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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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花雨满天 维摩说法 弟子品三

(2006-09-25 08:10:07) 下一个
弟子品第三

  爾時長者維摩詰,自念寢疾於牀,世尊大慈,寧不垂愍。佛知其意,即告舍利弗:汝行詣維摩詰問疾。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曾於林中,宴坐樹下。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舍利弗!不必是坐,為宴坐也。夫宴坐者,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是為宴坐。不捨道法而現凡夫事,是為宴坐。心不住內,亦不在外,是為宴坐。於諸見不動,而修行三十七品,是為宴坐。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若能如是坐者,佛所印可。時我,世尊!聞說是語,默然而止,不能加報,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大目犍連;汝行詣維摩詰問疾。目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入毗耶離大城,於里巷中,為諸居士說法。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大目連!為白衣居士說法,不當如仁者所說。夫說法者,當如法說。法無眾生,離眾生垢故。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法無壽命,離生死故。法無有人,前後際斷故。法常寂然,滅諸相故。法離於相,無所緣故。法無名字,言語斷故。法無有說,離覺觀故。法無形相,如虛空故。法無戲論,畢竟空故。法無我所,離我所故。法無分別,離諸識故。法無有比,無相待故。法不屬因,不在緣故。法同法性,入諸法故。法隨於如,無所隨故。法住實際,諸邊不動故。法無動搖,不依六塵故。法無去來,常不住故。法順空,隨無相,應無作。法離好醜。法無增損。法無生滅。法無所歸。法過眼耳鼻舌身心。法無高下。法常住不動。法離一切觀行。唯!大目連!法相如是,豈可說乎?夫說法者,無說無示。其聽法者,無聞無得。譬如幻士,為幻人說法,當建是意而為說法。當了眾生根有利鈍,善於知見,無所罣礙。以大悲心,讚於大乘,念報佛恩,不斷三寶,然後說法。維摩詰說是法時,八百居士,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無此辯,是故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大迦葉:汝行詣維摩詰問疾。迦葉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貧里而行乞。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大迦葉!有慈悲心而不能普,捨豪富,從貧乞。迦葉!住平等法,應次行乞食。為不食故,應行乞食。為壞和合相故,應取摶食。為不受故,應受彼食。以空聚想入於聚落,所見色與盲等,所聞聲與響等,所嗅香與風等,所食味不分別。受諸觸如智證。知諸法如幻相,無自性,無他性,本自不然,今則無滅。迦葉!若能不捨八邪,入八解脫,以邪相入正法。以一食施一切,供養諸佛,及眾賢聖,然後可食。如是食者,非有煩惱,非離煩惱;非入定意,非起定意;非住世間,非住涅槃。其有施者,無大福無小福,不為益不為損,是為正入佛道,不依聲聞。迦葉!若如是食,為不空食人之施也。時我,世尊!聞說是語,得未曾有。即於一切菩薩,深起敬心。復作是念,斯有家名,辯才智慧乃能如是。其誰不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從是來,不復勸人以聲聞辟支佛行。是故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須菩提: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須菩提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入其舍從乞食。時維摩詰取我缽盛滿飯,謂我言:唯!須菩提!若能於食等者,諸法亦等。諸法等者,於食亦等。如是行乞,乃可取食。若須菩提不斷淫怒癡,亦不與俱;不壞於身,而隨一相;不滅癡愛,起於解脫;以五逆相,而得解脫,亦不解不縛。不見四諦,非不見諦;非得果,非不得果;非凡夫,非離凡夫法;非聖人,非不聖人。雖成就一切法,而離諸法相,乃可取食。若須菩提不見佛,不聞法,被外道六師,富蘭那迦葉,末伽梨拘賒梨子,刪闍夜毗羅胝子,阿耆多翅舍欽婆羅,迦羅鳩馱迦旃延,尼犍陀若提子等,是汝之師,因其出家,彼師所墮,汝亦隨墮,乃可取食。若須菩提入諸邪見,不到彼岸;住於八難,不得無難;同於煩惱,離清淨法;汝得無諍三昧,一切眾生亦得是定。其施汝者,不名福田,供養汝者,墮三惡道,為與眾魔共一手,作諸勞侶,汝與眾魔,及諸塵勞,等無有異。於一切眾生而有怨心。謗諸佛,毀於法,不入眾數,終不得滅度。汝若如是,乃可取食。時我,世尊!聞此茫然,不識是何言,不知以何答,便置缽欲出其舍。維摩詰言:唯!須菩提!取缽勿懼。於意云何?如來所作化人,若以是事詰,寧有懼不?我言:不也。維摩詰言:一切諸法,如幻化相,汝今不應有所懼也。所以者何?一切言說,不離是相。至於智者,不著文字,故無所懼。何以故?文字性離,無有文字,是則解脫。解脫相者,則諸法也。維摩詰說是法時,二百天子,得法眼淨。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富樓那彌多羅尼子:汝行詣維摩詰問疾。富樓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大林中,在一樹下,為諸新學比丘說法。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富樓那!先當入定觀此人心,然後說法,無以穢食置於寶器。當知是比丘心之所念,無以瑠璃同彼水精;汝不能知眾生根源,無得發起以小乘法;彼自無瘡,勿傷之也。欲行大道,莫示小徑,無以大海內於牛跡,無以日光等彼螢火。富樓那!此比丘久發大乘心,中忘此意,如何以小乘法而教導之?我觀小乘智慧微淺,猶如盲人,不能分別一切眾生根之利鈍。時維摩詰即入三昧,令此比丘自識宿命,曾於五百佛所殖眾德本,迴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時豁然,還得本心。於是諸比丘,稽首禮維摩詰足。時維摩詰因為說法,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復退轉。我念聲聞不觀人根,不應說法,是故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摩訶迦旃延:汝行詣維摩詰問疾。迦旃延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者,佛為諸比丘略說法要,我即於後敷演其義,謂無常義、苦義、空義、無我義、寂滅義。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迦旃延!無以生滅心行,說實相法。迦旃延!諸法畢竟不生不滅,是無常義。五受陰洞達空無所起,是苦義。諸法究竟無所有,是空義。於我無我而不二,是無我義。法本不然,今則無滅,是寂滅義。說是法時,彼諸比丘心得解脫,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阿那律: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阿那律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一處經行。時有梵王,名曰嚴淨,與萬梵俱,放淨光明,來詣我所,稽首作禮問我言:幾何阿那律天眼所見?我即答言:仁者!吾見此釋迦牟尼佛土,三千大千世界,如觀掌中菴摩勒果。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阿那律!天眼所見,為作相耶?無作相耶?假使作相,則與外道五通等。若無作相,即是無為,不應有見。世尊!我時默然。彼諸梵聞其言,得未曾有,即為作禮而問曰:世孰有真天眼者?維摩詰言:有佛世尊,得真天眼,常在三昧,悉見諸佛國,不以二相。於是嚴淨梵王,及其眷屬五百梵天,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禮維摩詰足已,忽然不現。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優波離:汝行詣維摩詰問疾。優波離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者,有一比丘犯律行,以為恥,不敢問佛。來問我言:唯!優波離!我等犯律,誠以為恥,不敢問佛,願解疑悔,得免斯咎。我即為其如法解說。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優波離!無重增此二比丘罪,當直除滅,勿擾其心。所以者何?彼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佛所說,心垢故眾生垢,心淨故眾生淨。心亦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罪垢亦然,諸法亦然,不出於如如。優波離以心相得解脫時,寧有垢不?我言:不也。維摩詰言:一切眾生心相無垢,亦復如是。唯!優波離!妄想是垢,無妄想是淨;顛倒是垢,無顛倒是淨:取我是垢,不取我是淨。優波離!一切法生滅不住,如幻如電;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諸法皆妄見,如夢如燄,如水中月,如鏡中像,以妄想生。其知此者,是名奉律;知此者,是名善解。於是二比丘言:上智哉!是優波離所不能及,持律之上,而不能說。我答言:自捨如來,未有聲聞及菩薩能制其樂說之辯,其智慧明達為若此也。時二比丘,疑悔即除,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作是願言:令一切眾生,皆得是辯。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羅睺羅:汝行詣維摩詰問疾。羅睺羅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時,毗耶離諸長者子,來詣我所,稽首作禮,問我言:唯!羅睺羅!汝佛之子,捨轉輪王位,出家為道,其出家者,有何等利?我即如法,為說出家功德之利。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羅睺羅!不應說出家功德之利,所以者何?無利無功德,是為出家。有為法者,可說有利有功德。夫出家者,為無為法,無為法中,無利無功德。羅睺羅!夫出家者,無彼無此,亦無中間。離六十二見。處於涅槃,智者所受,聖所行處,降伏眾魔,度五道,淨五眼,得五力,立五根。不惱於彼,離眾雜惡,摧諸外道,超越假名。出淤泥,無繫著,無我所,無所受,無擾亂,內懷喜。護彼意,隨禪定,離眾過。若能如是,是其出家。於是維摩詰語諸長者子:汝等於正法中,宜共出家,所以者何?佛世難值。諸長者子言:居士!我聞佛言,父母不聽,不得出家。維摩詰言:然!汝等便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爾時三十二長者子,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佛告阿難: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阿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時,世尊身小有疾,當用牛乳,我即持缽,詰大婆羅門家門下立。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阿難!何為晨朝持缽住此?我言:居士!世尊身小有疾,當用牛乳,故來至此。維摩詰言:止!止!阿難!莫作是語。如來身者,金剛之體,諸惡已斷,眾善普會,當有何疾?當有何惱?默往!阿難!勿謗如來,莫使異人,聞此麤言,無令大威德諸天,及他方淨土諸來菩薩,得聞斯語。阿難!轉輪聖王以少福故,尚得無病,豈況如來無量福會,普勝者哉?行矣!阿難!勿使我等受斯恥也。外道梵志若聞此語,當作是念,何名為師?自疾不能救,而能救諸疾人?可密速去,勿使人聞。當知,阿難!諸如來身,即是法身,非思欲身。佛為世尊,過於三界;佛身無漏,諸漏已盡。佛身無為,不墮諸數。如此之身,當有何疾?時我,世尊!實懷慚愧,得無近佛而謬聽耶?即聞空中聲曰:阿難!如居士言,但為佛出五濁惡世,現行斯法,度脫眾生。行矣!阿難!取乳勿慚。世尊!維摩詰智慧辯才為若此也,是故不任詣彼問疾。

  如是五百大弟子,各各向佛說其本緣,稱述維摩詰所言,皆曰不任詣彼問疾。



  「爾時長者維摩詰,自念寢疾於牀,世尊大慈,寧不垂愍。」維摩居士在病中,心生一念,為何慈悲的釋迦牟尼佛沒有念到我?


