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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故事|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

(2025-10-27 01:46:15) 下一个

BGM|Peace Piece|Bill Evans
梦青|合资制药厂物流主管
3x Gulden Draak (比利时烈性黑啤)|回味悠长,略带甜润感,口腔留香
1x Yamazaki 12年| 细腻花香和蜂蜜感,温柔却不失深度|优雅,惆怅而不悲伤
感受幻觉

她在傍晚翻箱倒柜找发票,意外从鞋盒里摸出一盘旧磁带。透明壳已经泛黄,纸芯上是他当年的字JAZZ MIX / Side B: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字迹被岁月磨得发干,却还认得出那个一笔带过的g。

她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手机里那条还没回的讯息:

明晚有空吗?老地方。

他们已经十年没用老地方这个词了。那家小酒吧没有招牌,门口的霓虹灯偶尔短路,吧台上方总吊着两只过期的圣诞花环。她笑了一下,没回消息,把磁带塞进风衣内袋。

夜里风不大,但凉。她站在门口,他已经在里面,靠窗的位置,握着一杯波本,见她来就抬了抬杯。她坐下,没急着说话,先把风衣搭在椅背,指尖从玻璃杯壁上蹭过一圈雾气。

你还是点这杯?她问。

换过很多次,又换回来了。他笑,眼角的细纹浅浅的,你呢?

给我来一杯Longisland。她把磁带从口袋里推出来,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轻轻一放,还记得它吗?

他愣了几秒,手指落在磁带的边上,像碰到烫人的东西,你怎么还留着?

搬家落在箱底了,今天翻出来。她说得很轻,像把一段远得要掉色的日子摁回现在。

酒保换唱片时,店里安静了几秒。她忽然觉得这安静像一个缝,能把人不小心吞进去。她端起杯,碰了碰他,为了我们早就错过的东西。

他抬眼,没问我们是什么,只像往常一样沉默地与她碰杯。冰块磕到杯壁,发出一下闷响。

他们不是同事,不是恋人,也不是可以堂堂正正相互介绍的朋友。只是少年时在同一条街长大,后来上了不同的学校,偶尔在公共汽车上碰见,挤在末班车最后一排,随便聊聊天气、考试,聊到终点站。再后来,人生像各自拐了弯。二十年间,他们只在零星的夜里重合:一杯酒、一段歌、一场突然下大的雨。

她试着把话题维持在安全地带谁结婚,谁去了外地,他的孩子几岁,会不会感冒发烧。说到后来,语言像磨钝的刀,切不到任何实处。她看他抿了一口酒,喉结动了动,便把磁带推回他那侧,带走吧。那时你录的。

你留着比较好。他摇头,我家没有能放的东西了。

我还留着一台Walkman。她笑,坏了几十次,又修了几十次。

他看她的眼,像在回忆某段不该细看的画面。她把目光落在桌面,避开那一点热。

我们走走?她说。

霓虹灯把狭窄的街弄得像被水洗过。便利店门口贴着团购海报,风把纸角吹得啪啪响。红绿灯在雨后的路面上开合着,一辆公交车远远刹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吱鸣。她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尖硌到磁带的棱角,像硌到一枚未经声明的小秘密。

他忽然停下,侧身靠在一堵掉皮的墙上,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散步。她笑,心跳却慢了半拍。

他点头,可我们还是会绕回从前。

从前已经过了。她说,现在只剩今晚。

话一出口,像一枚小石子丢进看不见的水里。她看见他眼睛里的光动了一下,又很快安静下去。

她带他回自己租住的小公寓不大,窗帘没拉好,路灯从缝里挤进来,落在地上的光像一条细河。电水壶的开关总要拨两下才通电,墙角那株常春藤长得任性,明明没有太阳。她把风衣挂好,弯腰去柜子里翻Walkman,找到时外壳上一道细痕,像旧伤。她把磁带推进去,按下播放,指腹掠过老化的按键,咔哒一声,像某个被悄悄确认的决定。

沙沙两下,Beverley Craven的《Promise Me》先流出来,紧接着是几首他们那年爱听的歌。她轻轻把Walkman放在桌上,音量只开到二。屋内的声音因此变得不必说太多。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近得几乎可以看清她颈侧那一点细碎的绒毛。他伸手替她掸掉肩头极轻的一粒灰尘,动作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用力,便比需要的更慢。她没有回头,像是等这只手终于落下来。窗外有车驶过,灯光从她的脸上掠过,带出一抹短促的亮。

