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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5)

(2014-05-01 21:24:25) 下一个
妈妈的生母从我记事起一直住在天目西路老北站的对面,所以我们叫她北站外婆。关于妈妈的身世我们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一种说法是十八岁在纱厂做工的外婆爱上了写字间的大学生,有了妈妈。但大学生不知道,留洋去了,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当然也就没了音讯。外婆一人无力抚养,就托广东老乡给孩子找个可靠的去处。于是我妈妈就到了横浜桥外婆家。大家都是广东人,自然是要帮的。但两个外婆从未谋过面,我觉得她们也不愿意见。

北站外婆后来找了个刘姓的广东人,安居下来。总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她在结婚后去育婴堂领了一个女婴,也就是我的阿姨。等到外婆上了年纪后,是这个阿姨为她养老送终的。外婆后来还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老实木讷,找了个厉害的媳妇,外婆后来就被她赶出门的,再也没有回去过。小儿子是个文学青年,后来不知怎么会弄得一事无成,靠外婆接济过日子。

他们住在老北站对面的大楼里,非常结实的六层楼,典型的72家房客。下面是个大型的日夜食品商店,我的记忆里永远是川流不息的人,因为马路对面就是火车站广场。大楼好是好,搞不懂为什么没有卫生间,上个厕所要到楼下的公共厕所。所以家家都隔出一个放马桶的地方,布帘围着。家里永远是外婆倒马桶,一天两次。厨房就是狭狭的走廊,煤气灶一个接一个。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最热闹,这家的饭菜香和着那家的,小孩们则开心地东串西走,看看王家姆妈吃点啥,梅琴家是不是又在吃咸带鱼。大家都叫外婆“刘婆”,她的小菜是公认烧得最好的。弟弟小时候体弱多病,是外婆一手一脚把他带到五岁,不知道喝过多少广东汤。 外婆是个勤快人,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倒马桶,买菜,烧早饭。等上班上学的一走,她就开始擦灰,拖地板,捡菜,烧中饭。她不仅带自己的外孙,一个接一个,直到七十岁,隔壁的孩子她也帮忙照顾午饭。72家房客的居住条件是不好,但那种邻里关系犹如大家庭,温馨实在。每次去,招呼从二楼打起,直到五楼,大家都知道刘婆的大女儿来了。和舅舅一般大的邻居见了我父母,也都尊尊敬敬地叫一声:阿姐,阿哥,回来啦?

我们通常是十月一号去外婆家吃饭,然后在六楼的大天台上看人民广场放的烟火。天台很大,就是这幢楼的平面面积。住户们天晴时在上面晒衣,小孩们在床单中奔跑追逐,好不快乐!春节的时候,则是楼梯过道里挂满了风鸡,鳗鱼鲞,各种自制的咸肉。有一年,我竟然发现一个风鸡是公鸡,羽毛漂亮得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于是,我就站在楼梯上,愣是把一个公鸡拔成半个秃鸡,鸡毛拿回家做毽子。

我和北站外婆开始亲近也是从三年级开始,之前她在我眼里是弟弟的外婆,而我的外婆在横浜桥。那时我们住在虹口公园对面,弄堂出来是18路终点站,买七分钱的车票,就可以到北站外婆那里。每年春节,她都和我爸爸说,要我大年夜中饭吃好就去帮忙,其实是知道我在父母身边不开心,给我找借口。因为交通简单,十岁的我就开始大年夜独自去北站外婆家,父母到晚饭的时候才带弟弟一起来。那些年,那些个下午,我就和外婆在走廊里捡菜,聊天。她劝我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要惹他们生气。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到她这里来。然后她会给我一些糖果和云片糕,让我解馋。其实,我最讨厌吃云片糕,白白甜甜,一点奶油味都没有。和横浜桥外婆不同,北站外婆教我的是如何煮菜,煲汤和做人,她爱我,但不宠。从她那里,我学会煎鱼要不粘锅,得在油热之前放一片生姜。所有的广东汤原则上都可以放花生。做人要勤快,女孩子最怕被人说懒。等到圆台面支起来后,我开始摆碗筷。当人人到齐吃饭时,外婆跑进来宣布开饭,然后说:”今天都是丹丹帮的忙,否则你们哪能有这么现成的年夜饭吃?所以先要多谢丹丹的能干。“一两句话,把我的自尊心捧得高高的,觉得自己很有用。



(照片源自网络。我们家就住在这片房子的后面,照片右边原来就是18路终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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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三撇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老煤OldMike' 的评论 :

你那么早就离开上海啦?我知道可以去香港是小学两年级。同班同学的外公外婆在香港,她和父母去团聚了。一年后回来看我们,我们都不认识她了。她穿得很洋气,香个洋娃娃。那是我第一次对香港有个实质的认识,就是穿得很资本主义,很好看。
丹三撇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小棒棒' 的评论 :

谢谢你花时间看我的回忆。那时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那些亲人影响我至今。我爱她们,没有她们对我的宽厚的爱,不会有今天的我。
丹三撇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安娜晴天' 的评论 :

谢谢你几次三番过来看我。我的花粉症好了,因为昨天开始下雪了。五月雪,第一次遇到。

我开始写童年的故事,因为耀汉一直问我:你小时候去过德国吗?你小时候玩乐高吗?你小时候喜欢吃奶酪吗?太多这样的问题,让我很难解释。因为他真的是不明白我生长的环境。所以我决定写下来,给自己,给爱我的人,给耀汉。这是一个很挣扎的过程,面对自己和过去,我尽量写得客观,但很难。特别是北站外婆,提笔写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竟然从未问过她的身世。我太理解你说的,不再写童年。我想,等到我把这个专辑写完,也就是一个交代了。 我的童年生活里,还有几个恩人,我要把她们写出来,然后翻过这一页。

抱抱你和安娜!
安娜晴天 回复 悄悄话 丹妹,母亲节愉快!
身体好一些了吗,要出门了吧,保重!
小棒棒 回复 悄悄话 一口气把5篇外婆都读完了,写得真好!
安娜晴天 回复 悄悄话 坐板凳。
丹妹,看你写两位外婆,你是有心人,这些过去的小事能记得住,落笔,写下你的回忆和我们分享,感谢你。
其实这些"小人物"的故事,也是中国故事,甜酸苦辣的往事汇成中国历史,真正的历史。
看到你写的弄堂小事,很温馨,看你说炸鱼不粘锅,(我娘娘烧得一手好菜,我其实特别喜欢做饭)煲汤原理,真的是这样。
我童年这些故事,我忘记了,其实没有忘记,学着忘记了。我的内心依旧感伤,不愿再提起,不会再落笔,安娜知道的就是,妈妈有一个非常幸福的童年。这份爱,沉淀同时轻盈的爱,支撑着我们,过好今天,走向明天,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快乐公平的童年,这一点,我们都做到了。
写下去,我仿佛看到了我的童年。

抱抱丹丹妹妹。
老煤OldMike 回复 悄悄话 我的外婆往静安寺,只纪得弄堂走进去有一口井,再走一点点路左边就是她家,外公是北大教授,娘舅是助教,有一个叫朗朗阿姨,另外还有一个小的,也有可能二个,1962年离开前去和外婆说再见后,在香港可能是文化大要命时候给她写过一封信,把她吓坏,从此我哥再也不去她那边了((我亲妈早死了,我家也有海外关系))在我来美国前的几个月,1973年10月份,曾经和我哥去杭州玩,他对我说朗朗阿姨的丈夫是这里排第二大的官,往事如萝,一专眼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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