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书少得可怜。除了毛选,马列书籍之外几乎看不到别的书。书店里出售的文学书籍,大概只有《金光大道》,《艳阳天》等数得过来的几本。弄得人们,尤其是一些年轻学生恨不得见着白纸黑字的东西就要拿来读读。下面略加分类,予以记述。
一. 政治类。这些书是不禁止的,而且是鼓励读的,但真正读的人不多。有代表性的有:
联共(布)党史。虽然书店里没有卖的,但也没人说不能读。不知为什么,文革一开始,许多中学生,尤其是所谓老(红卫)兵,都读起这本书来了。大概是为了要武装一下自己的理论知识以及对共产党有更深的了解。
马列著作,尤以《共产党宣言》为首。其中一些名句至今让人记忆犹新。共产主义老祖宗开天辟地第一句,荡气回肠。“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其他点睛之句还有,“无产阶级没有祖国。”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无产阶级失去的只能是锁链,而他们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现在能说出来让人确实不敢不信你是读过。其实,说学马列武装自己,还真是实话。那时,人人口称马列,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唬别人。你若不能诌出几句经典来,就压不住别人了。
其他还有马克思的《哥达纲领批判》,《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等一共六本,规定为必读的马列经典著作。弄的当时的政治学习都是读这些东西,谓之学习马列原著,以免被号称懂马列而实际上不懂马列的骗子给骗了。好像读了这些书,就不会出修正主义了。期间笑话百出。比如愣是把哥达说成是一个人,把黑格尔念成了墨格尔。(真够黑的)。在当时没书可读的情况下,不少人确实读了不少马列的书。今天你要是和一位年龄在五十左右的人侃马列,毛著,要小心点。没准人家连《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这样你恐怕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书都读过。因为当年老毛批判陈伯达时,说过“《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不是马克思的主要著作”,因此引得好奇的青年人要看看这不是主要著作的著作到底是什么著作。
除此之外,曾经罕见地出了一本与政治无关的书,那就是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对于那个连《唐诗三百首》都禁了的文化饥饿时代,这本书不啻为一道大餐了。人们也顾不得去想去计较郭老为什么要抑杜扬李了,反正这是当代大文豪的作品。许多年轻人从那里读到了“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知道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全诗是“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年轻朋友告别时,也能在笔记本或照片背面写上一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XX送我情”。再多一点的,还会想想,老郭怎么就能凭一些诗就推断出李白是出生在贝加尔湖边上,杜甫是吃牛肉撑死的。总之,许多年轻学生最初读到的李杜之诗,不是来《唐诗三百首》,而是来自此书。郭老大概也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行吧。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想禁它,人们就越想得到它;你不禁它,放在那儿不管,反而没人要看了。你越不想让人看的东西,人们就越想看。越是少的,流传的越厉害。现在,放在书店里,摆在图书馆里的各类名著,乏人问津,可当年在文革期间,却是一书难求。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那时的一书难求,许多人大概也不会如饥似渴的读了那些书。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大概或多或少都读过以下书目中的几本。
二. 名人回忆录以及政论书籍。
这些书属于内部翻译(北大,北外,复旦翻了不少)内部发行,内部阅读。被人看见不犯法,但得到也不易。主要有:
尼克松著《六次危机》。主要是71年尼克松访华时翻译的,在国家一些部委机关内部发行。印象里依稀记得的只有尼克松访问拉丁美洲时,被人扔鸡蛋,西红柿。保镖把几辆汽车的前后保险杠顶在一起,防止有人砸他的玻璃。
