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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海上的大船

(2018-08-30 07:40:49) 下一个

海上的大船

每个人都有一棵生命树,这颗树的种子与生俱来。它们最初的萌芽大同小异,后来的生长却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生命树上的年轮很奇特,有的深有的浅。而那些最初的印象,始终是最清晰、最深刻的。黄婉仪的生命树大概是停在了四十岁。四十岁以后,她的记忆里只有工作,没有了生活。

除了吃喝拉撒,生活还应该包括些什么呢?遭遇那些可能会给你带来改变的人和事,遇到一个值得牵挂的人,发生一段隐隐作祟的爱……。当一个人的内心不再发生改变之后,生命树就停止了成长。

四十岁那年与周辰远离婚之后,黄婉仪彻底关闭了她的情感世界,把自己锁在了G国的“蔚蓝中心”那栋高塔之中,足不出户。她不胜唏嘘地感叹:感情这个课题太复杂,投入多少都未必能看到回报。爱人说变就变,显微镜却从来不会对你说谎,科研成果更是不离不弃默默回报着你所有的心血和努力。她对这尘世的兴趣原本就淡泊,经历猛烈的打击之后,更是彻底退缩回了那个蔚蓝色的科学海洋。

真正的科学家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葆有永恒的天真,以未受污染的赤子之心推开那扇神秘的自然之门,踏入一个纯粹的时空,假以时日,还原上帝之手。

黄婉仪猜想自己其实是在11岁就停止了成长,在那些能够留有印象的梦境里,她始终是那个穿着浅紫色夏威夷吊带裙的十一岁的小姑娘。

是不是所有的相逢都该始于初夏,终于春晓?

那是1951年的夏天,一艘从H港开往纽约的邮轮上,一个穿着浅紫色夏威夷吊带裙的小姑娘正在顶层甲板上逆风奔跑,她戴在头上的那顶宽大的白色遮阳帽忽然被大风吹走。

“哦,我的帽子!”她用英文发出一阵慌乱又欢快的尖叫。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让有些沉闷的海上之旅出现了一抹亮色。风这么大,逆风而行,她其实很开心。

“小姐,别担心,我抓到它了。”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年轻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谢谢你。我叫黄婉仪?你呢?”她接过男孩手里的帽子,神情活泼地问。

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亚裔女孩子,那个在船上工作的十四岁小水手忽然失语。一阵嚅嗫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我是七星号上的船员,我姓周,名叫大卫。”他抬手指向远处正在冒烟的烟囱:“看到那个大烟囱了吗?我就住在烟囱下面的一间小屋子里,隔壁就是引擎室。我没事的时候会跟着那些机修工琢磨那些发电机、引擎和推进器。平时就在船上四处打杂,哪里活儿多就到哪里帮忙。”

半个多世纪以前,在其他乘客的眼里,干粗活的小船员和甲等舱的小姑娘有着阶层的迥然差异。不过年轻的好处就是可以无视世俗的籓篱,发生所有可能发生的友谊。

“发电机、引擎、推进器。听起来真神奇,你能带我下去看看吗?”在父亲黄复的影响下,婉仪是个热爱科学的小姑娘。她对“七星号”这个庞然大物是如何在大海上航行的很感兴趣,引擎室更是一个邮轮的心脏,她马上恳请大卫带她去做一次有趣的探险。

“现在不行,他们正在忙着呢。只有晚上十点以后,才能有机会。不过,你家人肯定不会让你这么晚出来的。”大卫为了无法满足这么好看的小女孩的好奇心而深感遗憾。

“是啊,真可惜。”婉仪很遗憾地摊开手笑一笑,优雅端庄的五官有种迷人的高贵。她是那么天真那么自然,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美,更不会因为这动人的美貌而心生做作。

“难道她周围的人没有告诉过她,她很美吗?”大卫不是孤陋寡闻的乡下小子,他在甲板上见过太多的人来人往,却对这个小姑娘的美生出莫名的敬畏。萍水相逢,她是天上初晓的晨星,只能遥远地仰望。

婉仪有着亲切的个性,她的父亲给了她聪明的头脑,母亲给了她善良和美貌。她跟随母亲信奉圣母玛利亚,心中常怀悲悯,对贫病之人尤为关切。自幼母亲就常带她去探望教区里的贫民,给那些贫困患病的家庭送上必需的衣物食物药品。看见衣衫简陋头发蓬乱的小水手大卫,她可以很自然地和他谈笑风生,毫无隔阂。

