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黑天鹅”的正面与反面

将纳西姆塔勒布的黑天鹅理论引入企业管理，让企业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形成风险管理策略，这就是霍坎扬肯斯加德在《黑天鹅意识》所要表现的主题。在塔勒布的定义中，黑天鹅事件通常被认为是低概率、难以预测并产生重大负面影响的事件。黑天鹅事件总是以不同形式出现，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社会和经济生活。对于一家企业来说，黑天鹅事件往往意味着沉重的打击。

然而，把黑天鹅一词当做低概率高影响事件的简称，显然有失偏颇。这使得黑天鹅理念丧失了它的重要性，偏离了其核心思想。扬肯斯加德强调未雨绸缪在黑天鹅形成过程中的重要性。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控制和改善其危害性，将至少一部分黑天鹅变成预测中的极端风险。预期对黑天鹅的假设与设想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因为极端不确定性可能带来极大的风险，但也可能带来幸运与机遇。

■ 巨大的变化需要长时间的酝酿

黑天鹅代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它让我们重新审视的那些关键的假设：作为决策者会面临随机性，并且会根据以往的经验作出推断。随机性代表着不可预测，它是用于描述任意变量所产生的结果。例如，在某个特定的工作日，某个景点的游客数量是无法事先明确知道的。

在描述随机性时，不确定性与已知概率是有区别的。不确定性意味着不知道概率。当随机属于不确定性时，就无法确定结果的范围和结果产生的概率。相较而言，已知概率则意味着我们已经确定了结果的范围和发生的概率。最常见的例子是掷骰子，其中6个可能的结果具有相同的概率。

事实证明，不确定性普遍存在。在人为制定游戏规则以外的世界，几乎不存在已知概率。世界根据我们无法掌控的机制和这些机制相互作用，产生了近乎无限的可能性，每次只产生一个可观察的结果。于是，我们难以客观地确定现实世界中各种现象的概率。即使能够运用大量的数据，我们仍然处于不确定性的领域。

不确定性又可以分为两种：温和不确定性和疯狂不确定性。温和不确定性是指我们对最终形成的结果过程并不完全了解，但观察结果好像符合我们能够认可的统计过程。这方面典型的例子是人群中的身高和智商的分布。疯狂不确定性则意味着超越常规认知的变化，所探讨的结果与以往截然不同，远离了我们对可能发生的事情的预期。疯狂不确定性的独特表现是尾部分布的严重不对称，即历史上记载的最悬殊的结果都可能被超越。例如，1987年10月的美股崩盘，回报率为-20.5%。按正常情况，发生如此惨烈暴跌的概率大约是万亿分之一。

在许多情况下，我们缺乏可供探索的数据来绘制随机过程的尾部。此时，不确定性更会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技术创新恰好符合这种情况，因为它带来了全新的事物，并将其注入目前动荡的世界之中。新的动态开始运行，就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和一系列副作用，以不可预测的方式波及整个社会运行系统。我们不断创新，也不断改变游戏规则，同时不可避免地增加社会生活的复杂性。技术进步过程中出现的两只大的黑天鹅是互联网社交媒体和智能手机。在此之前，我们没有任何既有数据库可以研究、预测这种历史性的冲击波即将发生。或者更重要的是，人们认为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性。

之所以不能将黑天鹅等同于单纯的尾部风险，是因为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层面，即我们对事件的预期。由于预期的作用，属于黑天鹅范围的事件就是不可能的事件。引用塔勒布的术语，这是一个傻瓜问题。无知的人更容易经历黑天鹅，因为他们没有形成对现实的正确期望。就像塔勒布所说的火鸡，这只火鸡一生都在丰衣足食中度过，而对即将降临的灾难毫无防备。这就是最典型的黑天鹅。但是，屠夫显然很清楚应该在感恩节做些什么，因此他并不认为这是黑天鹅完全相同的事件，但预期却大不相同。

实际上，黑天鹅理念并没有说它是必须突发的，甚至必须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发生。塔勒布书中讨论的许多案例都是在历史书中看起来很明显、很有条理的事情，但都是长期性事件，有着漫长的先导阶段。一战和二战都属于这个类别。基督教的崛起则被称为另一个黑天鹅事件。对于生活在耶稣诞生前后的人来说，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基督教无疑是一个荒谬的命题。但其产生的后果是巨大的，所以也符合黑天鹅的标准。基督教花了数个世纪才站稳脚跟，让人们开始感受其影响力。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兴起是技术驱动的黑天鹅的案例，它们也是在多年后逐渐出现的，一步一个脚印地渗透进我们的生活。

因此，从现实世界中的决策者的角度来看，黑天鹅并不是在一瞬间出现的。巨大的变化可能需要长时间的酝酿，这一事实增添了黑天鹅的相对性。那些不那么拘泥于理论框架，更愿意重新构建自己的思考逻辑的人会更快地接受变化。这为黑天鹅引入了一种属性，即它们是变革的巨大推动者。值得注意的是，当有部分人无法接受不断变化的现实时，那些敢于打破常规的积极进取者的价值就会倍增。而那些与你存在竞争关系的人是否处于外行状态便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变量。