舍利弗不敢探病

  「佛知其意,即告舍利弗:汝行詣維摩詰問疾。」佛感應到維摩居士的念頭,也知道他的真正意圖不在要佛去慰問。於是,佛就點名他的出家大弟子舍利弗做代表去探病。舍利弗就是舍利子,是佛弟子當中智慧第一,他講的《阿毗達磨集異門足論》,就是講修持的道理。

  「舍利弗自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曾於林中,宴坐樹下。」舍利弗回答說自己沒資格,不敢去問他的病。為什麼不去?因為舍利弗從前有一次,在樹林中打坐,被維摩居士教訓過。

  「宴坐」就是打坐,清淨安詳謂之宴。你們打坐能清淨安詳嗎?念頭進進出出的,眉頭還皺著,又覺得腿子痠。從前須菩提尊者,有一次在山中打坐入定時,空中有天花落下來,就問是哪一位天人在散花。空中有聲音答自己是梵天,因為看見您長者在這裡說法,所以散花供養。須菩提說自己並未說法,天人就說,尊者以不說之說,我以不聞之聞,所以供養,這是說到打坐的問題。

  「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舍利弗!不必是坐,為宴坐也。」舍利弗說,我正在打坐時,維摩居士到來,不客氣地說,喂!舍利弗!你以為這是打坐嗎?

  「夫宴坐者,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維摩居士告訴舍利弗,不於三界現身意才是打坐。這還不是入定!要在三界裡面沒有身和意才行,你坐下來腿發麻,頭脹,就都是現身,思想念頭去不掉就是現意。

  六世達賴喇嘛以活佛之尊,都老實承認過念頭去不掉,他說:

    入定修觀法眼開 祈求三寶降靈臺
    觀中諸聖何曾見 不請情人卻自來

  他又說:

    動時修止靜修觀 歷歷情人掛眼前
    肯把此心移學道 即身成佛有何難


    曾慮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負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六世達賴喇嘛晚上易裝偷出宮門,去酒家尋歡,這種事都做過。他有六十六首情詩留下來,這些詩你們好好研究,有幫助。

  回頭說打坐時起這些念頭,就落入欲界、色界甚至無色界,都在三界現身意了。不是意動,就是身動,這就不是宴坐。

  「不起滅定而現威儀,是爲宴坐 。」沒有離開滅盡定而現行、住、坐、臥四大威儀。自己隨時隨地在滅盡定中,不妨礙走路、講話、吃飯、罵人,這樣才是打坐。

  「不捨道法而現凡夫事,是為宴坐。」凡夫該做的事都做。像第六代達賴就作凡夫的事,「肯把此心移學道,即身成佛有何難?」大家以為他沒成就,清朝召他去北京問話,被逼上路,他走到青海不想去了,盤腿一坐就走了。你看他有這個本事,來去自如,不捨道法而現凡夫事。

  「心不住內,亦不在外,是為宴坐。」心不在內,不在外,難道在中間?心究竟是在哪裡?

  「於諸見不動,而修行三十七品,是為宴坐。」於法身境界不動搖,雖然已經到達無功用不動地,但外表還是老老實實,從基本的三十七菩提道品,一步一步地修給人看。

  「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本來就在涅槃中,不須要切斷煩惱,你能悟到這樣,才叫打坐。

  「若能如是坐者,佛所印可。」維摩居士把舍利弗奚落了一大頓,告訴他,能這樣打坐才是諸佛弟子。

  「時我,世尊!聞說是語,默然而止,不能加報,故我不任詣彼問疾。」舍利弗說:我當時被維摩居士如此教訓,只有默默領教,一句話也答不出來。所以舍利弗說,他不夠資格代表佛去探病。


大目犍連的辯才問題

  「佛告大目犍連:汝行詣維摩詰問疾。」此時佛就轉向另一位大弟子,大目犍連,號稱神通第一,《阿毗達磨法蘊足論》是他作的。

  「目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入毗耶離大城,於里巷中,為諸居士說法。」大目犍連也不願去。因為大目犍連有一次在城中巷內,為居士們說法時,也挨過維摩居士的訓斥。

  「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大目連!為白衣居士說法,不當如仁者所說。夫說法者,當如法說。」維摩居士對大目犍連說,你不應該這樣為在家的居士們說法。說法就要依據真正的佛法來說。這罵得嚴重了!

  「法無眾生,離眾生垢故。」真正的佛法沒有一切眾生。換言之,也不須要度眾生,因為眾生本來是佛,何必要你來度?你以為眾生有罪過,自性本來不垢不淨,沒有眾生可以染污它的。

  「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法無壽命,離生死故。」自性本來無我,不須要再去求個無我,也用不著你來講無我。自性無時間空間,沒有壽命,本來不生不死。

  「法無有人,前後際斷故。」前後際斷就是前面一念已經過去了,後面一念還沒生起,過去了不可得,未來的還不生,當下即空,三際托空。這一段現成是空的,你不用去求的。這是真正的佛法,你要是抓不住,三大阿僧祇劫以後再說吧!

  「法常寂然,滅諸相故。法離於相,無所緣故。」一切法本來寂滅的,本來在涅槃中,本來無相的。佛法是離一切相,即一切法,所以法離於相。

  「法無名字,言語斷故。法無有說,離覺觀故。」講什麼佛啊,五陰十八界啊,都是多餘的。有這些佛學的理論東西存在,法執不脫,不能成佛。真正佛法是說不出來的,佛在《金剛經》裡面就說,自己四十九年來沒有法可說,真正的法身不是知覺觀念可以體驗表達的,所以說離覺離觀。

  「法無形相,如虛空故。法無戲論,畢竟空故。」真正佛法哪有形相?哪有境界?本來就虛空。一切講空講有的理論都是笑話。因為法畢竟是空的。

  「法無我所,離我所故。法無分別,離諸識故。」佛法無所謂我,也無所謂我所的建立。我們一切起心動念是唯識的作用,你能不起分別,才能轉識成般若智慧。起分別是識,不起分別是智。

  「法無有比,無相待故。法不屬因,不在緣故。」法不是比量,不是相對的;法是現量,當下即是,是絕對的。一切佛法不離因果,不入因果,不在因上,離一切所緣。

  「法同法性,入諸法故。法隨於如,無所隨故。」佛法在哪裡?就在這裡,一切世間法就是出世間法。佛稱如來,本來沒有來,也沒有去。

  「法住實際,諸邊不動故。法無動搖,不依六塵故。」真正佛法無所謂正法時代,像法時代,還是末法時代。它的真理是永恆不滅的,也是常住不動的。佛法不在色聲香味觸法六塵上,靠念佛找清淨是依靠聲塵,看到佛像莊嚴覺得清淨是色塵。

  「法無去來,常不住故。法順空,隨無相,應無作。」佛法不去不來,不生不滅,無所住而生其心。空、無相、無作是大乘的三解脫門,但只是方便法門,如果死抓住就錯了。

  「法離好醜。法無增損。法無生滅。法無所歸。」佛法無美醜,不增不損,不生不滅,不能歸納說哪一種是佛法,哪一種不是佛法。

  「法過眼耳鼻舌身心。法無高下。法常住不動。法離一切觀行。」大家打坐在眼耳鼻舌身意上作功夫,統統是錯的。佛法是平等沒有高下:是常住不動的。觀想動念都不對,都是六根在動,同清淨法身不相干。

  「唯!大目連!法相如是,豈可說乎?夫說法者,無說無示。其聽法者,無聞無得。」喂!大目連!佛法的真相如此,你懂嗎?還在這裡說什麼佛法!真正佛法是說不出來的,也無法表示。真正懂得聽法的人,聽了等於沒聽。嘿!跟很多同學們一樣,聽了就忘了,因為他們無聞無得。

  「譬如幻士,為幻人說法,當建是意而為說法。當了眾生根有利鈍,善於知見,無所罣礙。」說法像是放錄音帶一樣,是空的。要有如此境界,然後才能隨機說法。要能曉得聽法的眾生是利根,還是鈍根,連他們前世的業報都要能知道。所以才曉得誰應該修止觀,誰應該修淨土,誰應該參禪。

  「以大悲心,讚於大乘,念報佛恩,不斷三寶,然後說法。」因此,弘揚佛法,要能以大慈大悲的心情,讚歎大乘的佛法,能報答佛恩,不斷於三寶,然後才有資格說法。

  「維摩詰說是法時,八百居士,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無此辯,是故不任詣彼問疾。」維摩居士對大目犍連說這一番話時,當場有八百個居士悟道了,發了大乘菩提心。大目連自稱辯才不夠,不能代表佛去探病。

  到這裡已經有兩個大弟子不行了。在繼續講下去之前,我們要特別注意,《維摩詰經》講的是形而上真如法界,也就是禪宗所標榜的直指人心、頓悟成佛的法門,是最上乘的佛法,所以和一般講漸修的法門,有許多不同的地方。每一位被維摩居士申斥的佛弟子,他們在此地所代表的是小乘佛法、漸修法門、三大阿僧祇劫才成佛的觀點,與大乘佛法、頓悟法門、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觀點是相對的。這一點大家一定要先把握住,否則來聽《維摩詰經》不見得有好處,反而有壞處。什麼壞處?會學成狂禪,口頭禪,犯了謗佛的罪!


