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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画物语》(十五)

(2016-03-11 11:40:24) 下一个

 

近来,来买冻疮膏的客人很多,眼看快要售罄,林福生又配好一批料,在后院跟伙计们一起熬制。这时,一名伙计跑来,说:“掌柜的,有人找。”

林福生擦擦手,快步来到前厅,见一位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军装,却没有领章和帽徽,胳膊上挎着一件军大衣;面颊黑瘦,浓眉毛,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

“请问?您是。。。”

林福生话刚出口,来人马上自我介绍说:“我叫吴峰,是这里的区委书记。”

“吴书记,久闻大名,一直没机会去拜访您,没想到让您亲自登门。”林福生满面笑容地说:”请,里面请!“一面吩咐伙计上茶。

吴书记坐下后,笑着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吴书记,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

“你知道我们的志愿军战士正在朝鲜同美帝国主义浴血奋战,他们一面抗击侵略者的疯狂进攻,一面还要忍受大自然的侵袭,零下几十度啊!冰天雪地,刺骨严寒。。。我们许多战士因为手被冻伤而不能射击;脚被冻伤而不能冲锋陷阵,还有些战士因为得不到及时医治,不得不被迫据掉手脚。。。”

“吴书记,您不用说了,我明白您的来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福生堂决定捐献一批冻疮膏给志愿军战士。”

吴书记站起来,激动的握住林福生的手说:“我代表区政府向你表示感谢!也代表志愿军战士向你表示感谢!”并举手向林福生敬了一个军礼。

接下来几个星期,林福生带领伙计每天热火朝天的熬制冻疮膏,由于量大,人手不够,他把良子和梁婶儿也动员起来,在家帮助碾药。良子和梁婶儿背着孩子,脚下咕隆咕隆的踩药碾子。

“朝鲜天那么冷,不知我们家老六怎么样?”梁婶儿心里惦记着丈夫。

一位小伙计搭腔说:“六叔没事儿,冻着谁也冻不着他呀,整天围着锅台转,说不定快变成烤鸭,正吱吱冒油呢!”

“唉,你个小猴崽子,有你这么说你六叔的吗?等他回来,我叫他好好的捶你一顿,看你还乱说不乱说。”

小伙计嘿嘿的一笑,包起碾好的药末儿跑了出去。

 

两个月后,吴书记带领一群人,捧着一个大奖状,敲锣打鼓的来到福生堂,在门口,他大声宣读区政府对林福生的嘉奖,表彰他的爱国举动和为抗美援朝所做的贡献。

林福生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双手接过奖状,随后请吴书记到里面喝茶。吴书记边喝茶边夸赞冻疮膏的疗效如何神奇,挽救了成百上千志愿军战士的手和脚,接着又兴奋地告诉林福生说冻疮膏已被列为军需品的一部分,从现在起需要大量生产。

“我马上多招些伙计,再增加几口大锅。。。”

吴书记打断他说:“小工作坊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在药厂大量生产。市里已经联系好几家药厂,准备尽快投入生产,就等你把配制方法告诉他们。”

林福生一听,心想:这不等于将冻疮膏的熬制秘方拱手相让了吗?那可是他们兄弟俩用生命换来的,也是两家人生活的依靠啊。。。想到这里,他表情为难地说:“这是我们兄弟俩的秘方,事关重大,我不能私自做主,必须跟兄长商量。”

“我们已经跟沈阳市政府联系过了,他们也在做你哥哥的思想工作。”接着,吴书记又给林福生讲了一大堆革命道理:什么所有的人和物都属于国家的,而国家又属于人民的;党和政府是人民利益的代表,是为人民服务的;现在党和政府号召全国“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们所有人都应该积极响应,急国家之所急,想国家之所想。。。吴书记说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林福生听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说:“既然我兄长已经同意,我岂有不应之理。”

晚上,林福生回到家,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良子忙问:“怎么了?”他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然后摇头苦笑说:“他们这笔买卖做得可真合算,一张奖状换走了我们家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事已至此,别再想它了。”良子沏好茶,放在桌上。

“不想了!好在还有药店。”林福生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茶。

 

当儿子满地乱跑的时候,梁老六胸前戴着大红花,光荣的复员回家。从战场上回来的都是英雄,虽然一枪没放过,梁老六逢人便讲抗美援朝的“英雄事迹”,嘴瘾还没过够,旧业重操,又回到“满福楼”做掌勺厨师。孙老师傅在两年前过世,大师兄一见他,满脸愧疚的说:“当年要不是你做的酒宴,抓去当兵的可能就是我。”

“命!这都是命!”梁老六笑着说:“瞧,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工作安定后,梁婶儿常在梁老六耳边唠叨说:“咱不能总在这儿白住呀,住了这么些年也该搬家了,再说孩子逐渐大了,不能一家四口挤在一个炕上啊!”

