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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画物语》(二十六)

(2016-03-24 11:49:31) 下一个

 

林福生和梁老六正喝的酒酣耳热,正男推着自行车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林福生急着问。

正男将自行车停在墙边,放下车梯,说:“我把她送到车站就回来了。”

“不是让你送到家吗?”

“她说不用,送到车站就可以了。”正男解释说。

“她说不用?”林福生拉下脸来说:“一定是你得罪人家姑娘了,要不然怎么会不让你送?”

“我什么都没说怎么会得罪她呢?”正男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的态度,一定是你态度不好。”林福生用手指点着儿子,又说:“你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我告诉你,像小唐这样的好姑娘,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我没事儿找人家姑娘干什么?”

“你少装糊涂!”林福生变脸作色的责备道:“你说人家姑娘哪点不比你强?要貌有貌,要个儿有个儿;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她本人又有个好工作。。。”

“是我配不上人家,我一个臭工人,一个月才十八块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哪能高攀得起她呀!”

“你少废话!我知道你肚子里想的是什么。”他扭过头来对梁老六说:“你说我怎么养了两个这么不忠不孝的东西?一个有家不回,一个又要离国出走。”又把脸转向正男,接着说:“我就不明白了,中国这么大,国土这么辽阔,怎么就搁不下你呢?”

此时,正男也强压着一肚子火,他顶撞父亲说:“我之所以要离开这块土地,是因为我想像人一样的活着,不像你似的,不明不白的背一辈子黑锅。”

“你说什么?”林福生瞪大眼睛,指着儿子的鼻子,大声质问:“你给我说清楚,我背什么黑锅了?”

“不背黑锅,你戴那么多顶帽子?”正男也反唇相讥。

梁老六在一旁百般相劝,良子闻声出来,大声喝斥正男:“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梁婶儿也从厨房跑了出来,好言劝说正男回屋去。

林福生气得浑身发抖,大骂一声:“你他妈放屁!”只见他脸色苍白,青筋暴突,身子摇晃两下,扑通一声载倒在地上。。。

 

林福生被送进了急诊室,良子,正男和梁老六焦急万分地等在门外。坐在椅子上,良子两眼红肿,不时地用手帕擦眼泪;正男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搓来搓去,泪眼不住的瞟向急诊室紧闭的大门;梁老六满脸忧郁,两眼直直的盯着急诊室门上的玻璃窗发呆。

长长的走廊里不见一人,静悄悄的;两边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和漫画,过堂风一吹,哗哗作响。

急诊室的门开了,林福生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三个人一起围了过去,见他仍然昏迷不醒,便异口同声地问:“大夫,是什么病?严重吗?”

值班大夫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娃娃脸,有些不耐烦的说:“病人年纪大了,病情复杂,需要观察一两天才能确诊。”接着吩咐护士:“把病人送到病房去。”

病房里有一对老夫妇,老大爷正在给老伴喂饭,看见他们,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这是什么大夫呀?怎么连个病都诊断不了?”正男小声的嘀咕。

老大爷在一旁接茬说:“好医生都被下放了,剩下的全是些二百五的大夫!我们在这儿住了两天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得的是啥病呢?”

“这怎么行啊?明天咱们换家医院吧。”正男急着跟母亲和梁老六商量说。

老大爷摇头叹息说:“到哪儿都一样!”站起来,端着饭盒去水房。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下,沉默不语,半天儿,梁老六开口说:“要不要通知舒雅,看看她有什么办法没有?另外,二哥病成这样,怎么也得告诉她一声。”

良子点点头说:“是应该跟她说一声,不然以后会落下埋怨。”转身对正男说:“你去跑一趟吧。”

正男答应一声,立刻跑出病房。

看看吊瓶还不到一半,良子对梁老六说:“跟着忙活一晚上了,辛苦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儿。”梁老六说,想了一下,问道:“老嫂子,你还没吃饭呢吧?”