大迦葉乞食不平等嗎

  「佛告大迦葉:汝行詣維摩詰問疾。迦葉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大迦葉就是禪宗的初祖。葉要讀如「攝」。他也不敢代表佛去。

  「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貧里而行乞。」因為大迦葉有一次在貧民窟裡化緣,佛十大弟子個個有不同的作風,說明了每一個人成道的境界,在道體上,雖然是一樣的,但是作人做事起用的時候各有不同,因為這些大阿羅漢多生累積的習氣不同。好像是同一父母所生的子女,儘管遺傳一樣,但是子女的個性都不同。佛弟子中須菩提專門教化富人。大迦葉出身首富家庭,雖然成婚,但是和妻子一心向佛,二人謹守戒律;出家後將財產全部布施。穿糞掃衣,以修頭陀行著稱,喜歡與窮人結緣,與須菩提正好相反。所以佛有次喝斥他兩人心不平等。

  「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大迦葉!有慈悲心而不能普,捨豪富,從貧乞。」維摩居士見到大迦葉在貧民窟化緣,就責備大迦葉只度貧苦的人,慈悲心應該是普遍的,不論富人還是窮人都要度。

  「迦葉!住平等法,應次行乞食。」出家人不自己耕種煮飯,出來化緣應該心裡行平等法,挨家挨戶照次序乞食。

  「為不食故,應行乞食。為壞和合相故,應取摶食。為不受故,應受彼食。」欲界中的眾生,最重要兩件事,就是飲食和男女,孔子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也說過「食色性也」,注意!這可不是孔子說的!眾生都是被這兩件大事驅使。所以修定做功夫要斷五蓋,財、色、名、食、睡,這是小五蓋,大五蓋是貪欲、嗔恚、睡眠、掉悔、疑法。因為這五蓋把我們的清淨心遮蓋住了,所以不能得定。例如貪欲,不只是指財富或男女之欲而已,打坐學佛求健康都算是貪。又如小五蓋中的食很難戒,不只是戒吃葷,想吃的念頭就已經是了。但你可不要隨便去斷食,如果不知道正確的方法,小心被送進醫院。

  維摩居士這裡講的,是比丘去乞食化緣的目的,是要斷除飲食男女之欲,也就是貪欲之蓋。不論人家布施什麼都一樣的吃,就算是布施的食物中有葷的,當初的戒律也不禁止。當年大陸就經常看到出家人,專門揀人家倒棄的食物去吃,要人不要浪費食物,你在旁邊看,真不知道他們怎麼吃下去的。有本書叫做《金山活佛錄》,寫的是真人真事。當年在杭州有位師父,他不修邊幅,從不洗臉,有次要傳法給我,他坐在床上髒兮兮的帳子裡,叫我進去,我硬著頭皮掀開帳子把頭湊進去,哪曉得帳子裡卻是一股清香味,蘭花都沒這麼香。這事說給你們年輕人聽都不相信。我當年找師父,凡是大名鼎鼎的就不碰,專找一些苦行有道的師父。

  回過頭來講本經,我們的身體是四大和合而來的,肉啊、骨頭、血液、神經等等湊合來的。在沒有成道之前,還是需要維持身體這個機器,因此要摶食,就是用手抓著吃。又叫做段食,人類吃食有早餐、中餐、晚餐,是分段吃的。修道有成的人不吃食物也不死,他靠識食,是精神的食糧;乃至有天食,就是有天人送食。我們廟裡晚餐不是正餐,叫藥石,就是把吃飯當作是用藥,用來維持這個和合的肉身,所以不得不吃。佛說我們有四種進食方式:段食,觸食,思食,識食。這個吃飯的道理,我們留到本經後面,講吃飯的那一段,再詳細討論。

  至於什麼是化緣的精神?或者說,什麼是化緣的出發點呢?學佛的人只有布施別人,不接受別人的布施,這是不受。但是即使比丘修到不用吃了,因為慈悲,還是出來化緣,是為眾生種福田。沒有得道的人聽了,可不要拿來作化緣的藉口!有次一位比丘說,他本來不想化緣,為了給人一個布施的機會才來化緣。我在旁邊聽到了,瞪了他一眼,本來還要送他一筆錢,也不送了。送了怕增加他的罪過。因為他有傲慢心,還沒有得道敢說這個話!過去許多高僧如虛雲、太虛,守銀錢戒,出家人不沾手銀錢,怕起貪念,人家供養的錢送來,他看都不看,管帳的向他報告,香火錢收入有多少,他答都不答,這也是不受。這一段講的就是出家人的戒行,化緣法門。

  「以空聚想入於聚落,所見色與盲等,所聞聲與響等,所嗅香與風等,所食味不分別。」聚落是古時的村莊,「以空聚想」,是說比丘進入村莊城市社會,心裡仍然一切皆空,不受環境影響。有的同學說都市髒亂嘈擾住不得,都市與山林有何分別?都是你自心在分別。不論在家或出家人,出入社會對所見、所聽聞、所嗅、所吃的,都應該不起分別心。例如你是有道之士,見到萬人向你膜拜,心裡也不覺得如何。化緣時聞到菜香,跟風一樣沒分別。布施來的食物,不覺得好吃或難吃,都一樣。這些不是理論,是實際的功夫噢!你做得到就得道了。當年我在峨嵋山閉關,期滿下山入城,離城市還有三四里路,就聞到空中一股股人味,跟我一起下山的,有一位武漢大學的同學,就沒有聞到,他不是不起分別,因為進了城,一家小吃店正在爆回鍋肉,他就覺得香,嘴饞。你看,習氣是多麼難斷。

  「受諸觸如智證。」這句話更難懂了。受,是感受。觸,是接觸,像是接過一碗飯,或是居士向比丘頂禮,頭接觸到比丘的腳。種種的接觸都不會妨礙比丘內心清淨,因為性空緣起,不起分別。

  「知諸法如幻相,無自性,無他性,本自不然,今則無滅。」出外看到的形形色色都如夢如幻,不著相,沒有自性沒有他性,因為一切本空。本來沒有生滅,本來不動,無去無來。空也不著,有也不著,這是中觀。大迦葉以頭陀著稱,維摩居士就教訓他,什麼是真頭陀行,真出家才是頭陀行,心出家才是真出家。各位在座的不論在家出家的,要心能出家,才是真比丘比丘尼。

  「迦葉!若能不捨八邪,入八解脫,以邪相入正法。以一食施一切,供養諸佛,及眾賢聖,然後可食。」我的天哪!作佛弟子要吃一餐飯還真難。維摩居士對大迦葉說,要能夠不拋棄八邪見(八邪為八正道之相反:邪見、邪思惟、邪語、邪業、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就是邪魔外道的見解;外表與邪魔外道一樣,而證入佛法的八解脫法門,以邪法修持而證入菩提正法。雖只用一味的食物,卻能夠一念之間,將之化作千百萬億的善妙飲食,來供養十方一切佛、一切賢人聖人。這些名詞我看就不用抄給大家,省得你們去搞名相了。能做到這樣,才夠資格吃人家供養的飯。這是真正的大乘佛法,即使是外道邪見也不拒迎,正因為如此,才能方便度外道邪魔。維摩居士的外表,顯示的也是邪相,卻是真正證到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在家佛的代表。

  「如是食者,非有煩惱,非離煩惱;非入定意,非起定意;」能夠有資格受供養的人,是沒有煩惱的;卻也不脫離煩惱,因為煩惱即菩提。真有個煩惱可離,就成了斷見。托缽化緣的時候,沒有離開定,但明明還在走路吃飯,所以是無定無不定,隨時都在定中,是真正的大定。

  「非住世間,非住涅槃。」這是大菩薩境界,因為大慈大悲,所以不入涅槃;同時,有大智慧成就,也不會為世間迷惑,是所謂悲智雙運。

  「其有施者,無大福無小福,不為益不為損,是為正入佛道,不依聲聞。迦葉!若如是食,為不空食人之施也。」接受人家布施的時候,心中不分是哪一位施省得大福報、哪一位得小福報,誰供養得多、誰供養得少,沒有功利的想法,這樣才不是小乘的佛道。要這樣才不辜負人家的布施。所以中國佛門就有首偈子:「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還。」這碗飯不容易吃啊!