梁老六说:“我正想着这事儿呢,已经托人找房子,估摸过两天就有信了。”

得知梁老六要搬家,林福生连忙跑过来说:“你们急着搬什么家呀?在这儿住着不是挺好的吗?”

“已经麻烦这么多年了,再不搬家,我们都不好意思了。”梁老六说。

“说哪儿的话?我倒是希望你们长住下去,如果非要搬的话,能不能再等一段时间?”林福生以商量的口吻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梁老六问。

“唉,咱们像亲兄弟一样,我跟你们实话实说吧!”林福生坐下来,慢慢的道出了自己的苦衷。

 

原来几个月前,吴书记把林福生叫道区政府办公室,告诉他为了加快社会主义步伐,区里成立了一个“公私合营”领导小组,鉴于他在抗美援朝中的表现,被推举为小组组长。

“这可是党和政府对你的信任啊!”吴书记笑呵呵地说:“希望你能起个带头作用,率先走‘公私合营’集体化的康庄大道。”

“吴书记,我林福生何德何能,哪能堪当如此重任呢?”

“你就别谦虚了!这个组长非你莫属,全区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来,你就不要推辞了,这可是区政府的决定。”

听到这话,林福生知道难以推却,也就不做声了。

一个星期后,作为全区第一个试点,“福生堂”的招牌被摘了下来,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换上了“新民药店”。

接着区里又派来一位王姓副经理协助林福生工作,王副经理上任后,首先提出要将几个学徒的小伙计送回老家,并拍着桌子嚷道:“这是剥削!这是剥削!他们还是孩子,应该回学校上学。”

“都是他们的父母送来学徒的。”林福生解释道。

“那也不行,从今以后,药店不许雇佣学徒工,这是政府的新规定。”

“既然是政府规定,我立刻将他们送回老家。”林福生忙说。

第二天,王副经理领来几位年轻妇女,说是公家雇来的新职员,可她们从来没有接触过中草药,连药方上的字都认不全,更不用说拉药匣子抓药,于是几个人争着抢着买中成药,闹得不亦乐乎。

一天,林福生在办公室查账,王副经理进来,笑嘻嘻的问:“你知不知道哪有空房?我小姨子一家进城后没地方住,跟我们挤在一起,实在是不方便。”

“我每天都在店里,怎么会知道哪儿有空房?”林福生随口答道。

“我只是随便问问。”王副经理站起身来,讪讪离去。

“他为什么来问我?”林福生心想,再仔细一琢磨,蓦然间恍然大悟:”噢,原来他盯上自己家的西厢房了。“

 

“伙计们已经回老家了,西厢房又空出一间,你们先住着,如果以后找到更好的房子,你们再搬怎么样?”林福生对梁老六夫妇说。

“上哪儿去找这样好的房子?如果二哥二嫂不嫌弃,我们就在这儿长期住下啦!”梁婶儿满心欢喜地说:“在一起住这么久,也住出感情来了,还真舍不得搬走。”

“住吧,明天把北屋收拾一下,整个西厢房都是你们的了。”林福生笑着说。

 

自从被林福生回绝以后,王副经理再也没提房子的事,但对林福生的态度则变得冷淡,说话总是爱搭不理,林福生对他也是不卑不亢,不冷不热。

这天,林福生在办公室清理账目,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出来一看,见一男一女正在前厅追打王副经理,边打边骂:“你个混蛋!”,“王八蛋!”药店里的女职员吓得躲在门后,不敢出来。

“这里是药店,不许你们在这里撒野!”林福生大声制止道。

那对男女停下手来,上下打量着林福生,这时,王副经理捂着鼻子,冲那二人吼道:“你们敢打国家干部,这是违法!”

“我肏你妈的!打的就是你这个王八羔子!”那男的飞起一脚,踢得王副经理腾腾倒退了几步,扑通一声摔了个仰八叉,未能他爬起来,那女的脱下鞋,迎面照他的脑门就是两鞋底子。

“住手!再打我就叫警察了!”林福生大声吼道。

听说叫警察,那对男女冲着王副经理啐了一口唾沫,口中骂些脏话,扬长而去。

林福生见王副经理鼻子和嘴都是血,便对店员说:“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王副经理上药去。”

两位看热闹的店员低着头走过来,扶起王副经理,一瘸一拐的到后屋去了。

没过多久,王副经理因生活作风问题受到区里的纪律处分,没脸在药店呆下去,后来被调走,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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