骑白马的人,飞似的从坡后冲出,并穿过周围的人群,朝着赤红马奔去。白马跑得真快,很快就抛开其他的马倌,追到赤红马近前,而且更神奇的是,白马能随着骑手的套马杆的指点的方向紧跟着前面马的屁股跑,一步不落。再看马上的骑手,这时,敏捷地伸出套马杆,轻轻的向上一甩,马套一下就套到 赤红马的小脖子上。随后,只见马上人一抬屁股,整个身子就坐到了马鞍桥的后面,紧接着骑手胯下的白马四蹄戳住地,立刻就止住了奔跑, 骑马人这时也使劲揪住套马杆,跑在前边的赤红马,被马杆抻的,一双前蹄离地站立了起来。再看白马,屁股坐在地上,四蹄仍然牢牢的杵在地上, 马加上人的力量,任凭赤红马在前边如何挣扎,就是没法再前进一步.
头次看到这样精彩的套马场面,我们几个知青都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立刻有几个帮忙的年青牧民一涌而上,他们有的抓住马耳多,有的揪住马尾巴,使赤红马,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其他马倌早已跑去套别的马去了,骑白马的人,也乘机摘下马套。这时我才看清,原来骑白马的人就是我们队的老马倌巴拉根。早就听人们议论,他是我们公社里套马技术最棒的马倌之一,他骑的白色杆子马,是我们队里第一棒的杆子马。今天亲眼所见,真是名不虚传。
接着,又有人拿着剪刀,把马脖子上披着的长鬃剪短。会计告诉我们,剪马鬃也有讲究,靠头里和最后的一撮马鬃不能剪,保留前头的是为了好看,保留后边的是为了骑马人上马时随手揪住上马方便。
剪完马鬃,这个小伙子又从左侧趴到马背上,伸出手,抓住马嘴往右上方搬。,马脖子被往上扭的,马站不住了,一下就摔倒在地上。另两个人一块扑上来压到马身上,随后大声的喊我们,赶快,把烧好的烙铁给递过去。
这时我们才想起手中烤的烙铁。幸好,烙铁已经烧的通红。我举着其中的一把,跑到他们的跟前,其中的一人拿着滚汤的烙铁,一下就按到马的右侧后胯上,马上就有一股刺鼻的烧焦肉的味道,随着一缕青烟钻入鼻腔,呛的我赶紧向后跳开。.原来它是一匹,还没打过本队专有印记刚成年的小母马。
赤红马被放开后,连撂了几个撅子,一溜烟的就跑进了马群中不见了。 这几个年轻人又跑去别处抓马,看样子他们是早已分好工的一个抓马小组了.
又有马倌套住马了,这次没等年轻人跑过去,老孙就大声喊到,这匹是我的了,它是匹要煽的马。.老孙也不用别人帮忙,快步走到马的跟前,拧住马耳,摘下马套,伸脚蹩着马的前腿,一下就把马摔到地上。这时,才有年轻的跑上来,先把马鬃剪了,再帮忙把马按住。 老孙走到马的后边,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小刀,利落的把马蛋夹起,划开皮,把它们用刀划下,又喊我们,递过一种小点的烧好的烙铁,把血管烫了一下,又打上马印。接着吩咐小马官,赶着马走不要停,否则会造成局部淤血,易感染.
老孙虽然是汉族,但自小生活在牧区的他,练就了一身牧区放牧技术的过硬本领,全部煽马过程也不没用两分钟。别看上了点岁数, 就他摔马那两手,也不是年轻人一天两天能学会的。 此时,他又得意地拍打了一下粘在身上的马毛,把刀 插回马靴,一摇一晃的去寻找其它需要被煽的马去了.