  「時我,世尊!聞說是語,得未曾有。即於一切菩薩,深起敬心。復作是念,斯有家名,辯才智慧乃能如是,其誰不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從是來,不復勸人以聲聞辟支佛行。是故不任詣彼問疾。」大迦葉說,聽了維摩居士一番教訓,對大乘菩薩起了最深的恭敬心。想到維摩居士以一位在家人,有如此大的辯才智慧,誰聽了不發大乘心呢?從此以後,就不再勸人發小乘學佛心。因此,大迦葉也不敢去探病,他是第三位推辭任務的弟子。


須菩提被罵糊塗了

  「佛告須菩提: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須菩提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下一位是須菩提,他也不能擔任探視維摩居士的任務。

  「所以者何?憶念我昔,入其舍從乞食。時維摩詰取我缽盛滿飯,謂我言:唯!須菩提!若能於食等者,諸法亦等。諸法等者,於食亦等。如是行乞,乃可取食。」須菩提有一次去維摩居士家化緣。維摩居士拿了他的缽,盛滿了飯,端在手裡就罵了。假使你能對食物不分別好壞精粗,平等看待,你看一切法也就空了。能做到這個境界,你才有資格出來化緣,吃我供養的飯。你看,維摩居士可惡吧!

  「若須菩提不斷淫怒癡,亦不與俱;不壞於身,而隨一相;不滅癡愛,起於解脫;以五逆相,而得解脫,亦不解不縛。不見四諦,非不見諦;非得果,非不得果;非凡夫,非離凡夫法;非聖人,非不聖人。雖成就一切法,而離諸法相,乃可取食。」要什麼資格才能吃這碗飯?要沒有斷絕過淫怒癡,沒有斷男女飲食,卻也沒有黏過。沒有離開肉身的欲望,但是在欲望中,此心是空的。同凡夫一樣,有父母子女等等的癡愛,在家仍然證得解脫。雖然有最壞的五逆行為,而顯金剛怒目的菩薩相,但既不解脫也沒有受到習氣束縛。也沒有見到小乘法的苦集滅道,而是見到了真諦。得了果位也不覺得自己有果位。雖不是個凡夫,仍做凡夫的事。不是聖人,也不能說不是聖人。佛法一切法都成就了,但不著相,這樣才可吃我的供養。

  「若須菩提不見佛,不聞法,被外道六師,富蘭那迦葉,末伽梨拘賒梨子,刪闍夜毗羅胝子,阿耆多翅舍欽婆羅,迦羅鳩馱迦旃延,尼犍陀若提子等,是汝之師,因其出家,被師所墮,汝亦隨墮,乃可取食。」維摩居士繼續罵下去,假如你須菩提,拋棄對佛對佛法的執著,能把六位外道的大師看成是你的老師,與佛是平等的;換言之,也把佛看成是外道大師一樣。你跟著外道去出家,這些大師們墮落的話,你也陪著墮落。有這樣的本事,須菩提你才夠資格吃這碗飯。

  講到這裡,想到道家一幅對聯:「人間莫若修行好,世上無如吃飯難。」須菩提尊者在《金剛經》裡出盡風頭,談空第一,在這本經裡被維摩居士一路罵下來,這缽飯看得到吃不到了。

  「若須菩提入諸邪見,不到彼岸;住於八難,不得無難;同於煩惱,離清淨法;汝得無諍三昧,一切眾生亦得是定。其施汝者,不名福田,供養汝者,墮三惡道,為與眾魔共一手,作諸勞侶,汝與眾魔,及諸塵勞,等無有異。於一切眾生而有怨心,謗諸佛,毀於法,不入眾數,終不得滅度。汝若如是,乃可取食。」須菩提,你能夠進入邪魔外道的見解,不跳出苦海,在人世間的八種苦難中安然自在,而苦難妨礙不了你。因為你自己已經證悟了,就待在人世間的煩惱痛苦中,已不用待在清淨法中!須菩提,你雖然已經得了無諍三昧,不辨是非了,可是你須要知道,一切眾生本自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用覺得你自己了不起!而且,有時布施你的人,非但不能得到福德,反而墮了地獄,作了畜生,因為他們是用功利思想供養佛法僧。如果你自己以為了不起,值得人家來供養,那就與魔同類了,成為魔的伴侶;你就與魔和世間一切塵勞中人,沒有兩樣。你有資糧對於一切眾生生怨心,有資格出來謗佛,罵法,罵一切聖賢嗎?你有這個資糧,也不會要求自我涅槃了。你真的能參透到這些正反不二的道理,才真得了無諍三昧,才有資格拿走這一缽飯去吃。

  「時我,世尊!聞此茫然,不識是何言,不知以何答,便置缽欲出其舍。維摩詰言:唯!須菩提!取缽勿懼。」須菩提給維摩居士罵得不知所以,不敢拿缽,正要轉身就走時,被維摩居士叫住,你不要懼怕,把缽拿去吃飯吧!

  「於意云何?如來所作化人,若以是事詰,寧有懼不?我言:不也。維摩詰言:一切諸法,如幻化相,汝今不應有所懼也。所以者何?一切言說,不離是相。至於智者,不著文字,故無所懼。何以故?文字性離,無有文字,是則解脫。解脫相者,則諸法也。維摩詰說是法時,二百天子,得法眼淨。故我不任詣彼問疾。」維摩居士對須菩提說,假使我這樣責難一個如來化身的來人,化身會怕嗎?須菩提說,不會。維摩居士說,一切法都是如夢如幻,你也用不著怕!你不懂我講的這一番話,相都是空的。大智慧成就的人,不對文字語言著相,自然不會怕文字語言。文字語言只不過表達佛法,你真懂了佛法,就不用文字語言了。真能解脫,就是佛法。維摩居士對須菩提說法的時候,有二百天人徹悟佛法,得法眼淨。所以須菩提也不敢去探維摩居士的痛。

  這是第四位不敢去的弟子。你要注意,這幾位弟子講的,都是過去碰到維摩居士親身經歷的事,佛故意找機會,讓他們去受維摩居士的教化。在佛和維摩居士這次說法的時候,他們已經大徹大悟。但他們還是在報告過去的經歷,說明自己也不能代表佛去看望維摩居士的理由,同時也正代表我們一般學佛之人狹隘的見解,只能入佛,不能入魔而超然成佛。這正要請大家注意。


富樓那說法的障礙

  「佛告富樓那彌多羅尼子:汝行詣維摩詰問疾。富樓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富樓那是佛的高足,很多經典中都出現過,尤其是在《楞嚴經》中,問了佛一個我們大家要問的問題,這個我們在開頭已經講過了。在這裡,富樓那也推辭,不敢去探維摩居士的病。

  「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大林中,在一樹下,為諸新學比丘說法。」富樓那是佛弟子中,原來修習小乘聲聞法的,而且差不多已經是個領袖人物了。新學出家的比丘,很多都受他的教育,比方說是大學一年級必修科目的講師。

  「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富樓那!先當入定觀此人心,然後說法,無以穢食置於寶器。」我們學佛的人,尤其出家的,都想自度度人,如果你自己還沒有證得菩提,拿什麼來度人?度人要講師道,佛祖是人天之師。韓愈寫的一篇〈師說〉,並不算是師道,講中國文化的師道要看《禮記》中的〈學記〉。師道分兩種,第一是人師,以道德品性為人表率:第二是經師,講學理的,講四書五經傳達學問。做經師容易,能做經師又兼人師的,歷代以來就非常少了。有同學送一對瓶子給我,刻上「經師人師」四個字,我都不敢當,恭維太過了。中國文化中的「經師人師」,與佛教中的「人天之師」的境界差不多,要這樣的人,才有資格做佛法的法師,才可以教化服人,才可以度人。度人不只是說讓人信了佛教、肯跪下磕頭、或是肯吃素了;那是教育方法之一,沒有錯,但不徹底。要讓人證得菩提,明心見性了,才算是徹底度人。退一步說,就算沒有讓人大徹大悟,至少要能夠讓人曉得修學菩提的正知正見,才能算是度了人。

  在密宗得了金剛阿闍梨戒的人能說法,起碼要有他心通與宿命通的本事;用現在的觀念說,是要瞭解聽法眾人的心理、程度、性向,才能知道用哪一種教育方法比較恰當,才能夠因材施教。

  佛在世時,經常跟從他的弟子有一千多人,以印度當時人口比例來看,可說是聲勢浩大。但由他親自剃度的弟子不多,多數是由弟子代他剃度的。有兩個比丘是目犍連的弟子,一個修的是數息觀,另一個修白骨觀,目犍連問舍利弗,為什麼兩比丘修法總是不能進步。舍利弗問清楚這兩個比丘沒出家之前的職業,一個是銀匠,修白骨觀,另一個是漂布的,修數息觀。舍利弗就要他二人調轉過來,因為漂布的習慣看著白布在水裡,修白骨觀就容易;而銀匠習慣作細緻的活兒,修數息觀更適合。換過方法之後,這兩個比丘修了三天就得阿羅漢果。舍利弗就是能夠「先當入定觀此人心,然後說法」,能夠觀察學生的根基而施教。

  富樓那當時正在為新學比丘說法,注意這裡是用說法而不是講經。講經是在佛過世之後,將佛說法的記錄彙集成經典,後人根據這些記錄冊講學才叫講經。但禪宗叢林制度下只有說法堂,沒有講經堂,因為大和尚就代表了現身佛,而且大和尚說法時是不帶書本的。

  富樓那說法時被維摩居士呵斥,因為富樓那沒有觀察新學比丘們的心理就說法。像是把又髒又爛的食物放進寶貴的器皿中,簡直是糟踢人家。

  「當知是比丘心之所念,無以瑠璃同彼水精;汝不能知眾生根源,無得發起以小乘法;彼自無瘡,勿傷之也。」維摩居士罵富樓那不瞭解比丘心中所想的,不要把玻璃混作水晶。因為你不知道眾生的三世因果,前世有什麼樣的修行成就,人家是大乘根器,你教些小乘佛法;人家身上本來沒有瘡的,你不要去挖他的肉。

