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童年
作者:彭涵娜
左撇子神童每日午后总带着一身疯玩的尘土闯入教室,又在次日清晨恢复雪山般的整洁。他以无人能及的聪慧永远占据榜首,用无可辩驳的理由捍卫自己的天赋。她始终伫立在那座名为“第二名”的桥头,凝望那个被阳光描亮的背影,直至多年后从泛黄的成绩单里,终于读懂这命定般的距离。
神童出世
每天下午第一节课,小雨哥总是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闯进教室。午休时疯跑的汗水在他前额闪着光,白衬衣皱巴巴地贴在背上,袖口沾着操场的黄土,裤膝盖磨出两道月牙形的浅痕。最有趣的是那张俊俏的小脸,汗水和灰尘混成一道道蜿蜒的小溪,像幅没画完的山水画。
可这"狼狈相"从来不会过夜。第二天清晨,他准又穿着雪白的衬衫,精神抖擞地站在教室门口,仿佛前一天的疯玩从未发生过。
看他热得呼哧呼哧喘气,我就悄悄把我的小绢扇推过去。他总会冲我露齿一笑,帅气大方地道谢,然后拿起我的小扇子噼里啪啦地扇风。
很快我们就发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左撇子。那年头,大人们几乎都会纠正孩子的左手习惯,可林伯伯显然没打算改他。这种放任,在我们镇上简直是稀罕事。
因为他的座位在左侧,我们写字时手肘从不打架。这可是其他同桌最羡慕的事。
"试着用右手写字吧?现在还小,多练习就会习惯的。"
连开明的陈老师都忍不住劝他。
"我爸爸说,做重要的事要用最顺手的方式。每个人都必须用自己最习惯的方式去做最擅长的事情。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全力以赴,才有一丁点可能成功。"
小雨哥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反驳,还补了一句:
"右撇子不也只能用一只手吗?"
说着举起左手写的生字本,工整的字迹让陈老师都哑口无言。他握笔的姿势古怪:手腕弯得像月牙,可写出来的字横平竖直,还带着笔锋。
"左撇子用脑的方式特别,想问题的角度也新奇。"大大有一次在书房里这么说。
"就是说,左撇子小孩往往更聪明些。"他又补充。
大大其实也是轻微的左撇子,不过很少人注意。他握粉笔时会不自觉换手,我妹妹写字时偶尔也会这样。
"娜娜班上那个佳雨哥可不简单,他姥姥就在左岸那头住。"
妈妈突然八卦起来,边说边往茶杯里添水,蒸汽模糊了她的表情。
我们镇上把小河下游的一半叫左岸,上游这一侧习惯叫右岸。
"那可是个神童,三岁就会口算三位数乘法。"
"啊!"爸爸和大大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很快,这个消息在镇上传开了。有人说他在幼儿园镇政府晚会上唱过歌,有人说他四岁就懂负数。最神奇的是鸡兔同笼问题,这连我四年级的哥哥都挠头。有天我在书房听见大大教哥哥解题:
"五步骤法:大数减小数,兔子腿减鸡腿,然后相除……"
那些数字在我脑子里打转,像一群找不到笼子的鸡和兔子。
小雨哥确实像会魔法。课堂上的算术题他早就会了,语文书刚发下来没几天,他就能从头背到尾。
"那些字又不难认,而且都有拼音啊。"他眨巴着大眼睛,耐心又带点神气地解释。更气人的是,他从不在课外用功,下课后永远第一个冲出教室,像只撒欢的小马驹。
"锋哥,他们佳雨哥是那个山上果林林家的小儿子呀。他爸当年也是去过前线的,你们不会在同一个部队吧?"
"市里老兵联欢时遇到过,不是一个部队的,番号不一样。他爸爸当了十几年兵,比我长很多,后来做到团长,好像是病退。不然会一直在部队里……"
大大原来认识小雨哥的爸爸。
"他爸应该比我大很多,但小儿子怎么还会这么小?"大大有点疑惑,却没再多说。
自从我上小学以后,大大就自然承担起管我学习的责任。每天晚上,我和哥哥被他带到三楼书房。大大批改学生作业,我们做自己的功课,所有作业,都要经过他检查才算完成。
"娜娜比风风聪明。"大大常常这样夸我。
"哪里,风儿更聪明,他从一年级开始一直是班上第一名。"爸爸谦虚道。
从一年级起,大大就是哥哥的班主任。晚上他会在改作业的间隙,给哥哥开小灶。哥哥的成绩一直很好,这里面显然有大大的心血。
但我心里总有疑问:他们为什么总要比较我和哥哥谁更聪明?
"我们家娜娜肯定也是第一名。"大大自豪地宣称。
结果他错了。期中考试,我考了第二,第一是我的同桌,神童小雨哥,语文数学双百分。
"你看娜娜数学也是一百,语文九十九,只差一分。"大大不气馁,"期末肯定是第一名。"
第一学期结束,我依旧是第二,小雨哥依旧双百。那像是一种命定,直到他离开学校,我从未得过第一,他从未得过第二。
多年后整理旧物时,我翻出那些泛黄的成绩单。大大用红笔圈起的每个”第二名",都像一座小小的桥:桥这头,是我踮起脚尖的身影;桥那头,永远站着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背影被阳光描亮,像初见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