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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论小说和诗酒人生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2018-10-29 03:49:54) 下一个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和玛丽安于1955年认识。在雷蒙德朋友们的眼中,他简直就是一个笨手笨脚的“蠢货”,但在玛丽安看来,“他忧郁、高大、害羞、沉默寡言、有礼貌、尊重人、有才华。” 第二年春天,15岁的玛丽安告诉卡佛她怀孕了。就这样,两个都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孩子结婚了。那时卡佛正梦想着成为作家。在他们度蜜月的第二天,卡佛就曾对他的妻子说:“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在你和我的写作之间做选择……我会选择写作。” 玛丽安向雷蒙德保证,他永远不必在她和他的写作之间做出选择。那时他们没有钱,贫困、烦乱的生活空间让他感到绝望。要命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刚刚出生六个星期,玛丽安发现她又怀孕了。为了向他证明多一个孩子也不会妨碍他的梦想,玛丽安怀着身孕出去当了一名水果包装工。大约两周之后,她便用打工所得为他买了一份父亲节礼物:他的第一台打字机。连卡佛的传记作者都忍不住赞叹玛丽安的母性和牺牲精神。在很长一段时间,玛丽安都是一边读书,一边做酒吧女招待,支持他写作。家庭生活让他烦心不已,孩子吵闹,收入捉襟见肘。卡佛也要去打工。他属于那种被生活放逐的作家,没有稳定的生活和收入,打零工,他多次宣告经济破产,曾经靠失业救济金活了一年。他的生活不断地承受失败的痛苦。

1967年他的短篇小说《请你安静些,好吗?》被选入《1967年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集》。1968年初,卡佛的第一本诗集《克拉马斯河畔》出版。

生活没什么改变。他说:“亨利·米勒四十多岁写《北回归线》的时候,曾经谈到,他要在一个借来的房间里写作,随时他都可能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因为他坐着的椅子可能要被别人拿走。直到最近为止,这种事态一直是我生活的常态。从我有记忆开始,从我还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开始,我就要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身下的椅子随时都会被人移走。一年又一年,我爱人和我整日奔波,努力保住自己头顶上的屋顶。我们曾有过梦想,我和我爱人。我们以为我们可以弯下脖子,尽力工作,做所有我们想做的事。但我们想错了。”

1972年8月8日他出门远行,在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上,遇到了研究文学的女研究生戴安娜·塞西利。第二天晚上,卡佛约塞西利一起吃饭,并留宿于她的公寓。他精神极度紧张,但还是不可遏止地坠入了爱河。一周之后,卡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并向妻子坦白了一切。在痛苦的交谈中,玛丽安也坦白了自己七年前的一次失身。无法在玛丽安和塞西利之间做出选择,卡佛疯狂地将自己浸泡到酒精里。父亲是酒鬼,卡佛也一喝就是十几年。他开始疯狂酗酒,进入他的“坏卡佛时期”。深受伤害的玛丽安也开始酗酒,在喝醉时也开始卖弄风情。玛丽安确实风情万种,所以“每个男人都会爱上她。不仅因为她聪明、风趣、让人感到愉快,并且能与酒量最大的男人一起喝酒,而且她还养着雷”。

极简主义作家并不是个简单的人。虽说费尽了周折,卡佛的第一部小说集《请你别说了,可以吗?》于1976年出版,就给卡佛带来了很大的声誉。但短篇小说集的销售量远小于长篇小说,所以他的生活状况还是没有因此而获得实质性的改善。写作从来就没有带给他生活中的改变,这是卡佛成名后接受访谈时常常提到的。那时他正处在生活的最低点,酗酒、没有工作,和第一任太太玛丽安的关系也恶化到了极点。

这部小说集于1977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提名。而就在这一年里,他却因酒精中毒四次住进医院。