  禪宗有位祖師開悟之後說:「我眼本明,因師故瞎」,罵他從前的老師指導無方,把他本來清明的法眼給弄瞎了。孟子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無論世間法或佛法都一樣,我們大家要警惕。

  「欲行大道,莫示小徑,無以大海內於牛跡,無以日光等彼螢火。」對於要走大路的人,不要指引他走小徑,牛踏過的蹄印是容不下大海的,不要把太陽光和螢火蟲相比。這段話是強調要先認識學生的根器,對小乘根器的人無法勉強教以大乘法,會害了他,反之亦然。所以你看,佛在說《法華經》的時候,有五千位追隨佛很久的比丘,認為佛說錯了,竟然當場退席,走了。這就是告訴我們教育之難,眾生根器不同,程度不同是很大的問題。

  「富樓那!此比丘人發大乘心,中忘此意,如何以小乘法而教導之?我觀小乘智慧微淺,猶如盲人,不能分別一切眾生根之利鈍。」維摩居士告訴富樓那,在場的這一位新學比丘過去生是修大乘道的。因為菩薩都有隔陰之迷,中間轉生幾次把大乘道給忘了,但是那大乘道的天性還在,怎麼能用小乘道來教他?小乘根器的人像是盲人,不能看清楚眾生的根性。

  「時維摩詰即入三昧,令此比丘自識宿命,曾於五百佛所殖眾德本,迴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時豁然,還得本心。」維摩居士就以身教示範,他當時進入定境,引起了那位新學比丘的宿命通,明白自己過去多生累世走的是大乘路線,親近供養過五百尊佛,所發的大乘願也都迴向眾生。這比丘為此當場開悟,明心見性。此地只提「曾於五百佛所」,而不說五百以上,就是點出這位比丘是小菩薩的果位,得宿命通只能知過去的五百生,今後五百生就不知了。若是大菩薩的神通境界,就連五百生之前的生生世世都能知道。

  「於是諸比丘,稽首禮維摩詰足。時維摩詰因為說法,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復退轉。我念聲聞不觀人根,不應說法,是故不任詣彼問疾。」當時在場的新學比丘,就同維摩居士頂禮。注意!根據小乘比丘戒,比丘是不可以對居士頂禮的。但是大乘比丘戒就沒有這樣的禁例,對善知識頂禮並不分出家在家的。因為維摩居士的說法,使得這些比丘進入了大乘菩薩不退轉地的果位。富樓那因此非常慚愧,簡直無地自容,所以現在也不敢去探視維摩居士。

  我們曉得佛的這些大弟子,每一位都是有佛法的專長的。為什麼碰到維摩居士這位大乘菩薩就都沒用了呢?因為他們雖然專,但是不圓融不圓通,所以沒用,這也是小乘與大乘的區別。後世禪宗講求頤悟,受《維摩詰經》影響之大,是無與倫比的。


迦旃延生滅心說實相法

  「佛告摩訶迦旃延:汝行詣維摩詰問疾。迦旃延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下一個是迦旃延,他也推辭了。迦旃延也是佛弟子當中學小乘佛法的講師級的人物。

  「所以者何?憶念昔者,佛為諸比丘略說法要,我即於後敷演其義,謂無常義、苦義、空義、無我義、寂滅義。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迦旃延!無以生滅心行,說實相法。」無常、苦、空、無我是根本的佛法,尤其是小乘佛法的基礎所在。無常,簡單的講就是不會永恆的,會變去的。苦是說沒有真正快樂,人世把輕微的痛苦當做快樂,因為受苦慣了,偶爾給你減輕一些苦的壓力,就高興了。

  迦旃延回憶有一次,佛給比丘們講了小乘法的基礎,其後他就替比丘們演繹自己的心得。不料維摩居士到來,指斥迦旃延是在用凡夫的生滅心,給比丘們說法。思想、推論、學問都是生滅心,一個念頭接著一個,思想生了隨即又滅了。《禮記》中的〈學記〉也提到;「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文章典故知識儘管淵博,沒有真正自己悟道的見解,還不夠格做人師。這裡維摩居士說,迦旃延還沒有悟到實相般若,也就是最高智慧。實相就是無相,所以般若無知,如果還有一個智慧境界存在,就不算。比方真正最高學問的人,常覺得自己沒有學問。乃至到了文字一字不識之境,沒有了文字相,如上文維摩居士對須菩提說;「智者不著文字……文字性離,無有文字,是則解脫。」對目犍連說;「法無名字,言語斷故。」

  「迦旃延!諸法畢竟不生不滅,是無常義。」小乘法說一切法皆是無常,真正大乘法剛好相反,沒有無常,這是很嚴重的問題!釋迦牟尼佛三十一歲悟道之後,先說的法是小乘的無常、苦、空、不淨、無我、寂滅,度人無數,證得阿羅漢果,這些都記錄在中文翻譯的《四阿含經》中,有憑有據。為什麼佛到了八十一歲臨終前所講的《涅槃經》,卻提出常、樂、我、淨?

  佛學講無常,萬物不會永恆存在,是對現象而言。中國《易經》講變化,萬物萬事無時無地不在變化,講的是原則;所以通其變者是聖人,凡夫為其所變。用我們上課作比方,所講的每一句話,一生一滅都過去了,的確是無常。是真無常嗎?我們能知之性卻常在,不隨時間過去蒼老死亡。昨天的事是過去了,但是我今天知道昨天的事過去了的這個,是不變的。所以維摩居士說「諸法畢竟不生不滅」,生滅只是現象,你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

  「五受陰洞達空無所起,是苦義。」我們人生感受到的痛苦,都是由五陰來的。五陰是色受想行識,有生理的和心理的。我們講受陰,是受感覺狀態支配的。你看了一本書或懂了什麼道理,這不是感覺狀態。但感覺狀態的舒服、高興、快樂都是由心理引起的感受,是唯心所造,唯識所生,這個一剎那的作用其體性是空的,也是生滅作用。「洞達空無所起」,是透徹瞭解了五陰的作用是無所起,本來沒有動過,像水上偶然起的波紋,過了也了不可得。講苦講樂,都是個人自己唯心所生的,本來無苦樂。

  「諸法究竟無所有,是空義。」畢竟空。大家若被我罵是神經病,一定生氣。其實這一句話講過就過去了,你生氣是自生氣。你打坐要求空就是人傻瓜,你空得了嗎?空是它來空你,你是空不了它的。你不求有也不求空才空,諸法究竟無所有嘛!

  「於我無我而不二,是無我義。」好久以前我為這個題目做了一次演講,就感歎為什麼這許多人要為「我」、「無我」爭辯不已。什麼是無我?是佛的方便佛法,作人做事必須處處要有我,例如寫文章無我是寫不好的。有我中間就是無我,是證入形而上時,放棄了我見,才達到無我。其實無我才是個大我,這個我與無我是不二的,就是一。這個不二就是佛教文學的妙用。《金剛經》講無我多加一個相字,無我相,要你不著相,不要被現象所騙。你把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這個意思參通了,不二法門就懂了。

  「法本不然,今則無滅,是寂滅義。」什麼是涅槃?不生也不死,不來也不去,不空也不有,本來清淨,所以自性本來就是涅槃。「法本不然」,一切法本來都是無生,但不說絕對,一說絕對就落入相對了,這個絕對是沒有的。這是佛法的邏輯,法本不然,你不能說它是肯定還是否定。本來沒有生過,所以現在也沒有滅去,這樣叫做寂滅。

  「說是法時,彼諸比丘心得解脫,故我不任詣彼問疾。」聽了維摩居士的說法,所有當場的比丘都得到解脫了。所以迦旃延也說沒資格代表佛去探病。

  你看,佛所培養出來的弟子,一個個都吃了維摩居士的悶棍,實在對佛是一件不光彩的事。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是個話頭了。


阿那律眼通的問題

  「佛告阿那律;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阿那律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一處經行。」阿那律是佛弟子中號稱天眼第一。因為他的肉眼壞了,佛要他修天眼,結果修成天眼通。阿那律的故事有啟發性,他有一次要縫衣穿針線,但因為眼睛看不見,就問有哪一位師兄可以幫忙。當時其他人都在打坐,沒有人來幫他,佛聽到了,就下座幫了阿那律。阿那律知道是佛,就問為何由佛來幫他?佛回答說,即使成了佛,還是要積功德,應該做的就去做。對於其他在場的弟子,佛就訓斥他們,為了要打坐入定,一點善事都不肯做,這樣是白修行了。我們有的人,學佛之後就一臉佛氣,一嘴佛話,好像是儼然有道,實際上沒有佛行,是沒有用的。另外要說的是,即使阿那律得了天眼通,肉眼還是壤的,這是兩回事。《金剛經》中佛講如來有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每一種眼都不同。

  這裡阿那律說,他不夠資格去探維摩居士的病,由於有一次他在經行時,被維摩居士呵斥。根據佛制,拜完佛之後要右轉圍繞佛三次,是印度的禮貌。一定要右轉,是順轉;左轉是逆轉。經行同繞佛的意義不同,禪堂規矩在坐禪下座後要散步,稱作經行,也是向右走;當然不一定繞圈子。有的一個人閉關,經行就走直的,走到要回頭時,就向右轉身往回走。真用功的人起身經行時,連眼都不願睜開,保持打坐的定境,就在兩旁掛繩子繫上竹筒,經行時就摸著竹筒走,才不會走偏。經行有大步、小步、快步、慢步。在禪堂快步經行叫跑香,是快步、大步的走,不是運動的跑步。出家人行住坐臥都要講究威儀,就是要有生活的姿態,要隨時在定中。