大卫心里的自卑很快被这温暖的笑容融化。他一有空就去找婉仪,带着她在邮轮里四处探险,回答她所有的疑问。大卫什么都懂,那双巧手不仅能修机器,还能变魔术;不仅会调鸡尾酒做披萨,还会打鼓弹钢琴,婉仪简直佩服极了。

一艘载客数千人的邮轮就是一个天然的综合大学堂,大卫虽然没有上过中学,却从这里的每个工种都学到了一技之长。他求知若渴,勤学好问。从他看见的每一件事物上学习,也从他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学习。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很少有人能象他那样熟悉那些机械零件,了解那些机械原理。他对发动机的热爱更是达到狂热的地步。

 “大卫,你太厉害了。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哥哥排第二。现在我宣布,你可以排第二了。”大卫在婉仪心目中的排名已经挤掉了哥哥黄千行,仅次于她的大科学家爸爸。

大卫被夸得满脸通红,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性情羞涩的人。常年的跑船生活,应对形形色色的船员与乘客,大卫早就磨练成了个人精儿,他和谁都能自来熟。邮轮这个综合大学堂,让他的情商比同龄人高出很多。他所欠缺的,只是学校的各科系统知识的训练。

婉仪兴奋地告诉爸爸:“我的新朋友就象个百宝箱,他什么都会,比我学校里的同学强多了。你真应该见见他,他知道好多有趣的事情。你知道吗?海里竟然有一种鱼,身上会长出个灯笼给自己照亮,太有意思了!它就叫灯笼鱼。还有还有,那些非常漂亮会发光的水母,原来很多都有毒,根本不能用手碰。”

黄复面露微笑:这孩子,从小就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姑娘,难得她能敬佩一个同龄人。漫长的海上航程太枯燥,开明的父亲也乐得让大卫带着女儿去深入探索这艘邮轮,增广见闻。

两个孩子坐在甲板上一处避风的地方聊天。

“刚上邮轮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很好玩,没过几天就开始无聊了。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会觉得这趟旅行好沉闷。你看天空和大海,就象永远不会替换的幕布,看上去多单调啊。你们一趟又一趟重复同样的航线,难道不会觉得乏味吗?”婉仪好奇地问。

“怎么会乏味呢?你仔细看看天空,再仔细看看海洋。它们都是瞬息万变的,从来没有完全相同的时候。一个乘客只能看见大海的表象,而一个水手通过他手里的舵和桨才会真正了解大海。它看上去很熟悉,你却永远都摸不透它的脾气,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它会变成怎样。”爱思考的大卫若有所思地回答。

“啊,大海原来是这样的,神秘莫测。”婉仪不禁跟着感叹。

“还有,你再看看船上的人们。从一个港口到下一个港口,你始终面对的是未知的人群,很难再遇见同一张脸。这些人们,他们看起来很相似,其实又并不一样,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大卫提到与陌生人打交道的乐趣。

“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种飘泊不定的生活喽。可是一直在海上航行,你难道不会想念你的家人吗?”婉仪继续追问。

“我没有家人。我从小跟着外婆在英国长大。念完小学之后,外婆托一位邻居叔叔把我带上了这艘船干杂活。我上船没多久,外婆就去世了。七星号就是我的家,船上的船员们,都是我的家人。厨房里有位中国来的胖胖的掌勺师傅,他很喜欢我,对我很好,总给我留着好吃的,就象爸爸一样。我还跟着他学会了中文。呵呵,你不知道,我从好几位船员那儿学会了他们的家乡话。我现在会杂七杂八地讲英文、法文、西班牙文和中文呢。”大卫讲起自己的故事。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聪敏热忱又开朗的大卫竟然会有这么凄惨的身世,婉仪不禁抹起了眼泪。

“没关系,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想就这么当个水手,跟着七星号四海为家。”大卫安慰她。

大半个月的朝夕相处,这友谊单纯又炽热。在大卫的带领下,婉仪丢掉了遮阳帽,终日在甲板上游荡,皮肤晒得黑黑的,真正成了个夏威夷女郎。

湛蓝的大海,因为这两个十多岁孩子的天真烂漫而变得生动多彩。“七星号”象悬浮在海上的一个大匣子,把两个孩子封闭在了一段美妙的时空中,与世隔绝,快乐而绚烂。如果这是一个梦,大卫希望这个梦能做得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临别的时候,婉仪给大卫留下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哭得死去活来。大卫并没有太伤感,他那天刻意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看起来英俊极了。黄复放下手中的行李箱,看着眼前这对孩子,很耐心地等待着女儿和她的新朋友话别。

