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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童话(11): 被老师“罢官”

(2025-12-16 09:18:41) 下一个

第一章  童年童话

11、被老师“罢官”

四年级结业后,我们来到了一个新建的学校,站二小学,成为这所学校年级最高的学生,两年后又成为了这所学校历史上的第一届毕业生。

学校的老师是从各校调来的,有一部分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新老师,教体育、图画、音乐课的全是男老师,而我们在站一时全校几乎没有男老师。唯一让我不舒服的是开学典礼大会上,我看见了那个假高玉宝,竟然成了站二小学的大队辅导员,还看见了那个中年的女教导主任始终叼着一支烟,吞云吐雾,让我想起“羊城暗哨”里的女特务。

我们的班主任马凤琴二十一、二岁,果断干练,教学认真。因为我作为学习委员经常出入于老师的办公室,听老师们聊天,知道马老师是锦州中学的高中毕业生,学业优良,是数学科代表,高考时因家庭成份的原因未被录取。她嫁给了教过他的数学老师张家骕,有一段师生缘。

五年级第一个学期结束前,老师召开班干部会,主题是抓紧期末复习,加强班级纪律,再次提出每人要准备一个小本子,记下老师不在时违反纪律的同学名单,要有时间、地点,还有事项,比如往地上扔纸屑、自习时说话、上课溜号、摆弄东西等等,要每周一将小本子交给老师审阅。这样的要求老师已经提过多次,别的班干部也都做到了,只有我没当回事,我不喜欢做这件事,因为很早以前在饭桌上我听过姐姐和爸爸对话。姐姐问爸爸:“老师要求班干部向老师汇报’不遵守纪律’的同学,我应该汇报吗?”爸爸很坚决地说:“不应该,这是打小报告。如果你认为哪个同学做的不对,应该直接对他说,告诉他你的意见,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呢?”我觉得爸爸说的对,我不愿意打小报告。

老师说到做到,一周后,果然要收小本子,我交不出,老师不悦。巧的是,当天下午自习,坐在我前桌的同学回头和我说话时,只听一声巨响,老师一脚踢开了教室门,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大发雷霆,并径直走到我跟前,一把扯下我左臂衣袖上的“两道杠”袖标,说:“你别当干部了!” 我有些发懵,一直到放学,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我上学以来发生的最严重的一件事。从小到大,我在家里,在父母眼中,是一个乖乖女,在学校是同学们公认的好学生,今天这一切被打碎了,我成了被老师“罢官”的班干部,而且罢官手段如此粗暴。

几天以后,为了补上一个班干部,老师让大家提名,并要提两个,我和另一个同学被提名,然后举手表决,老师先念了那个同学的名字,然后查举手人数,22人,再念我的名字,全班除我以外,全举起了手,老师有些恼怒地说:“举过一次的人都把手放下,每人只能投一票。”我们班总人数是45名,结果每人得了相同的票数,都没有过半,选举没成,老师悻悻然的摔上教室的门,走了。

我却很快就释然了,甚至觉得很轻松,我不用再处处“以身作则”了,也不用帮助这个辅导那个的了,我竟然在自习时说话,给我前后桌的同学讲“九评”(给苏共中央的公开信),讲二十六届世乒赛,他们总在盼着我的“下一讲”。

我甚至开始带午饭,中午一吃完饭,就在操场玩儿,晚上放学也不着急回家,一直跳皮筋跳到天黑,我简直玩疯了。作业的问题有景蓬代劳,我也不用操心。本来班里几个学习好的同学成绩不相上下,不知为什么我开始遥遥领先了。不管老师怎么考试,我就是不出错,还总觉得题目特别简单。老师对我越来越和颜悦色,我却浑然不觉。一直到期末,学校规定三好学生的成绩必须两门主课都达到九十五分以上,整个年级只有我和二班一位同学达标,我成了五年组仅有的两名三好学生之一,另一位是大队委员,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这在学校是一个特例。

老师又开始酝酿开班会,选举学习委员,结果是我全票当选,这符合了老师的想法。但我却再不想当这个“干部”了,“罢官”事件让我第一次成为了一个会思考的孩子,我看到了自己和“干部”的差别。我不是一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孩子,我不是少年老成,只会重复大人、老师的话,而且从不说错话的孩子,我更不会总是一脸凝重,深思熟虑的“小大人”。我只想做一个真实、自然、自由自在的孩子,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表达。我随时都会说错话,做错事,但我会反省、改正或坚持。

