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印象 (序)
Henry Song
2010.11.30
对印尼,我是既陌生,又熟悉.熟悉,因为自从结婚以来,就常听太太谈起,也见过了不少她来自那里的亲戚朋友.陌生,因为我一直不曾去过,直到现在.
太太出生于印尼,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一次空前的排华浪潮中,被她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父亲,裹在襁褓之中带回了中国大陆.
岳父与当时印尼的绝大部分华人一样,从小就对中国大陆怀着热切的向往.1965年9月30日发生了930事件,印尼开始对华人大肆杀戮并攻击中国使馆.岳父因生来皮肤幽黑,长得很象印尼当地人,所以当所有华人都个个惟恐躲避不及时,父亲挺身而出,想尽各种方法掩护使馆人员撤离,并最后独自一人把使馆的所有文物整理打包,装了整整一个货柜运往中国大陆.几十年后,当我们晚辈提到这些故事时,既敬佩他舍生忘死的英雄气概,又感慨他纯洁无私的人格操守.如果当时从那些财物之中随便留上几件,如今都可以换出一笔不菲的身价.至于这批财物最后到了国内,下落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当时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烈火一样烧向中国大地,岳父一趟趟地奔波冒着随时会被满街的军人击毙的危险抢救出来的这些国宝,是否都变成了红卫兵们棍棒下的垃圾,只有老天知道.
由于岳父为中共使馆积极活动,最终引起了印尼政府的注意,遭到通缉,不得不四处躲藏,最后带着家人从棉兰逃到首都雅加达,并准备奔赴中国大陆.岳父的兄弟姐妹多劝他不要太过理想,感情冲动,但岳父坚称自己是中国人,要回去为祖国效力,因为中国才是所有华人的根.一家人辗转抵达香港,知道国内当时状况的朋友极力劝阻他们留在香港,但岳父不为所动,干脆将一家人的出生证与护照全部撕掉,以示投奔祖国的决心.而这个决心,最后让他与全家历经了理想的破灭,蒙受了无数的苦难.一双惯于舞文弄墨的手,不得不握了十几年的锄头.一张习惯了喝咖啡的嘴,不得不为了一解咖啡之瘾,将落叶拿来烧焦磨成粉末泡着来喝.等敖过了十几年最后终于重新离开中国大陆时,岳父已经一身疾病,心如死灰,不久便在香港郁郁离世.最近通过一些他生前好友的回忆文章,我们才略略知晓,他也许本身就是地下共产党员,一直在同中国使馆人员秘密合作.只是当他一腔热血奔赴祖国大陆时,那些使馆撤回中国的外交人员,一个个泥菩萨过海自身尚且不保,哪里还能去想到那些受了他们的宣传鼓动回国的爱国华侨.
我不曾见过岳父,但太太香港家中客厅的墙壁上,曾挂着一张他的黑白照片.高高的额头,瘦长的脸孔,幽黑的皮肤,挺拔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中,智慧交织着忧郁,厚厚的嘴唇里,坚毅而又夹杂着些许的苦涩.这张照片应该是他离开大陆不久后拍的.我记得,我曾对着这张照片默默地看了很久,努力想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他一生的理想与辛酸.
岳父的一生,反映了一个时代的悲剧.作为海外回国华侨,他们的悲剧则因拥有强烈的反差而更钻心刺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