“孩子们,来张合影留个纪念吧。”看着女儿抹去泪水,黄复笑着提议。大卫心里一喜,有些害羞地站到婉仪身旁,两人胳膊碰着胳膊,一起望着黄复手里的相机。一个在哭,一个在笑。

“小伙子,照片,我冲洗之后会寄给你的。”黄复挥挥手,牵着女儿向大卫道别后,随着人流往纽约港走去。

汽笛鸣响,“七星号”启程奔赴下一个港口。婉仪站在码头迎风流泪,不肯离开。

在这艘“七星号”上,大卫遇到过 不少人。他同情那些长期居住在陆地上的人们,他们偶尔才能看一看大海。他爱大海,也满足于现状,此生只想做一名水手。婉仪的出现犹如一道闪电彻底惊醒了他,让他慎重地去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在他的未来,地面一定会出现一条轨道,那条轨道通往的终点,叫做黄婉仪。

大卫每半年给婉仪寄一封明信片,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风景。每次的回邮地址都在变化,总是落在某个港口的邮轮公司信箱。他在拼命攒钱,同时也通过函授学习中学课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黄婉仪哥哥名字的由来,也是大卫心中的信念。1951年那个初夏的邂逅,改变了大卫的一生,在他的心中燃起一把圣火。对他来说,纽约港那个高举火炬的女神没有别的名字,她就叫做黄婉仪。

分别时哭得死去活来的,淡忘起来也最快。一年又一年,新鲜的朋友总是一个接一个,大卫虽然很特别,可是并没有占据婉仪心里太多的空间。中学到大学,那么多的人和事让人目不暇接,谁也说不上比谁更重要。婉仪和大卫的通信慢慢变成了一种愉快的习惯。大卫的模样,她早已经淡忘。收集那些带着大海咸咸气味的明信片,是寻常生活之外的另一道风景。不是每一个人,都走过了那么多地方,见识过那么多海洋。所以,婉仪留给大卫的空间虽然并不大,却又独领风骚。

从高中到大学,婉仪有众多的追求者。他们是父亲世交家的孩子,母亲教友家的儿子,邻居家的少年,哥哥的好朋友,婉仪学校里的同学,甚至是大马路上偶尔遇到的路人甲。学生时代,在母亲的影响下,婉仪把大部分爱都奉献给了圣母和穷人。她有坚定的信念,决定象玛利亚那样葆有童真,直到遇到那个唯一的MR. RIGHT。她对感情的态度很决绝,一旦开始就是全部。身边追求者再多,似乎谁都不值得她迈出这第一步。

“象婉仪那么虔诚的天主教徒,莫非她要等的那个人会长着一对翅膀,头顶上有个白色的光圈?”那些统统被婉拒的男孩子们不由得沮丧地猜想。

当这些男孩子因为婉仪而增添了无数青春期的烦恼时,婉仪家里也颇不平静。黄家父子之间正在爆发小小的战争,事关哥哥千行的专业抉择。黄复是一名基础物理科学家,他希望子承父业。而哥哥千行另有打算,他执意违背父亲的意愿,立志成为一名铁道工程师。

那是一个火热的年代,战争之后,百废待兴。机械、化工吸引了很多年轻人的梦想,“工程师”这个称号让很多青年热血沸腾,它意味着脚踏实地去建设世界。

“我要做一名优秀的铁道工程师,用技术造福人类。我不喜欢专研空洞的理论,我更愿意看到一条条铁路在地面延伸,四通八达,连接全世界。”千行倔强地告诉父亲。

毕业之后,他更是从这个富有的家庭、富裕的国家彻底消失:“我要去最艰苦的地方修铁路,那里的人们更需要我。”

也许每一个人都在走一条朝圣之路,象千行这样平凡的铁道工程师,满怀热情默默实践着自己的理想。在那些荒僻落后的地方,他吃了很多苦,却感觉很幸福。好几年都见不到家人的面,偶尔一露面,简直不知道是从哪里逃出来的难民。

哥哥为了修铁路满世界乱跑,妹妹就只好乖乖留在父母身边了。婉仪跟随父亲选择了基础物理的研究,直到此时,她才得知父亲原来是来自摩尼文明的大科学家。在父亲的物理实验室里,天资聪颖的她短短几年就和父亲一道获得了几项重大发现,两人共同荣获摩尼星物理学最高荣誉:摩尼金叶奖。