这时,我们几个知青早已不再满足只在一旁观看了,一个个摸拳擦掌的,都想亲自伸手过把抓马,摔马的瘾。
会计也看出我们几个的心思,他把几个年轻的牧民叫过来,让他们分别带着我们去参加抓马,还特别嘱咐他们,注意别让马踢到我们。
我高兴的跟着我们队的小年轻二宝跑向马群。来到二宝所在的组,都是几个年轻人,也没多交待,只说了一句小心别让马踢着,就让我跟他们去抓马。开始别人把马摔倒后我只负责剪马鬃,后来我看到小梁、宝林他们都趴上马背去摔马,也想尝试了一下。 前边有人揪着马耳,后边有人抻着马尾,我学着别人的样,趴在马背上,往上一搬马嘴,马还真的倒下了,我心里的高兴劲别提了, 心想,原来摔马这个活也不很难。
信心增加了,我也要表现表现,想学着也去抓抓马耳朵。机会来啦, 正好,图勒根刚在我不远的地方套住一匹黑马。我看到后,连蹿带跳得就跑向被套住的马,连二宝在后面喊得什么都没听到。没想到,这下我可闯了祸。原来抓马,都是从被套的马身后走到马头,再抓住两耳,我怕被马踢到,却是迎着马头跑过去的。 二宝喊我就是不让我跑到马的前边去, 我光顾跑去抓马,没听到。马看到我冲过来,马上把马屁股调给了我,头成了冲着图勒根,这下他没法拉住马了,马再往旁一扯,马杆头一下就断了,套住的马也跑走。
图勒根这下跟我急了,冲着我大声喊叫,因为马倌被掘了马杆太丢人了。二宝一个劲的替我赔不是,还是队长跑来帮我说了很多好话,图勒根才嘴里嘟嘟囔囔的到一边修马杆去了。
我也感到很羞愧,顿时蔫了很多,跟着二宝后面剪起马鬃来。
可没一会的功夫,一个精彩的场面使我忘掉刚才的不快,又兴奋了起来。
巴拉根已经套了很多马了,虽然他也已上了点岁数,但看还不出有累的样子。此时,他又套住一匹枣红马,看样子这马也挺不好对付的,连巴拉根都追了它好一气,终于还是没逃脱巴拉根的套马杆。几个年轻人正要跑过去摔马,没想到到,这时从旁边跑过来一匹马,马上的骑手,看样子喝得多了点,骑在马上来回直晃悠。 他也正在追着一匹马,那马从巴拉根的坐骑屁股后溜走了,可骑手却从巴拉根套住的马和他的杆子马之间冲了过去。一下就把巴拉根手中的套马杆撞飞了。那套住的枣红马也乘机逃走了。
看到巴拉根丢了套马杆,我心里一紧,心想这下那个冒失鬼肯定比我要倒霉多了,起码要被大家一起数落一顿,因为巴拉根在队里是个声望很高的马倌。
可没想到,巴拉根没有责怪那个冒失鬼,也没去检马杆,而是立即打马向逃跑的枣红马追了过去。我还纳闷,没拿套马杆他追枣红马干什么。可接下来的场面看得我目瞪口呆。
只见巴拉根的大白马飞一样的追赶着逃跑的枣红黑马,几下就撵到逃跑的马的屁股后面,我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马上的巴拉根。忽然,我看到巴拉根在马上一弯腰,一把抄起了狂跑的枣红马的尾巴,接着我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到底要干什么,只见飞奔的枣红马一下就摔倒了地上,后边上来几个人一下就把摔倒的马按到地上。我们几个知青半天才想起喊好来,原来不用马杆也能把马摔倒,今天可是打开了眼界。我问二宝,为什么不用这种方法,这多省事。二宝解释到,一是这种技术不好掌握,且容易伤马,一般轻易不用。
卫井大队的老马倌巴金紧接着也给我们表演了一下。他都六十多岁了,但他还不服老,非要亲自套匹马给年轻人看看,他骑马甩马杆的动作都相当漂亮。但到底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没拉住马杆,马杆被马挂在脖子上拖跑,没成想老爷子也空手打马追了上去,我想他也能空手摔马? 可是当他的马快追到前边的马时,突然他左脚踢脱马蹬,用脚尖勾住马鞍桥,整个身子探到骑马右侧的肚子下边,用手一把捞住拖在地上的马杆,再一使劲,终于把马揪住。我们几个知青再一次欢呼起来,打心眼里佩服这些跟牲畜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牧民。
马群里剩下没套的马,多数是训练出来的骑马了,套这些马就容易的多,套住后给戴上个马缰绳,剪完鬃也不用打马印,放走就完事。很多马倌都下马吃喝休息去了,就剩下本队的马倌和我们这些帮助剪剪马鬃的小年轻了。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边防站马倌老郭到来了精神,刚才他一直没有上手, 也没拿套马杆,看到大家都在献各自的绝技,也想露一手。
他找来根木杆,上边挂了一根挽着活套的大绳,他让小马倌把剩下的没训的马,帮忙赶一匹过来,然后他站在地上举起带绳的木杆一下就把活套准确的套到马脖子上。他飞快的丢掉木杆,双手抓住大绳,用两脚蹬地,马拖着绳子带着他就跑。 没多远,只听他大喊一声,双脚蹬地,屁股坐到地上,马还真被它揪住不动了。我们立刻跑上去,剪了马鬃,打了马印。
老郭得意地问我们这帮年轻人谁想试试,二宝来了劲头说他想来来。老郭拿来大绳又套住一匹马,可二宝没揪住,马拉的大绳满处跑,人们也跟着到处乱追。
当大绳在我面前拖过时,我想也没想,突然一把抄起了绳子,学着老郭的样子,也用双手抓紧大绳,两脚搓地,被马拖着跑了起来,旁边人一看是我,都惊的大喊快放手,我没放,又跑了一段,我也想像老郭那样,双脚用力蹬地,屁股往地上一坐,只觉得屁股一阵剧痛,我赶紧松开了双手,马一下就跑远了,我也躺到地上。用手一摸,妈呀,裤子撕破了,屁屁也露了出来,手上还有点湿,一看原来是血,再看不远的一块土里的石头尖上也带点血,原来我一屁股坐到石头上。小梁他们几个跑了过来,问我怎么样,我一个劲地说没事,看看周围还有几个女知青在看热闹,我不好意思的捂住屁股,跑到队部,找达赖借了个袍子穿上才敢出来,屁股只是点擦伤,一会就没事了。
接下来我只是帮忙添添火,往袋里装装马鬃,递个烙铁什么的,老老实实的,直到打马鬃结束,再没敢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