  「時有梵王,名曰嚴淨,與萬梵俱,放淨光明,來詣我所,稽首作禮問我言:幾何阿那律天眼所見?我即答言:仁者!吾見此釋迦牟尼佛土,三千大千世界,如觀掌中菴摩勒果。」梵王是色界天的天人,已經不具肉身像,而是一團光。關於梵天梵王我們在前面講三界天人時,已經大致介紹過了,我再補充一點。修行的心行非常重要,即使你功夫做到四禪定境界,但是如果習氣沒有轉過來,就不會得到四禪天的果位。阿那律說,當時有一位名叫嚴淨的梵天王,與一萬個梵天一同放淨光明。實際梵天人本身就會發光,故不用作意去放光,所以叫作色界,在色界中有光而已經無欲了,人修到了無欲才到光明境界。這梵天王向阿那律頂禮,然後問阿那律所得的天眼通,能看到什麼程度?阿那律說,他看見佛的三千大千世界國土,就像看手掌中一粒菴摩勒果那樣清楚。菴摩勒果也有翻成菴摩羅果,約橄欖那麼大。

  「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阿那律!天眼所見,為作相耶?無作相耶?假使作相,則與外道五通等。若無作相,即是無為,不應有見。」這裡維摩居士所講的,正是大家要參的,大多數人學佛都被宗教的神祕色彩,把自己的正見思惟染污埋沒了。你自我檢查,學佛有沒有求神通的心理成分?恐怕十個有五雙都如此吧?有這樣的動機,想證得菩提,是幾乎不可能成功的。《楞嚴經》說;「因地不真,果遭紆曲」,動機不準確,方向就不對,所以不會得果。第二點,你對神通信不信?如果這裡有一個有神通的人,你不會不信他的。所以正信很難!

  唐宣宗還是世子的時候,曾經出家作和尚,與黃檗禪師兩人是同參,有次犯錯,師兄毫不顧及他世子的身分,打了他。宣宗即位之後,也毫不記恨這位師兄。黃檗禪師有次去浙江天臺山參訪,那時開創天臺宗的智者大師,已過世許久了。黃檗禪師在天臺山結識了一位僧人,有一次兩人同行在山中遇到大雨,溪水暴漲不能渡過,僧人脫下斗笠,踏著過溪,黃檗禪師見了,就斥責僧人為自了漢,拂袖而去。僧人聽了,就歎黃檗禪師真乃大乘法器。如果是各位同學見了這僧人的功夫,恐怕要大為佩服了。一般學佛的人,很難有黃檗禪師這個境界的。

  常常聽人說,某人有天眼通,可以替人看前世因緣,這些奇人不論是睜著眼看還是閉著眼看,通常臉會發紅,就是血壓上升之兆。記得抗戰時,在重慶有位修東密的法師,以眼通聞名,是一位華僑,多年之後我在香港第一次遇見。他那時年事已高,在旁的有一位老居士朋友就要他幫我看一下,我當時就勸他不要再玩這個了,年紀大了高血壓危險呀。

  維摩居士問阿那律,你用天眼通所看見的,究竟還有沒有相?是不是有作相的?是在空的境界看見呢?還是在有的境界看見呢?注意!阿那律雖然肉眼瞎了,但是能見的眼識沒有壞,還是「看」得見的。即使是瞎子還是看得見,看見的是黑漆漆的相。光明是相,黑暗也是相。

  維摩居士接著說,假如你阿那律是有作相的,有境界有光,在這個裡面看見,你認為是天眼,其實是外道天眼,外道的天眼和五通都是作相。你們有人持咒的,有時在靜坐時雖然自己嘴裡沒有唸,耳中卻聽到唸咒聲,這就是耳識在作相了。這聲音怎麼來的?它不是外來,不是內發,也不是中間;不自生,不他生,是因緣會聚所生。有些是過去生聽慣了,或是過去生唸某個咒子慣了,就埋藏在阿賴耶識裡,在心念極清淨的時候,阿賴耶識中的種子暴發就聽見了。還有一些是由於耳朵聽覺神經震動,加上自己心念的一個非量錯覺,以為聽到了咒語或其他聲音。

  維摩居士說,如果你阿那律的眼通是不作意,不作相的,那就是無為法了,就證得涅槃。既然涅槃,就是畢竟空,那就不應該看見了。等於《金剛經》所說;「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是指實相的道體一無所見,是不會見到光,不會有眼通,連空都不見。你們打坐閉上眼,都還在看,在看眼皮子,因為被擋住了才看不出去,看著黑洞洞的,愈看愈昏沉。眼耳鼻舌身識都沒關掉,意識又在打妄想,坐在那兒玩弄境界。

  「世尊!我時默然。彼諸梵聞其言,得未曾有,即為作禮而問曰:世孰有真天眼者?維摩詰言;有佛世尊,得真天眼,常在三昧,悉見諸佛國,不以二相。於是嚴淨梵王,及其眷屬五百梵天,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禮維摩詰足已,忽然不現。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阿那律被維摩居士責難得答不上話,這時那些梵天天人,大讚維摩居士高明,向維摩居士頂禮,又問世界上有得真天眼通的人嗎?維摩居士答,佛是得了真天眼通的人,是常在如來大定境界中,是定慧等持的三昧,不須起心動念去看什麼東西,但是與所有的佛的國土是一體的,不二相,不求見而自知,這是真天眼。於是嚴淨梵王等天人,就發了大乘菩提心,向維摩居士頂禮,然後就不見了。所以,阿那律也不能去探病。

  本經中,維摩居士教訓每一個弟子的毛病,原本應該是各個弟子的長處,但是在維摩居士面前都站不住腳,這些也都是我們修行上最重要的問題,學佛參禪一定要熟讀《維摩詰經》。


優波離與犯戒比丘

  「佛告優波離:汝行詣維摩詰問疾。優波離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優波離是佛弟子中戒律第一,當時佛弟子中背景複雜,有貴族世胄,有富豪,有平民。優波離出身賤民,在當時社會中,見到貴族都要跪著躲在一旁的,佛卻指派他執行僧團的戒律,這除了優波離本身修持得好之外,還可見佛的教導手法不凡之處。佛要優波離去探視維摩居士,優波離他不去。

  「所以者何?憶念昔者,有一比丘犯律行,以為恥,不敢問佛。來問我言:唯!優波離!我等犯律,誠以為恥,不敢問佛,願解疑悔,得免斯咎。我即為其如法解說。」優波離回想,曾經有兩個比丘犯了戒律,覺得很羞恥,不敢去問佛,就來找優波離,希望優波離能夠在戒律的性地上,為他們開導解釋。性戒是一切眾生在天性上都認為是罪過的心行,是惡業。譬如殺生,這是先天的,不是後天的觀念。有些戒律是遮戒,因時因地因人而不同。對於遮戒,有時是有方便的。根據別的經典所載,這兩位比丘犯的是淫戒,是性戒,也是比丘戒的第一條戒。所以他二人深感羞恥。優波離就為他們依戒律規定說戒,讓他們懺悔。

  「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優波離!無重增此二比丘罪,當直除滅,勿擾其心。」當時維摩居士來到,對優波離說,你不要反而加重了他二人的罪業,犯了戒律要用直心來消罪業,現在你為他們解說戒律,反而擾亂他們的心,增加了心理上的痛苦。

  「所以者何?彼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佛所說,心垢故眾生垢,心淨故眾生淨。心亦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罪垢亦然,諸法亦然,不出於如如。」這裡維摩居士說罪性像心一樣,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換言之,也在內、也在外、也在中間,無所不在。究竟在哪裡?「如其心然」,心就在這裡,當下就是,本性自空,所以罪性也自空。就要這樣懺悔的。有心去求懺悔,那要三大阿僧祇劫才能慢慢把你的罪過洗刷乾淨。如果能但超直入,當下即是。所以說「心垢故眾生垢」,你心髒了去修善法佛法都是犯戒的。你心清淨了,去修魔法外道卻不妨。心、罪垢、諸法都當下即是,「不出於如如」。如者,《金剛經》講得最清楚,為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名如來。佛經常說如如不動,大家要參究。如果以為心中有個不動的,你已經動了,動了那個不動的。你感覺到那個不動的境界,是第六意識所造的。如如不動好像是平靜的流水,你看著它不動,實際上是流動的;要不流動就成了死水,水停百日則生蛆,就成為最髒最有罪過的所在。此心要活活潑潑的,是無所住而生的。這個心念是清淨念,不思善,不思惡,連不思也不思的念。有一個不思善,不思惡的念,已經此心有塵垢了。

  宋朝的朱熹晚年有首詩講悟道境界很好:

    半畝方塘一鑑開 天光雲彩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 為有源頭活水來

  從禪宗來看,理學家朱熹是破了初關,有沒有破重關是另一問題。他的另一首詩:

    昨夜江邊春水生 艨艟巨艦一毛輕
    向來枉費推移力 此日中流自在行

  這也是悟道境界,你們打坐不是念頭去不了就是昏沉,向來枉費推移力,像一艘巨艦擱在淺灘,推也推不動。一下悟道,不用你去推了,輕如毫毛,就是此日中流自在行。

  宋明理學家是儒家中的律宗,講究律行,大家可不要輕視,不要有門戶之見;而老莊則有如禪宗,講解脫。《金剛經》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這是佛才有的胸襟,不問他是哪一教派,凡是有所得的,都入聖賢之流。

  回過頭來講戒律,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是戒的相,是規定,是行為的標準。戒的相很多,比如殺,除了不自殺,不自己動手殺之外,還有不教他殺,不教唆他人殺,不暗示他人殺,連看到兵器,想到怎麼用,這一動念,都犯殺戒。所以戒的相很難講,判斷起來比法律斷罪還難。戒的用是讓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戒的體呢?就是維摩居士告訴我們的如如不動,「不出於如如」。有的經本把句子斷成「不出於如」,我不同意。