叶好的父亲鹿有光正是在黄复和女儿婉仪共创的物理学理论基础上,推出了震惊摩尼文明的“暗波技术”。和千行相比,有光更象是黄复的儿子,让他的毕生心血不再是束之高阁孤芳自赏的高冷理论,而是在实践中得以验证,且进一步发扬光大。

黄复、婉仪和有光都是摩尼后裔的骄傲。这种奇妙的联系,仿佛在时光中画了个圈,把未来的春晓和叶好就这么套在了一起。所以在春晓爷爷的眼里,这两个孩子是天作之合。

那些可以对外公布的科研成果让婉仪在本国一跃成为年轻的天才物理学家。刚刚二十一岁,她的照片开始出现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天才女科学家是另一种生物,似乎只能敬爱不可恋爱,仰慕者大多望而却步:“只有爱因斯坦才能和她聊得来。”

距离婉仪居住的Y城五百公里外的一家汽车制造厂,穿着油迹斑斑的蓝色连体工装裤的大卫,正用自己有些粗糙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杂志封面上婉仪的特写照。她有一种宁静而纯粹的美,略施粉黛,留着适中的黑黑的波浪头。双眼看向你的时候,你能立刻明白她的纯真与聪慧。那种柔软和纯净,总让大卫联想起神殿之前的一只洁白的鸽子。

“大卫,在看什么呢?”工友鲍勃走过来打招呼。

“在看我未来的妻子。”大卫笑着把杂志递过去。

“呵呵,年轻人爱做梦不是坏事,这女孩看上去很美。她刚好和你一样,也是东方人。”鲍勃友善地笑笑。那时候,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都乘着海上的大船蜂拥至这个地方,满怀梦想白手起家。鲍勃是战争时期的移民,故乡在波兰华沙。

有哪个男人没有曾经爱上过海报上、杂志上的美丽女郎呢?鲍勃当然不会嘲笑大卫,哪怕明知他做着荒诞离奇的白日梦。

三年前,大卫离开了“七星号”,告别了大海,踏上陆地生活。他白天在这家汽车厂当机械维修工,晚上到一间大学的夜间部进修。

那时候,大卫有两个梦想:他想拥有一间造飞机的工厂,另外就是和杂志上的那个女孩结婚。在他看来,只要婉仪没有嫁人,自己始终都是有机会的。他很清楚自己的道路,他正在一步一步往前走。

年轻的物理学家和汽车厂维修工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呢?也许只是一个梦想的距离。

在鲍勃和大卫交谈后的第二年,他吃惊地获知大卫成为了汽车厂的合伙人,摇身变成了自己的老板。大卫大幅改进了汽车发动机,高效节能的新技术让这家汽车厂跃升成为行业龙头。发明与创新成为大卫实现梦想的阶梯,与此同时,他也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大卫通过电话向婉仪分享了这个好消息。“你真棒,不愧是我心目中的第二名。”电话那头,婉仪开着小时候的玩笑,并没有感到太惊讶。大卫始终是独特的,有着自己的份量。他是那种你永远无法忽视的人,无论他是否证明过自己。

在拥有自己独立的汽车厂之后,大家开始称呼大卫为实业家。与此同时,他开始正式接近婉仪。每个周末,他会搭乘末班火车,沿着千行毕业实习时修筑的那条铁路,去婉仪家登门造访。那是千行修的第一条铁路,从N城一直开往家乡Y城。

周大卫的火车,黄千行的铁路,通往婉仪心脏的那个地方。

让大卫吃惊的是,没有他想象中的众多劲敌,他居然是婉仪家唯一的访客。当婉仪仅仅是个聪慧美丽善良的女学生的时候,男孩子们喜欢她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常常左右为难,无法分辨爱慕与爱慕之间有什么不同。当她变成知名女科学家以后,不少人知难而退,大卫的爱此刻异军突起,旗帜鲜明。这种勇气和毅力,让他很快获得了这家人的好感。

当时,婉仪的新家刚落成,新房子正敞开大门,友善地期待着各路访客。她和父亲亲手设计的房子,时尚、温馨、前卫又舒适。是什么时候起,“前卫”和 “舒适”变成对立面的呢?前卫的,似乎就一定要古怪到令人不适。而婉仪家,就是既前卫又舒适,这正是她引以为荣的地方。大卫爱慕着这漂亮的房子,也同样爱慕着住在这房子里的一家人。那么和睦温馨的家庭,正是他所渴望的。