老师做不通我的工作,便邀我去她家里。在那里,我认识了张家骕老师,他和颜悦色和平等待人的态度,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说服了我,我又戴上了“两道杠”。在马老师治下的班级,只有学习委员这个“干部”才承担最多的工作。每天下午,老师都很少去教室,我要一直往黑板上抄作业题,布置作业,并且给全班同学辅导各种题型。老师好像忘记了“记名”打小报告的事情,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后来,我们成了朋友,我经常去她家借书、还书,和她,也和张老师一起没大没小、没深没浅的谈论社会、家庭和我关心的所有问题。就在我毕业的那一年,马老师赢得了古塔区小学毕业班升学率的第二名,成为了古塔区的知名教师,第一名仍是保二小学的周大中老师。

文革中,张家骕老师成了我所在中学的“牛鬼蛇神”,并且是被彻底专政的八个人之一。当看到一张张大字报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成了这个社会的“牛鬼蛇神”,因为我的很多看法和观点与他很相近,而且我和他曾经那样熟悉。后来我和马老师张老师都成了“糟字派”,每次见面都会滔滔不绝,他们关心我的工作,婚姻,生活,关心我的一切,我不再觉得他们是我的老师,而是我的知心朋友了。

九十年代,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了张老师的生命。他驾驶的摩托车被横开过来的汽车撞得腾空而起,又摔落在地,肇事的汽车司机逃逸,并将垂危的张老师扔在路边,失去了最好的抢救机会。那年,他只有五十八岁,担任着第五职业学校的校长。

当我闻迅赶到老师家的时候,能做的只是和马老师抱头痛哭。我们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那逝去了的美好时光,相处的一个个片断,一一在我心头闪现,定格。后来,马老师一个人轮换着去儿子、女儿家,一直在深圳、北京常住。我们还常常通电话,自从妈妈生了病,我就停止了一切对外联系。再后来,我们就失去联系了。当写出这些的时候,我真想念我的老师。他们是我所熟悉的朋友中最相爱的夫妻。

我们六年级时,马老师休产假,全班同学被分为三个组,分别到同年级的三个班跟班上课,我被分到六年四班。几天之后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儿。那天下午上学时,因为刚刚下过雨,没有修过的土路泥泞难行。我小心翼翼地低头走路,已经快到学校了,突然不远的积水处溅起的泥水落在我身上,我抬头看见一辆小轿车正从我身后疾驰而来。那时,小轿车十分少见,况且是在雨后,在这没修柏油路的土路上。还没等我躲开,就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汪水的地方,正在用树枝划着泥水玩儿,头都不抬。来不及想,来不及喊,我飞跑上前,推着小女孩滚到路边。还没抬起身,小轿车“嗖”的开了过去,我和小女孩又被溅了一身泥水,小女孩这才哇哇大哭起来。旁边的院子里跑出一个中年女人,惊慌失措地把小女孩从我身边拉走,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回头向我点头。

几天之后,我暂时所在的六年四班的语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一个作文题:一件小事。我稍加思考,就把这件刚刚经历的事写了出来,没有任何修饰,实话实说。老师在讲评时,念了我的作文后说了这样的话:“同样是一件小事,人家就能编这么好,你们怎么就不行?”老师竟然说我是编的!我很生气,但没有去找老师讲理,用行动来抗议了。从此,我不再交作文,不再写作文,无论换了哪个老师,我都是照此办理,既不解释,也不辩护。老师拿我没办法。

就在六年级快毕业的时候,马老师又休病假,这一次,学校没有将我们分班,派来了一位临时班主任马兆中。他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站在讲台前,不是辅导课程,而是讲他的人生经历。他告诉我们,他从一高中毕业后填写的高考志愿第一是清华,第二是清华,第三还是清华,结果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没去报到,想不到现在来教我们,来到了这样一个小学。他满腹委屈,又踌躇满志,在黑板上挥笔写下:我的学校生活结束了,但我的学习生活并没有结束。他的字非常漂亮,写字时的神情也很潇洒,竟让我记了这么多年。

这个马老师因为看我从不交作文,好言好语地劝我不要偏科,说语文课是所有科目里的基础课程,这种缺陷会影响以后的学业。不管他怎么说,我就是毫不动摇。他终于从我的班主任那里了解了我的情况,从此对我大开绿灯,允许我上课时在课桌下看小说,不用回答问题,不用听讲,下课时还会拿过我看的小说和我讨论一番。在学校日复一日紧张追求升学率的喧哗声中,每天都有考试的日子里,遇到了这样一个奇葩老师,真是我的幸运。

七十年代,再次遇到马兆中老师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学校,在市物价局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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