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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心灵深处难以痊愈的重创(五)

(2006-12-12 07:06:42) 下一个

(五)

第二天,我睁开眼,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我谐意地伸了个懒腰,新的一天,我终于可以自由了。我想。

推门走出房间,楼道转口突然跳出一个护士:“站住!”我一惊,“怎么了?”

“你,你,非典疑似患者!你不可以离开你的房间!你被隔离了!”

我又是一惊。不是已经有医学证明是急性支气管炎吗,怎么突然变成了非典疑似患者?要隔离总得先让我跟家里人说一声吧?总得给我些日用品吧?究竟要隔离多久?

没有人给我更多的回答。

8点,院长准时来上班。他站在楼道口喊我。我很知趣,只是探出个头。首先,他提醒我:“你欠我50块钱,等你出去了别忘了还给我。”随后他问我有什么要帮忙的。我提出了两个请求:(1)请让我的导师帮忙通知我的家人;(2)请给我一些日用品。院长听了说:“你的导师已经隔离在家,我们通知不到了。日用品我们会考虑的。”转身就走了。

真是笑话。隔离在家就通知不到了。这个回答让我开始担心我的爷爷奶奶。自打我北京回来,我每天都要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报平安。现在两位年迈的老人会多么着急。而我老公,远在大洋彼岸,每天的电子邮件是联系我们的纽带。这可如何是好?还有我的父母、公公婆婆和姑姑……

没有日用品,我早上起来胡乱漱了漱口,用手纸擦了把脸。算是仁慈的,院长走后我得到了第一份早餐。

我还在狼吞虎咽的时候,学院副院长来了。我的救星呀,这辈子我永远记得他的恩情。仁慈善良的老先生!

他没有站在楼道口吆喝,而是走到我的门前。他问我需要些什么。我还是提了这两个请求,他说“好办,我回头再来看你。”然后就走了。那个口吻给了我希望。

中午还没到,老先生就来了。给我带来了毛巾、脸盆、香皂、收音机、报纸、卫生护垫、维生素片、梳子和闹钟。老先生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男同志,不太知道你需要什么。反正在你桌上和床上堆着的东西我都给你收了拿过来了。这个维生素片,我知道是你老公给你买的,所以也拿过来了,陪陪你。”我眼泪哗哗地就流下来了。

我那个后悔呀,平时把桌子床收拾得太干净了,如今只有这些可以陪我了。漫长的10天!

中午,突然听到楼道里敲打东西的声音。我好奇地探出头瞧瞧。一个中年妇女,一手提着一个装着两个饭盒的塑料袋,一个手不停地敲打放灭火器的金属盒子。“吃饭了,吃饭了。哎,我告诉你啊,以后这个声音就说明饭来了。但是你不能马上出来,要等我走了你才可以出来拿饭,听到了吗?”

下午,清洁工阿姨告诉我,楼下住进来很多学生,都是刚从广东和北京回来的,直接隔离了。

我开始担心自己。假如他们真的感染了非典,那我不是也难逃厄运?大家都用一个洗手间,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不是很危险?凭什么医生可以戴口罩有防护,我不可以?她也说:“不公平,你明明已经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而且也确定不是了嘛。”

我请阿姨帮我给医院院长带个口信。阿姨欣然同意。

院长上楼来,扔给我一个口罩,说是借给我。又说马上会发口罩,让我记得把新发的还给他。

果然,下午就发口罩了。护士来量体温的时候,我请她把口罩带给院长。过没几分钟,只听到楼道口传来怒吼:“她碰过了,我还能用吗?不会直接让发口罩的护士把口罩给我?”我胸口一阵发闷。

第一天就这样糊里糊涂得过去了。

第二天,睁开眼,我意识到又将是一个极其无聊的一天,连起床的勇气都没有了。

白天,我要么呆立在窗前看人们自由自在地从窗台经过,要么从房间的一头数着脚步走到另一头。平时很爱听的广播节目变得很乏味。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多么想念我的家人呀!多么渴望回到窗外的那个社会里呀,多么渴望和人说说话呀,多么渴望重新忙碌于实验室里呀,多么渴望有本书看呀,多么渴望…

我在脑海中写日记……

第三天,我对自己说:自杀吧,活着没有意义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楼道那头吼道:“白吃白住的,还想干什么?”难道我是一只猪吗?

第四天,我对自己说:自杀吧,活着真的没有意义了。

第五天,我对自己说:自杀吧,活得实在真的没有意义了。但,我的亲人们呀,我如何对你们交待?你们是否已经获知我的情况?

第六天,早上六点的时候,我悄悄溜出医院。用我口袋里唯一的电话卡里仅剩的5毛钱,给表哥的公司电话留了言。只有表哥能联系到我所有的家人。我那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留言电话上。钱包里剩下的钱买了一摞报纸和一节电池。这次果断勇敢的行动成为我唯一与外界联系的机会。

……

第八天,因为被隔离的人数猛增,学校临时将仓库改成宿舍,其实就是把仓库撤空,在每个屋子里放一张床。我们被命令戴上口罩和行李,到院外的巴士集合。要求:不许说话,不许和其他人接触。

那个仓库,我再熟悉不过了。做实验的玻璃仪器、橡皮管和金属器械,平时都是到那里去领的。如今,竟成了集中营。铁门一关,插翅难飞。我那个庆幸哦。

每个房间水池的落水管直接通到屋外,竟然没有进一步的地下管道。一天过去,外面一片积水,臭气冲天。

换了个环境,重新开始瓣着手指数日子。因为有了储备的电池,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听广播,幸亏我那个广播可以收到短波,晚上连敌台也不放过。而那摞报纸,夹缝中任何一条寻人启事我都能倒背如流。

……

第九天,校电视台来采访。我没有说什么。我知道,抱怨对我而言没有好处。然后,处长说:“再过24小时你就可以出去了。”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坐在窗前等日出。明天,我要给家里人打电话、给我老公写信、洗澡、和朋友们聊天,吃“麦之乡”面包、涂花生酱、喝蒙牛牛奶、上网……

2003年5月3日,处长说:“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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