晚饭前陪婉仪去附近树林里散步,和婉仪家共进晚餐,晚饭后和婉仪的家人聊天。在婉仪家的旧房子住上一宿后,第二天一早和大家一起去附近的教堂。大卫很自然地融入了这个家庭,和婉仪越来越亲密。无需刻意表白,两人的关系就这样得到了默认。

婉仪家的旧房子就在新房旁边,婉仪的母亲没有让大卫住在客房,而是在二楼专门为他留了一间屋子。大卫不来的时候,这屋子就始终空着。“这是大卫的房间。”婉仪的妈妈特地向大家申明。大卫的到访是一剂温和的汤药,慰藉人心。他似乎和谁都能聊得来,能够弥补千行离家后造成的空缺,缓解婉仪父母挂念儿子的心疼。大卫的高情商让他不仅成为婉仪的男友,也成为这个家庭的密友。他甚至还时常给千行挂上几通电话,随意聊天。婉仪父母偶尔还会委托大卫居中传个话,让他劝导千行不要因为亡命工作而不顾及身体。

“呵呵,真没想到我修的铁路竟然给你引来了乘龙快婿。”千行在电话里和妹妹开玩笑。

“感谢圣母玛利亚,在您的慈爱之下,婉仪有了个好男友,我们多了个好儿子。愿我们永不被邪念蒙蔽,愿您与主永与我们同在。阿门。”婉仪的母亲在胸前划着十字,万分感恩。

和婉仪的感情稳定之后,大卫按下时间的秒表,开始了自己的事业赛跑。从汽车发动机到飞机发动机,从地上到天上,两年之后,他拥有了一间造飞机的工厂,还有若干引擎技术专利。人们开始称呼他为发明家和大实业家。大卫在杂志电视上频频露面,比婉仪还要瞩目。

一天,大卫和婉仪在附近林子里散步。

“婉仪,你知道那棵树叫什么名字吗?”大卫忽然指着一棵高大的绿树问她。

“咦,我以前没有见过这棵树。”婉仪对这片林子了若指掌,不禁有些奇怪。

“呵呵,这棵树,是我特地种下的。你看看这些红色的果实,象什么?”大卫又问。

“这红红的种子,真象传说中的红豆。”婉仪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大卫背了一首古诗。婉仪望着他,泪水盈眶。大卫的中文很有限,难得他专门去学了这首唐诗。

“唐诗含蓄而美,正像我们东方人的爱慕方式。我们的父母都来自东方,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你告白,向你求婚。今后,我要做一棵大树,为你挡风遮雨,我要让每一片枝叶,都结满相思的红豆。”大卫深情款款地 表白。

“只是,相思树难道不是生活在热带吗?在Y城这个地方,这棵树能活多久呢?”婉仪忍不住好奇地问。

“只要用心照顾,它一定会活得很久很久。等我们老了,不在了,它还依然会在这里。”大卫信心十足。

那年婉仪二十七岁,大卫三十,两人顺理成章地订了婚。

订婚之后,大卫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在和婉仪走进教堂之前,一个人骑着摩托去环游世界。

当所有目标都实现以后,大卫对人生的彻底着陆有种奇怪的恐惧。成家,有了孩子和稳定的事业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浪迹天涯了呢?他越来越无法抗拒环游世界的诱惑。大卫有颗不安分的心脏,企盼在新鲜的未知中去狠狠地碰撞自己。

婉仪似乎很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他曾经是一名水手,四海为家。在岸上停靠了这么久,他可能早就想到处走走了吧?临行前,两人散步到了红豆树下。婉仪拿出一个精心 编织的手串,她用结实坚韧的红绳把红豆一枚一枚串起来,拴在爱人的手腕上,变成一道平安符。

婉仪心里默默地想:不管你走得再远,只要看见手上这个相思串,就要记得回家。

她始终没有料到:命运和她开了个无情的玩笑,大卫这一走,就是十年。

下一章:幸存者---国家的敌人

前一章:幸存者---大叶不死鸟

感谢您的阅读,最后申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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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汪汪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aBrisa' 的评论 : 呵呵,机房听起来好像太普通了,很多地方都可以叫机房,所以特地叫引擎室。这也算比较正式的称谓。
谈话是常见的心理陪伴方式。写作也可以看成是作者对读者的一种有效的心理陪伴。
谢谢您的意见,感谢您的肯定。
LaBrisa 回复 悄悄话 轮船的engine room叫机房可能更合适。

一路看下来,觉得作者对众角色心理活动的描述与概括很有心理学和哲学的高度,相信在现实里作者也能是一个好的心理分析/治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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