  「優波離以心相得解脫時,寧有垢不?我言:不也。維摩詰言;一切眾生心相無垢,亦復如是。」維摩居士問優波離,真悟道解脫時,心裡還有塵垢染污嗎?優波離答,沒有。維摩居士就說,一切眾生自性本體本來沒有罪,沒有染污,本空嘛!前念有,後念即空;前念空,後念即有。空有念念不住,所以不垢不淨。世尊第一念動是佛境界,下一念動是魔境界;佛境界不住,魔境界也不住。本自不住,不是用理去修的。你有修相,要求空,就是客塵煩惱。要這樣去懺悔才是。

  「唯!優波離!妄想是垢,無妄想是淨;顛倒是垢,無顛倒是淨;取我是垢,不取我是淨。」

  妄想,紛飛的思想,是塵垢;無妄想,當下就是淨士;顛倒念頭是指,無顛倒就是淨土;取我相是塵垢,不取我相是淨土。

  「優波離!一切法生滅不住,如幻如電;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諸法皆妄見,如夢如燄,如水中月,如鏡中像,以妄想生。其知此者,是名奉律。其知此者,是名善解。」一切法包括心理、生理、宇宙萬有一切法,生生滅滅不停,如幻如電,過去就過去了。以自心本體來說是沒有相對的,一念不住,念念都不住;所以一切法都是妄見,如夢如燄,如水中月,如鏡中像,一切善法、惡法、無記法,都因妄想而生,由分別妄想而有。你懂了這個,才有資格說守戒。你懂了這個,才算真了解戒。

  「於是二比丘言:上智哉!是優波離所不能及,持律之上而不能說。我答言:自捨如來,未有聲聞及菩薩能制其樂說之辯,其智慧明達為若此也。時二比丘,疑悔即除,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作是願言:令一切眾生,皆得是辯。故我不任詣彼問疾。」這時犯戒的兩個比丘,聽了維摩居士這一番話,即時懺了罪,讚歎是無上智慧,是真正的佛法持戒持律,是優波離比不上的。優波離就說,除了佛之外,沒有聲聞或菩薩,能比得上維摩居士的智慧辯才和樂於說法。「明達」是明了通達。兩個比丘立即掃除了對正法的疑悔,當時就發大乘菩提心,同時發願,希望眾生都得到大智慧成就。所以優波離也說,他不能去探視維摩居士的病。

  在這一章弟子品中,佛要派他的弟子們去向維摩詰問疾,就是代表佛去探病,可是這些弟子們都不敢去。我們曉得,這裡講的十位佛的最有名的出家大弟子,都各有所長,舍利弗是智慧第一,智慧第一的人是得道的,卻被維摩居士批駁得智慧不第一了;目連尊者神通第一,經過維摩居士的訓誡,神通第一沒有了;大迦葉代表了出家的頭陀行,苦行僧;須菩提談空第一,見到空了,他們也都不行;接著摩訶迦旃延,論議第一,思想經義研究第一,阿那律天眼第一,優波離持戒第一,現在都變成第二了,甚至連第二都沒有了,這是很嚴重的。

  現在還剩下兩個第一的,一個是佛的兒子羅睺羅,是密行第一,祕密修行第一,怎麼祕密呢?誰都沒有說過,佛也沒有說過,不過,釋迦牟尼佛涅槃前,吩咐四位大弟子留形住世,應該到現在還活著的,一個就是他兒子羅睺羅,一個是大迦葉尊者,就是禪宗第一代的祖師,一個是賓頭盧尊者,一個是君屠缽歎大阿羅漢。

  羅睺羅是留形住世的一位,他是佛的兒子,他的媽媽在佛陀出家之後,懷孕了六年才生下他,這是很奇怪的事。中國的老子,傳說中在媽媽肚子裡懷了八十一年,生下來時鬍子眉毛部白了,在娘胎裡就老了,所以叫老子,究竟姓什麼也不知道,母親在李樹下生他,因此姓了李。相傳如此,事出有因,查無實據。這些都是世界上永遠無法解釋的祕密,所以說羅睺羅的祕密是什麼,這裡面問題是很多的。


羅睺羅說出家的功德

  「佛告羅睺羅:汝行詣維摩詰問疾。羅睺羅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現在,佛叫羅睺羅去向維摩居士探病,羅睺羅也推辭了。

  「所以者何?憶念昔時,毗耶離諸長者子,來詣我所,稽首作禮,問我言:唯!羅睺羅!汝佛之子,捨轉輪王位,出家為道,其出家者,有何等利?我即如法,為說出家功德之利。」他說因為有一次在毗耶離城,這就是維摩居士所居住的地方,城中的世家公子們來找他,向他磕頭作禮,問他說,你是釋迦牟尼佛的兒子,皇帝也不要當,要出家,究竟出家有什麼利益?羅睺羅就依據佛法的道理,對他們講出家的功德和利益。

  「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羅睺羅!不應說出家功德之利,所以者何?無利無功德,是為出家。有為法者,可說有利有功德。夫出家者,為無為法,無為法中,無利無功德。」當時,維摩居士來對我說,我不應該為他們講出家人有什麼功德和利益。因為「無利無功德,是為出家」,那麼各位豈不是白出家了?實際上維摩居士的意思是,既然出家了,就應該放下一切功利思想,不計較有沒有價值,不要想我將來可以得什麼利益、得什麼果位,不要有這個利害觀念。同時,也沒有功德的觀念,如果心裡想著;「我學佛了,佛應該保佑我吧」,這都是功利思想。

  求道學佛應該沒有利害的觀念,不是為了利害出家,不是為了求功德,「有求皆苦,無欲則剛」是副很好的對子,你說出家人沒有欲望,但是想求道不是很大的欲望嗎?這比做生意的一本萬利欲望還大呢!打一天坐,明天就想色身起變化,學三天佛就想升天,都是以功利思想來出家學佛。所以說,人家問你出家有什麼利益?你應該講沒有利益,愛出家就出家,講這樣那樣好處的功利主義,都是不對的。

  這句話還有一層道理,一個人活在世間一無所求,有求皆苦,沒有利害,也無功德思想,人就是應該做好事。我不敢說跑遍天下,但是在中國去過的地方不少,有一塊岩壁上,看到不知是哪一位題的斗大的字:「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做好事」,真是好!佛法什麼法都講完了。我覺得很多名勝古蹟,好多文人題的字作的詩,都是浪費功夫,都不如這位不知名人士題的字。有很多人學佛卻還抱怨沒有好的報應,你花這些精神去做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利益的,只有學佛不同。學佛法是學空法,一切放下,連放下的觀念也放下。大家如果用有所得之心去求無所得之法,那是完全背道而馳了。

  維摩居士在這裡說羅睺羅講錯了,因為問題本身已經問錯了,問出家有什麼功德和利益,你根據出家有什麼功德和利益來回答,自然不對了。所以說,「有為法者,可說有利有功德」,對世間法,有為法來講,可以說有利益有功德,世間法本來如此。但是「夫出家者,為無為法,無為法中,無利無功德」,無為法是沒有絲毫的利害功德觀念的。什麼是真出家呢?

  「羅睺羅!夫出家者,無彼無此,亦無中間。」真出家了,一切放下,沒有我也沒有他,也沒有你我之間,都沒有,這是人的方面。沒有世間,也沒有出世間,也沒有半世間半出世間的中間路線。

  「離六十二見。」這麻煩了,《大品般若經》上提到有六十二見,就是六十二種思想觀念。外道認為這個世界有神或沒有神、有常或無常等等,講過去的世界或未來的世界等有間、無間等等,涅槃入道了以後,還來不來這個世界,這個身體和靈魂是合一或不合一,這個生命有斷有生死或沒有生死,這些合共有六十二種觀念,我們不詳細講了。這些觀念我們大家不論出家在家都有的,自己不知道是錯誤的。好像有人學佛修道想下輩子不再來這個世界了,太苦了,這個屬於神我的常見,是觀念的偏差,落入外道了。雖然是外道也是道噢!外道是歪道,不是正道。

  「處於涅槃,智者所受,聖所行處,降伏眾魔。」一個出家的人將這些觀念思想通通放下,因此能夠「處於涅槃,智者所受」,涅槃是得道的最高境界,智者所受是大智慧成就,不是迷信,佛法是講每一個人大智慧成就,自性自度,盲目信仰不會成就的。所以真出家的,是大智慧的高人,才能智者所受,是聖人的境界,不是普通人受了痛苦,覺得世間很麻煩,因此出家,那就不算是「聖所行處」。出家穿了這件不漂亮的壞色衣,頭髮鬍子刮光,就是為了破世間人愛美的心理魔障,「降伏眾魔」就是降伏一切魔怨,什麼魔?生死魔,煩惱魔。

  歷史上,在宋朝時要出家可難了,還要考試,考取了,政府給個文件,拿到了才能出家,所以叫度牒。這樣出家三年以後,才能受沙彌戒。如果今天仍然推行這個制度,由我這個白衣來主考的話,就要問,根據《維摩詰經》羅睺羅問答的這一段,出家人什麼受、什麼處、降什麼魔?依原文答出來,這三句話答得出來才算合格。

  「度五道,淨五眼,得五力,立五根。」度就是超越,五道是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人道、天道。「淨五眼,得五力,立五根」,這些名詞就不再詳細講了(五眼為: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五力為:信力、精進力、念力、定力、慧力;五根為信根等五力之根)。