田中角荣写的《田中角荣回忆录》。大概是亚洲文化的关系,阿角的文笔显得不错。还记得他因上夜校骑自行车违规,被警察抓住。他和警察辩论,我是为了成为国家有用之才而上夜校,国家法律应予以鼓励,不应处罚。警察回答,你既然知道法律还要违反,更加可恶,更要处罚。以及调侃自己没钱,奉劝别人以后无论如何身上都要带十元钱,要不然万一出了车祸,身上没钱,会被人当成穷光蛋。当时年幼,仅这些东西留下了印象。
这两本书都是作者本人为了竞选的目的而写的。此外还有《戴高乐传》,《阿登纳传》等等。
日本有个作家小山内宏写了本《第三次世界大战》。用今天的眼光看,他的书了无新意,可当时真算的上是危言耸听了。其中描述的一个场面,美国几十颗原子弹向中国飞来,沿海包括青岛在内的六座中等城市从此就从地图上抹掉了。叫人看的不寒而栗。
三. 最值得一提的苏联小说。
尽管当时中苏交恶,但由于五十年代一边倒的影响,苏联文学的影响还是根深蒂固的。人们谈普希金,托尔斯泰,远多于惠特曼,马克吐温。他们的书都是在被禁之列。不过从家中卖废品的书堆里拣出来的,从图书馆里趁人不备揣出来的,苏联小说还是远多于欧美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死魂灵》等属于禁书,公开看着会惹麻烦。但《铁流》《青年近卫军》《海鸥》这些反应卫国战争的小说,看看还是没事的。这些传阅的书的扉页上,往往还可以看到购书人,或赠书人的题词,让我们向海鸥那样生活吧!英雄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等等。
而最值得一提的苏联小说,当属柯切托夫的几本书。或许是当时的苏联和中国还面临着许多相似的问题吧,这几本书流传甚广。
《叶尔绍夫兄弟》被誉为与时代相平行的一本书(这是我从一个老高三的口中听到的评价,它引得我去读此书,而且正好家里有一本)。它通过记述叶尔绍夫一家和其他几个家庭之间的故事,向人们描绘了五十年代苏联社会生活动荡、各种矛盾尖锐冲突的那个历史时期。炼钢工人季米特里脸上的那道伤疤,像书的注册商标一样在人们心里打下了记号。生动的语言,也让人们过目难忘。市委书记的女儿把男朋友带进家,男朋友拘谨得很,一会儿这个没搞对,一会儿那个又错了,只好自我解嘲说,:“我真像是大象进了瓷器店”。当女儿向市委书记爸爸宣布要结婚时,和爸爸说,“有一种鸟就是长大之后离开父母,远走高飞的”。市委书记伤心无奈地回答她:“可我们是人,不是鸟啊”。不知为什么,这几句话到今天还能记得。
另外还有《州委书记》和《茹尔宾一家》。
柯切托夫的另外两本书《你到底要什么》,《落角》当时也流传甚广。以几个披着艺术家外衣的外国特务在苏联的活动,揭露了一些苏联社会的堕落和阴暗面,描写了不少青年在西方资产阶级思想糖衣炮弹的袭击下,蜕化堕落。许多人看后,还不禁联想,我们中国为什么见不到这些西方特务来大跳迪斯科,来施展美人计哇?谁知这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四. 西方文学。
这些书理所当然的被视为禁书。大部分都来自各家各户的私藏和图书馆的“外流”。书里常常可以见到xx中学图书馆藏书,XX工厂工会藏书的图章。
许多人的《第三帝国的兴亡》,《基督山恩仇记》,《 简爱》,呼啸山庄〉,《 茶花女》《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羊脂球》,《项链》,《少年维特之烦恼》,《雾都孤儿》,《大卫。科波菲尔》《十日谈》,《神曲》,《堂。吉珂德》等等,都是那时读的。 斯丹达尔的《红与黑》,书中一句话,:法国那个时期像于连索黑尔这样的青年不下二十万,让身处文革时期的热血青年们看得血脉喷张,几乎把持不住自己,忘了谁该是谁了。
还有,《福尔摩斯探案集》,其中《巴斯克维尔的猎犬》里描述那条狗的一句话,“就是疯子在最可怕的梦魇中也没有见过”,被我认为是表述恐怖的经典之笔。
还有就是如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作为趣味性很强的读物。
五. 中国文学
《鲁迅全集》是不禁的。但读着费劲。不像小说那样可以几天读完一本。《唐诗三百首》, 《古文观止》是为珍品。四大名著,好在文革之前不少青少年都已看过了(红楼梦也许还没有)。而且以前发行量很大,搞到还是不难的。《金瓶梅》则实在是太难搞到了,只有部长级的家里才可能有,据传是老毛恩准印给部长级干部看的。
直至七一年,尼克松访华,西风东渐,各种欧美书籍开始登陆,书也渐渐多了起来。
首推《英语900句》和《灵格风》。它们不涉及政治文学,因此最先发行。《灵格风》英语教材不光有书,还有唱片。朔料薄膜唱片在33转的留声机里转出来的:“English men speak English” 让年轻人首次听到了牛津音的英文。《英语900句》伴随着VOA 里何力达主办的教学节目,使许多青年人拉开了自学英语,自学其他知识的序幕。
这些,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真是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庆幸当时多多少少还读了一些书。否则今天大概也不会去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