“我一点都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我回去弄点吃的,马上就回来。”说完,疾步走出病房。

坐在床边,良子握着林福生的手,默默地流着眼泪,唉声叹息道:“你哪来的这么大的火呀?至于跟儿子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到林福生的手微微地动了一下,急忙站起身来,只见林福生慢慢的睁开眼睛,她揩着眼角,惊喜地叫了一声:“你醒了!”

林福生环视左右,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良子忙俯身轻声地问:“感觉好点了吗?”

林福生点点头,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想喝水吗?”

林福生摇摇头,没说话。

这时,梁老六拎着饭盒进来,见林福生已醒,立刻满脸堆笑地说:“二哥,你可把人吓坏了!”一面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一面又说:“上年纪了,以后气要少生,酒要少喝。”

“想吃点什么吗?”良子又问。

林福生摆摆手,想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梁老六忙扶他坐起,良子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又帮他捶背,问:“舒服点了吗?”

未等答话,正男领着舒雅和一个小姑娘匆忙进来,见父亲已经坐起,惊叫道:“爸,您可醒了!好点了吗?”

林福生没搭腔,看了一眼舒雅,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像似在问:“这是谁?”

“叫姥爷。”舒雅在一旁说。

望着病床上的林福生,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到舒雅的身后,良子俯下身去,亲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快说,叫什么名字?”一位身材瘦高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客气的说:“对不起!这孩子认生,不爱说话。”

良子看见他,忙鞠躬打招呼说:“我叫良子,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那男人见良子如此的客气,一时不知所措,慌忙低声问舒雅:“该怎么称呼?”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林福生,此时已忍无可忍,他大吼一声:“叫王八蛋 !”随即他两眼发直,身子一挺,脖子一梗,仰面倒在病床上。。。

 

林福生去世后,良子便开始办理回国定居手续,在弟弟俊雄的帮助下,不到半年,母子俩同时得到签证。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梁老六和梁婶儿听到从良子的房间里传来哭声,那声音呜呜咽咽,断断续续,悲悲戚戚,在这寂静的夜晚,令人感到无比的心酸和凄凉。。。

第二天,来车站送行的人不多,除了梁老六,梁婶儿和志娟,还有舒雅和小曹两家。临上车时,晓玲一下子扑到良子的怀抱,嚎啕大哭,边哭边嚷道:“姥姥,我不让你走,我舍不得您!”

“姥姥也舍不得你呀!”良子的眼泪簌簌地流下,她搂着晓玲说:“孩子,答应姥姥一件事,好好学习,长大以后来日本看姥姥,好吗?”

晓玲流着眼泪,点头答应。

“来,跟姥姥拉钩。”说着,一老一小拉起钩来,晓玲边哭边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良子也哽咽地说不下去。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纷纷掏出手帕擦眼泪,直到列车员喊开车了,小曹夫妇才将晓玲的手拉开,眼泪汪汪的看着良子登上了火车。。。

 

良子和正男回国后,舒雅将东厢房租给了小叔子住。这天,她在收拾东西时,无意中发现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的抄录着高尔基《母亲》中著名的一段话:“母亲对孩子爱像垂下的柳条;是那样温柔的,是那样迁就的,是那样俯首含笑的,是那样安详无声的。。。”

环视四周,一切还同十几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触景生情,她想起曾经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时光。。。

正想的入神,女儿拉开抽屉,取出一副手套戴上,笑着说:“妈,你看,正和适。”

她走过去一看,里面都是她曾穿过戴过的毛衣,围巾,手套,还有当年良子送给林太太的披肩,叠放得整整齐齐。看着看着,舒雅心头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正男走的第二天,志军才得到消息,未能为兄弟送行,这成为他一生的遗憾。出去买来一瓶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第二天早晨醒来,头痛难忍,浑身乏力,口渴想喝水,喊了几声,却无人相应,这才想起集体户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忍着痛下炕,趿拉着鞋来到水缸前,舀一瓢水,咕嘟咕嘟地喝下,水清凉清凉的,他感到舒服了许多,闭上眼睛,他想:“不能这样下去了,回城!”

主意已定,他马上收拾行李,然后挎上背包,把行李往肩上一扛,迈着大步朝公社汽车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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