同年卡佛夫妇卖掉了他们在库布提诺市的房子并开始分居。

他彻底戒酒。他一直把戒酒看做自己最大成就。戒酒后他要开始被他称作“第二次的生命”,离开了玛丽安。不久便和女诗人苔丝•加拉赫一起生活。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出版于1981年,这部小说集给卡佛带来了巨大的声誉和经济上的收获,奠定了他在美国短篇小说界的地位。卡佛“极简主义”大师的称号因此而生,而这本小说集也被誉为“极简主义的圣经”。在随后的几年里,模仿者趋之若鹜,很多杂志收到的投稿都被编辑称之为“卡佛式的小说”。

1982年10月18日,纽约州奥农多加县高级法院的法官准予原告雷蒙德•卡佛与被告玛丽安•伯克•卡佛离婚。

卡佛晚年文学声名渐高,却罹患肺癌。他没有死于饮酒,他死于吸烟。

1988年7月17日,卡佛与过去十年里一直陪伴他的诗人苔丝•加拉格尔举行了婚礼。8月2日,年仅50的卡佛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与众多生前潦倒未曾大红大紫、死后又迅速被人遗忘,或死后哀荣的作家相比,卡佛是幸运的,他在人生中的最后时光里享受到了还算显赫的声誉和生活的改善,尽管这幸福来得太迟且又短暂。“选择当一个短篇小说家或一个诗人,基本就等于让自己生活在阴影里,不会有人注意。”

天生有一股对写作的热情和痴爱,他把写作当成了生活的全部,所有的一切都要为此让路。他的生活不如意,写作之路如此坎坷,但他愿意赌上所有的幸福也在所不惜。卡佛的作品风格和他自身经历密切相关,精简冷硬。Carver这个雕刻匠是有天赋的作家,但他不是用天才,而是用呕心沥血来写作。他会不停修改自己的作品。卡佛甚至有修改已出版作品的习惯,他的好几篇小说都有几个不同版本,取不同的名收录在不同的小说集里。他身上最优秀特质是对文学的一种持之以恒的坚持,而且这种坚持还得到了另一半无条件的支持,尤为难能可贵的是第一任妻子玛丽安。

卡佛总结的小说写作经验:“一点点自传性和大量的想象是最好的方法”。

卡佛还说“写短篇小说和写诗之间的相似程度绝对超过写短篇小说与写长篇小说之间的相似程度。”

他很看重自己的诗歌创作,他一生写了三百余首诗。卡佛是在诗歌中熟练运用小说技法最为成功的大诗人。他的最后一部出版物也是一部诗集——《通向瀑布的新路》。卡佛平生所写的最后一首诗是:

《迟到的断想》 舒丹丹译

尽管这样,你有没有得到 
这一生你想得到的? 
我得到了 
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称自己为爱人,和感到 
被这个世界爱过 

 

《Late Fragment》

And did you get what
you wanted from this life, even so?
I did.
And what did you want?
To call myself beloved, to feel myself
beloved on the earth.

 

《迟来的片断》 林木译

你得到这一生

你想得到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

你想得到什么?

称自己挚爱,感受到

被这个世界爱着

 

网上只能看到舒丹丹的译本。显然这首诗不是断想,内容是一问一答,想是译者加上去的。它是卡佛的最后诗作,死后发现的未完成的手稿的一部分。诗非常简单,也非常有名,是他的墓志铭,却很难翻译。舒丹丹翻译最大的问题是将To call myself beloved译成称自己为爱人,读着觉得怪怪的。后一句写到感受到被这个世界爱着,那这一句是自爱还是爱别人?最后觉得希望自己被爱更恰当,他也希望能感受到这种爱。很多作家写作是为了获得称赞和荣誉,卡佛为了被爱,这包括被他人尊重、崇拜,也被自己认可。

 

再附几首:

《我的妻子》(与玛丽安离婚) 林木译

我的妻子不见了,还有她的那些衣服。
她留下两只尼龙长袜,
一把发刷掉在床后。
我想让你知道
这些曲线优美的尼龙袜,和缠在
刷鬃之间粗硬的黑发。
我把尼龙袜丢进了垃圾袋;刷子
我要留着自己用。只是这张床
看着奇怪,却又说不清为什么。

 

My Wife
By Raymond Carver

My wife has disappeared along with her clothes.
She left behind two nylon stockings, and
a hairbrush overlooked behind the bed.
I should like to call your attention
to these shapely nylons, and to the strong
dark hair caught in the bristles of the brush.
I drop the nylons into the garbage sack; the brush
I’ll keep and use. It is only the bed
that seems strange and impossible to account for.

