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童年
作者:彭涵娜
八个被遗忘在镇上的孩子,度过了一段如水般清澈的农忙假。左撇子神童在公开的河流中,以一种天真而笃定的骄傲,坦然裸露了身体与成人世界的秘密。这颗投向她懵懂心湖的石子,打破了孩童间微妙的平衡,也悄然种下了漫长幻想的开端。
不一样的男孩
那时候的江南,立夏一过,整个镇子就浸在湿漉漉的水汽里。镇子外刚插完的秧苗绿得发亮,田埂上到处是弯腰捆稻的农人。按老规矩,我们该放农忙假了,这是专属于农耕时代的假期。
现在的孩子大概很难想象,突然所有的学生都不用去上学了,而是在家里和大人一起下田。
我们的小学校虽在镇上,学生却大多来自周围十里八乡。除了像我们七个住在镇上的,基本都是农家孩子。农忙一到,他们要帮家里干活,而我们几个镇上的孩子,就成了闲得发慌的"城市居民"。
小雨哥家虽说也是种果树的,但他显然是家里的娇客,从不碰农活。这时佳雷哥忙得很,就把他送到镇上左岸的姥姥家过农忙假。
陈老师怕我们几匹野马在镇上乱跑,便安排每天按时到校。我们七个镇上的孩子,加上小雨哥,就这样失去了难得的假期,乖乖背着书包去学校。
虽说是去学校,陈老师几乎没布置什么补课任务,只给我们几套往年的暑假作业,每天完成几页。
她还给我们排了临时"职务":小雨哥当临时班长,我是学习委员,建新是体育委员,唐春梅是生活委员……有模有样。
我们八个孩子每天自我管理,作业简单得很,很快完成。下午放学前陈老师来检查,总是一次过关。其他时间,我们就自己在教室和操场上玩,日子过得像一段安静的假日。
第一天和第二天,陈老师领我们去她家吃午饭。第三天起,不知哪位家长发起,我们开始轮流去不同同学家吃饭。做东的小主人特别自豪,恨不得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端出来。
那一直是我童年里最珍贵的一段时光。
知了的叫声密密麻麻,像在摇一串破铃铛。临时班长忽然跳上讲台,大喊:
"好热啊!我们下河去游泳吧!"
我们哄地冲出校门,穿过石板路,来到对岸的小河边。转弯处水深,旁边有浅滩,是镇上人洗澡的老地方。平时傍晚,大大都会带我们来这里。
可刚到岸边,我们就犯了难:没人带多余的换洗衣物。怎么办?
“脱光下去啊,怕啥?"小雨哥大大方方地提议。
五个男孩立刻附和,三下两下就把衣服扔到树影下,光溜溜跳进水里,留我们三个女孩子在岸边面面相觑。
没多久,柏春从堤坝下探出头,对春梅喊:"你们先下到水里,再脱,把衣服扔上来,我们帮你放到阴凉处。"
他说完就钻回水里,没有看我一眼。
我站在岸上,盯着水里的男孩子们。他们像几条小鱼,在阳光下闪来闪去。我的脑子乱糟糟的,又有点莫名的紧张。
忽然,小雨哥轻轻爬上岸,走到我身边。他双手捂着肚脐以下的地方,动作笨拙得像在抱一只怕摔坏的瓷罐。可那瓷罐显然装不住,他遮得不严实。我只看到一闪而过的粉白,好像一颗尚未熟透的小果子,又像某种奇怪的小动物,紧挨着一对软软的、跟着走路微微晃动的丸子。
我怔住了,不知是想笑还是害羞。
"你把衣服递给我,我放在我的衣服上,不会弄脏。"他郑重承诺,然后又跑下去,像一只灵活的猫跳进水里。
他跑动时,那两瓣圆圆的屁股在阳光下白得晃眼,像刚剥好的鸡蛋。
我小心下到水里,在堤坝的阴影里脱下衣物,把它递给一只正从背后努力伸出的小手。等我抬头,小雨哥已经拿着衣物跑到树下,把它整整齐齐放在他衣服上垫好,又跑回水里。
春梅和利群在男孩们鼓励下也下了水。水面遮住了我们的羞怯,取而代之的是没完没了的水仗。那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同龄孩子在水里疯闹,比任何一次跟大大下河都开心。
突然,小雨哥站起来说:"我要上岸尿尿。"他一带头,几个男孩都爬上对岸,面向镇政府门前的草地,"哗哗哗"地撒起尿来。
“佳雨哥的……”建新突然扯着嗓子喊,话没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小雨哥像被抽掉了全身的气,慢慢走回浅滩,背对我们默默穿衣服。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低着头、显得委屈又孤单。我担心他是不是受伤了。
趁他去厕所的空档,我追问建新。他扭捏半天,柏春忍不住接话:
"他……割了包皮。"然后立刻闭嘴。
"割了包皮是什么意思?"我在心里一遍遍琢磨,脸上却莫名发热。
小雨哥回到教室,忽然站到讲台上,用那种自信又笃定的腔调说:
"我爸爸说,男人的包皮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割掉后,会更健康,将来会长得更好,让女人更幸福。所以我小时候就割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伤口了。"
他长舒一口气,神采飞扬地走回座位,像一个刚赢了辩论的国王。
我们全都听得一头雾水。"包皮""更好""女人更幸福"这些词,我当时一句都不懂,却本能觉得这是某种不容轻视的秘密。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一刻不仅改变了我对小雨哥的看法,也悄悄种下了某种漫长的幻想,而他那份孩子气的骄傲,也早已在那天的阳光下,映出未来故事的影子。
而那一下午,建新他们难得安静下来,眼神闪烁着一种说不清的敬畏与不服,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做男人"这件事上,竟比小雨哥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