  「不惱於彼,離眾雜惡,摧諸外道,超越假名。」「不惱於彼」,出家人剃了頭,什麼都不要了,穿了一件並不漂亮的衣服,為什麼被世間人看不起?你也不要看我,我正想離開這個世界,你也少煩惱,我也免得痛苦,彼此都不要煩惱。「離眾雜惡」,離開世間,一切錯亂的壞事都不來,不作惡了。「摧諸外道,超越假名」,摧伏了一切外道的觀念。

  世間人常常為名所困,出家人放棄名字,取一個代號。小說上寫乾隆皇帝下江南,遇上金山寺的當家和尚,這和尚不曉得他是皇帝,皇帝看他忙進忙出,就問這位法師怎麼這樣忙,和尚說:「唉呀!當家忙啊!」乾隆就說:「我看你還是再出一次家吧!」這個道理是說明,我們在家人為名所騙,已經算不上學佛了,如果出家更被這個假名所騙,那就違背了這個出家的原意。所以出家人就隨便起兩個字作代號,什麼明光,光明也可以,你愛怎麼叫都可以,只是代號,出家要有這個精神。

  「出淤泥,無繫著,無我所,無所受,無擾亂,內懷喜。」跳出社會這個爛泥,既出了家,就沒有牽掛,無繫著,也無我,也無他,也無所受,苦也當成樂,一無所受,功德不受,空境界也不受,無空無不空。此心是絕對的清淨,沒有擾亂之處,內在永遠只有喜悅。

  「護彼意,隨禪定,離眾過。」永遠照顧自己的起心動念,不動壞念頭,乃至不動念,意念如如不動。我去年講《金剛經》的時候說過:《金剛經》的精華就在三個字:「善護念」。什麼是善護念?就是護彼意,保護你的起心動念。心念永遠不散亂,隨時都在禪定的境界裡,叫作「隨禪定」。「離眾過」,是身口意離開一切的過錯。

  「若能如是,是真出家。」維摩居士總結上面,從「無彼無此」到「離眾過」一段話,告訴羅睺羅說,「若能如是,是真出家」,不是剃光頭吃素的,那是另外一回事。

  維摩居士罵了羅睺羅之後,「於是維摩詰語諸長者子;汝等於正法中,宜共出家,所以者何?佛世難值。」他說,好了,你們現在懂了,你們處在佛法的正法,立刻一齊出家,為什麼呢?因為現在釋迦牟尼佛在世,萬劫千生難得碰到肉身佛出世啊!

  「諸長者子言:居士!我聞佛言,父母不聽,不得出家。」他們聽聞佛的戒律是,如果不先得到父母的同意,是不准出家的。「維摩詰言:然!汝等便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他說,你們說得沒錯,但是我要你們出家,不是要你們剃光頭披上僧衣,你們的心真出家了,發了大乘心了,立了大願,這一生一定要求得菩提,大徹大悟,發了這樣的無上真心真願,就是出家,就是得了具足戒。反過來說,你們即使形式上出家了,如果沒有真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是真出家,也不是得具足戒。這就是大乘菩薩道,大比丘的道理。在別的經典上,佛也說過,出家者是心出家。心怎麼出家?就是剛才《維摩詰經》上這段話,「護彼意,隨禪定,離眾過」。

  「爾時三十二長者子,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故我不任詣彼問疾。」羅睺羅告訴佛,當時有三十二個長者子聽了維摩居士這話,都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所以我沒資格代表你去探病。

  現在剩下最後的一位大弟子,是阿難。


阿難為佛乞食

  「佛告阿難: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阿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時,世尊身小有疾,當用牛乳,我即持缽,詣大婆羅門家門下立。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阿難!何為晨朝持缽住此?我言:居士!世尊身小有疾,當用牛乳,故來至此。」

  最後,佛轉向阿難,要他去給維摩居士探病,阿離他表示自己不夠資格去,為什麼呢?因為阿難想起從前有一次,釋迦牟尼佛感染小病,要飲用牛奶,阿難就拿著缽,去到一個大婆羅門的家,想化緣一些牛奶。那時,維摩居士來了,問阿難為什麼早上就跑出來化緣,因為佛門有些出家人日中一食,中午才出來化緣。阿難就告訴維摩居士,因為佛陀有些不舒服,要喝牛奶,所以現在出來化緣。

  「維摩詰言:止!止!阿難!莫作是語。如來身者,金剛之體,諸惡已斷,眾善普會,當有何疾?當有何惱?默往!阿難!勿謗如來,莫使異人,聞此麤言,無令大威德諸天,及他方淨土諸來菩薩,得聞斯語。」維摩居士對阿難說,你不要亂講,「如來身者,金剛之體,諸惡已斷,眾善普會,當有何疾?當有何惱?」如來是金剛不壞之身,一切的惡果已經斷了,集匯了一切的功德善行,怎麼還會生病?也怎麼會有煩惱?快不要亂講了,你阿難是佛的大弟子,又是佛的堂兄弟,怎麼還毀謗佛呢?你趕快走吧!不要讓那些外道聽到你這番粗陋下流的話,更不要讓各方天人、各方淨土的大菩薩們,聽到你這些話。

  「阿難!轉輪聖王以少福故,尚得無病,豈況如來無量福會,普勝者哉?」維摩居士接著說,阿難啊!世間治世帝王有福報的,都不會生病,何況成了佛的人,那福報不知比世間帝王大多少倍。講到這裡,想到我過去在大陸上,看過有位老人家一生沒有病,我那時還年輕,他已經七八十歲了,什麼宗教也不信,什麼道也沒有,那是大福報人。當年還有一個朋友,那時六十八歲,一輩子沒有作過夢,他抓住我問,「什麼叫夢?」叫我怎麼答啊?你們諸位會回答嗎?這都是大福人,他也不信宗教,白天常哈哈大笑,沒什麼煩惱,家裡終年備有奉茶,給路上來往的人喝,也不收錢。

  「行矣!阿難!勿使我等受斯恥也。外道梵志若聞此語,當作是念,何名為師?自疾不能救,而能救諸疾人?可密速去,勿使人聞。」維摩居士又催阿難趕快走,不要在這裡給他丟人了,阿難被罵得一塌糊塗。實際上,釋迦牟尼佛哪裡會等著阿難拿牛奶回去吃呢?這是什麼理由?維摩居士接著說,如果婆羅門這些外道們,聽到阿難你化緣求牛奶的話,他們就會想,這怎麼能叫作老師啊!自己的病都醫不好,怎麼去度眾生生老病死啊?你還是快一點走吧!不要被別人聽到了。

  「當知!阿難!諸如來身,即是法身,非思欲身。佛為世尊,過於三界;佛身無漏,諸漏已盡;佛身無為,不墮諸數。如此之身,當有何疾?」阿難你應該知道,一切成了佛的身體,已經成了不生不滅、不生不死的法身,不是世間思想欲念所構成的身體。「佛為世尊,過於三界」,佛是世間最為尊貴的,不只是人間的老師,也是天上的老師,已經超過了欲界、色界、無色界。「佛身無漏,諸漏已盡」,佛是沒有缺點的,是圓滿清淨不漏的。「佛身無為,不墮諸數」,佛的身體正處在涅槃的無為道,「不墮諸數」的數,是限量的意思。如此這樣的身體,怎麼會有病!

  「時我,世尊!實懷慚愧,得無近佛而謬聽耶?即聞空中聲曰:阿難!如居士言,但為佛出五濁惡世,現行斯法,度脫眾生。行矣!阿難!取乳勿慚。」阿難被維摩居士罵得無地自容,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是佛叫地出來化緣,難道是佛講錯了?這個時候,聽見虛空中有聲音說,維摩居士說得沒有錯,佛是不會生病的。「但為佛出五濁惡世,現行斯法,使脫眾生。行矣!阿難!取乳勿慚」,但是佛的肉身出現在我們這個五濁惡世上,五濁是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濁、命濁。劫濁是指各種劫難,如刀兵劫、水火劫,見濁是講世人的思想見解都是髒的,煩惱也是濁,世人都為自己打算,西方極樂世界就沒有這些髒東西。但是要走大乘菩薩道,就要五濁惡世我先入,不怕滔天的苦海。你去西方極樂世界度誰啊?只有別人度你!佛現身我們這個世界,現在故意表示人的肉體脫不了生老病死,用自己的病,以身行教來說法。所以空中的聲音對阿難說,你不要怕,快去化緣吧,世尊的確要用牛奶。唉!這阿難還真難了,進退兩難。

  佛還是有業報的,像這一次生病,還有在八十一歲涅槃時,寒風發背。又有一次,佛的腳扎進刺出血,他用神通查知是多生累世之前,他刺傷過別人,應該受這個果報,還這個賬,因為成佛了,只要他身上出血,這個因果就可以了。佛經上說,「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所以你要求少病少苦,這一生就多布施醫藥給人,他生自然會少病少苦。如果你只為自己打算,凡事只求自己好,恐怕這一生都沒人理你,何況他生來世!

  「世尊!維摩詰智慧辯才為若此也,是故不任詣彼問疾。」阿難回憶這一段遭遇,對佛說,維摩居士的智慧辯才這樣高明,請不要找我去探病吧!

  「如是五百大弟子,各各向佛說其本緣,稱述維摩詰所言,皆曰不任詣彼問疾。」佛的十大弟子,每一位都有第一的本事,這下慘了,恐怕第二也輪不上,變成第三了!佛接著又問遍了其他的大弟子,這些五百羅漢,每一個都表示被維摩居士教訓過,個個不敢代表佛去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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