 

《蜂鸟》  给苔丝   (第二任妻子)
   
假如我说“夏天”,
写下“蜂鸟”这个词,
装在信封里,
带下山去
投进邮筒。你一打开
我的信,就会回想起
那些日子,还有我是多么,
多么地,爱你。

 

静夜     /林木译

我在一个海滩上入睡,

在另一个海滩上醒来。

 

一条准备齐全的小船,

拽着它的揽绳。

 

Quiet Nights,
by Raymond Carver

I got to sleep on one beach,
wake up on another.

Boat all fitted out,
tugging against its rope.

 

普罗塞    / 舒丹丹 译

冬天普罗塞城外的山上
有两种田:新绿的麦田,夜里
麦苗从犁过的地里升起,
等待,
然后又再升起,抽穗。
野鹅爱这种绿麦苗。
我也曾尝过一些,想弄明白。

还有延伸到河边的麦茬地。
这些是已失去一切的田地。
夜里它们想要回忆自己的青春,
但它们的呼吸缓慢又不平稳,
生命正陷入黑暗的犁沟。
野鹅也爱这种碎麦粒。
它们愿为它而死。

但一切都被遗忘了,几乎一切,
而且如此之快,啊上帝——
父亲们,朋友们,他们进入到
你的生命,重又出去了,几个女人呆了
一会儿,然后走了,麦田
转过身,消失在雨中。
一切都会离去,除了普罗塞。

那些驾车回来穿过数英里麦田的夜晚——
拐角处车前灯扫过麦田——
普罗塞,那个小镇,闪耀在我们翻山的途中,
发热器喀嚓作响,疲惫到了骨子里,
火药味还留在我们的指尖:
我几乎看不清他,我的父亲,正眯眼
瞥过驾驶室的风挡,说,普罗塞。

 

博纳尔的裸体画   / 舒丹丹 译

他的妻子。四十年来他画她。
一画再画。最后一幅画中的裸体
和最初的画中一样年轻。他的妻子。

好像他记得她的年轻。好像她还年轻。
他沐浴中的妻子。站在镜子前的
梳妆台边。没有穿衣服。

双手握在胸下,
望着窗外花园的他的妻子。
太阳赐予温暖和色彩。

那儿每个生命都在开花。
她年轻,腼腆,充满性感。
她死后,他再画了一会儿。

几幅风景画。然后死了。
葬在她的身边。
他的年轻的妻子。

   / 舒丹丹 译

傍晚风改变了方向。船只
仍在海湾上航行,
朝着海岸行进。一个独臂男人
坐在一艘腐烂船只的
龙骨上,织着一张微光的网。
他抬眼。用牙齿
扯着什么,用力地咬。
我一言不发走过他身边。
局促于这多变天气
带来的混乱,
和内心的纠缠。我继续
走。当我转头回望,
我已走出老远,
不见那个陷身网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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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4)
评论
LinMu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xyz' 的评论 : 这是在讲人生故事啊~~
cxyz 回复 悄悄话 听上去很高深,我来上上课 :)
LinMu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那是村上春树向卡佛致意。他采访过卡佛,对他推崇备至。
毛姆属于寻找的作家,刀锋,人性的枷锁就是这方面的名作。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你这篇文的题让我想起了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 我谈些什么》。:)

“与众多生前潦倒未曾大红大紫、死后又迅速被人遗忘,或死后哀荣的作家相比,卡佛是幸运的,他在人生中的最后时光里享受到了还算显赫的声誉和生活的改善,尽管这幸福来得太迟且又短暂。“选择当一个短篇小说家或一个诗人,基本就等于让自己生活在阴影里,不会有人注意。”

这段话让我想起了毛姆写的以画家高更为原型《月亮与六便士》和他在大溪地的經典作品《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

谢谢把作家的作品和真实生活写照联系在一起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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