她转身,和他隔着半步的距离站着。她把他的外套解开一粒扣,停住,指尖贴在第二粒上,没继续。气息在两人之间小范围地盘旋,像即将落下又被托住的雨。

你知道的。她说,声音压得很低,我没有资格。

我也没有。他回。

他们都笑了,笑里有点荒唐,也有点清醒。她伸手去抱他,像抱一段迟到的青春。她把脸贴到他的胸口,听见心跳,一下一下,很稳。她的唇贴在他的衬衫上,隔着布料,尝到一点洗衣液的味道。

他低头,在她耳边吐了一口气,像说什么,又没有。她把手从他的后背滑到腰侧,停在衣料与皮肤的交界。她可以继续向前半厘米,也可以后退。她选择停住。停住本身,就是一场用尽气力的靠近。

他们没有像电影那样失控。只是坐到木地板上,背靠沙发,像两条并排的小路。她把Walkman递给他,他摘下耳机的一边,给她另一边。音乐在两只耳朵里分左右开工,像对岸的灯彼此看得见,却无法相拥。

磁带转到Side B,《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的前奏慢慢升起来。她把头偏过去。她的手放在他手背上,指节冷,有一点发抖。

我们会被惩罚吗?她忽然问。

可能吧。他说,可是我们已经在惩罚里活了很久。

她没再说话。两人并肩听完整首歌。然后继续,直到磁带转完,机器发出干净的一声卡嗒。屋里重新只剩路灯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的光,和不太争气的电水壶咕嘟咕嘟的响。

他站起来,去厨房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一点她常备的山崎十二年。琥珀色的液体在灯下晃了一下,像一小团不肯熄灭的火。他递给她,指尖碰到她指尖。她没有缩开。

我得走了。他说。

我知道。她喝了一小口,喉咙忽然热起来,把磁带带走吧。

你留着。他拉过她的风衣,把磁带塞回内袋,像把谁悄悄放回原位,有些东西,应该在你这儿。

他低头亲了她的额角,亲吻并不长。他的胡茬刮到她的皮肤,有一瞬的刺痛。她闭一下眼,再睁开他已经在门口,拉开门,回头,像每个普通的夜晚,从她的生活里走出去。

她打量桌上的杯子和耳机,忽然觉得它们像两句没说完的话。她把Walkman里的磁带抽出来,用一支铅笔插进卷轴,慢慢转回起点,磁带条轻轻擦过壳壁,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把磁带合上,重新放进风衣内袋。这样,明天出门时,她会把它带走像带走一段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时间。

她把灯调暗,坐到饭桌边,端起余下的酒。山崎的前调很温,像他替她把围巾整理好的那一下;之后的一点辛辣把喉咙划出一道看不见的痕。她伸手去拿另一只杯,习惯性地想调一杯烟熏梅子,却又放下苦与甜今天已经足够。

她把手机翻过来,屏幕黑着,映住自己的脸。她对着那张不太真实的倒影轻轻笑了一下,像在安慰谁。她起身,去把窗帘拉严一点,夜晚就缩成一间房的大小。

后来她会记得这晚的每一个小毛边:电水壶卡了两次才通电,常春藤在没有太阳的角落里仍然慢慢长,公交车刹车的长鸣,便利店海报被风吹得起泡。她会记得他把磁带塞回她口袋时避开的那一下目光,和那句没有出口的别等我。她也会记得自己没有挽留。

一年之后,她换了城市,房子更大,窗更亮,音乐从蓝牙音箱里出来,没有了沙沙声。某个周末清理衣柜,风衣的内袋里,她又摸到了那盘磁带。她没有播放器了,只能把它放在手心里,看光从旧塑料的裂纹里走来走去。纸芯上那串字还在:Side B: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

她把它装进一个新的白色拉链袋,放回衣柜最上层。关上柜门时,她听见隔壁住家的孩子在走廊里跑,脚步咚咚,像一首太年轻的歌。她忽然明白,那晚之后她并没有真的往前走太远,只是学会了把一些事放在更高的架子上不够到达,却也不至于遗失。

她给自己倒了小半指山崎,站在窗前。她没开音乐,只在心里悄悄把副歌唱了一遍:

So Im saving all my love, yes Im 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

没有人听见,也不需要有人听见。她把杯口送到唇边,酒味干净,像一句说给自己听的实话。然后她把杯放下,去做睡前该做的事情:洗杯子、把窗帘再拉紧一点、关灯,顺手把那盘磁带,又往里推了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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