我们普遍倾向于提出某种理论或观点，然后开始寻找能证实它的证据。这就是所谓的证真，但塔勒布认为，证真是一个危险的错误。当持有这种偏见时，所有获取到的数据都会证实我们的理念是正确的；我们坚持的理论确实是真实的。任何与该理论相矛盾的事例都会被删除或忽略，或以支持我们原有的信念方式重新加以解释。卡尔波普的证伪理念被抛之脑后，而它才是科学和开放探索的真正标志。

■ 企业黑天鹅：收入下降30%~90%

从企业视角探讨黑天鹅，公司独有的特征影响着我们对黑天鹅现象的思考。多数人认知中的黑天鹅是指那些改变了社会文明发展道路的事件，其极大的破坏力可以通过多种渠道直达公司层面。这类黑天鹅是否会对公司产生影响完全取决于冲击力的类型以及公司的商业模式。

对于企业级黑天鹅来说，必须有特定的机制来传导冲击，才能改变公司的财务报表。企业级别的黑天鹅事件必须明显影响了公司的创收能力，或者改变了公司的成本结构，因为这两者决定了公司最终的利润。在这种情况下，公司的资产和负债将会发生变化。在企业有财务报表记录的几十年里，相当数量的事件可以被描述为黑天鹅事件。如果对业绩冲击足够大，它就符合产生严重后果的企业级黑天鹅的标准。

为了深入分析黑天鹅对企业绩效的冲击，扬肯斯加德与其合作者开展了一项研究课题。他的调查从企业绩效中的一个特定维度出发，评估黑天鹅对企业的影响。他在这项研究中所采取的方法是分析黑天鹅对收入方面产生的影响。企业营收不仅在会计意义上至关重要，更是企业存在的意义。如果无法获得足够的收入，业务开展就无法谈起。

在扬肯斯加德的研究中，将企业黑天鹅定义为收入同比下降30%~90%。换言之，假如企业与前一年相比至少损失了1/3的销售额，就应该称为黑天鹅事件。对于公司来说，在一年的时间里失去这么大一部分业务确实是很严重的问题。这种下降的经济影响是毋庸置疑的。这个研究项目源自对业绩尾部风险的严重关切，以及对公司自身抵抗力的探索。在较长的时间跨度内对大规模收入冲击发生的概率（在特定年份经历冲击的公司的比例）进行跟踪，可以发现企业的业绩风险是否有上升的趋势。

塔勒布没有过多的讨论黑天鹅是否会随时间而变得日益猖獗，周期更短、频率更高。事实上，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表示黑天鹅的源头已经成倍增加，难以估量，并指出显然，自然灾害在过去1000年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区别在于此类事件对社会经济产生的后果的严重性。塔勒布继续指出，由于存在网络效应，即经济实体之间的连锁关系，今天的地震对经济的破坏比以往大得多。普华永道咨询公司也指出，世界的风险越来越大，随着业务日趋复杂、虚拟化、相互依存的关系，组织越来越容易受到风险的威胁。

为了论证世界正在变得更有风险这一说法，扬肯斯加德决定将1955年作为一个参考点，给风险在增加论点一个合理的前提条件。他收集了1955~2020年间美国所有公司的数据并观察一段时间内营收遭受重大冲击的频率。研究显示，企业部门业绩的尾部风险确实正在增加。直到1975年，企业经历黑天鹅的概率约为1.2%。换言之，在任何一年，100家公司中平均仅有不到两家公司遭受30%或更高的收入下降冲击。相比之下，在21世纪初该概率为6.3%。对当代企业来说，这个数字的含义是，大多数企业都有可能经历黑天鹅事件。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天鹅周期性峰值出现的频率似乎在增加。事实上，在5个最高的峰值中，有4个都出现在21世纪初。

在扬肯斯加德的研究过程中，他发现风险水平不断发生变化。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黑天鹅的概率都徘徊在5%左右，而且这是新常态。接着，在2001年，它飙升至10%，表明这确实是那几年尾部风险的状况。然后，在2009年，随着大萧条的出现，尾部再次发生变化。高达15%的公司在这一年损失了超过1/3的收入，这比有记录以来最棘手的数据上升了50%。于是，扬肯斯加德对尾部风险的认识再次被刷新。他意识到，现实情况要比以往想象的更加糟糕。

事实上，黑天鹅发生的概率可能更接近100%，而不是零。只需要将时间拉长，我们肯定会见证其发生。可以绝对肯定的是，一些意料之外、令人震惊且造成重大影响的事件必定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发生，甚至不会等很久便要发生。从这个角度看，即使是最不可思议的难以想象的事件也必然会发生。

假设某个极端事件在一年内发生的概率只有0.5%（即大约每200年发生一次），那么仅这一项风险，10年内发生的概率就接近5%。考虑到诸多不确定性的来源，不难看出为什么10年内至少有一件极端事件发生的概率会接近100%，甚至5年内就会接近这个比例。回顾最近几个世纪，上一次全世界在5年内没有发生戏剧性的、改变我们认知的、史无前例的事件是什么时候？

企业发展的核心在于其战略，但任何战略都伴随着风险销售可能未达预期，成本也可能高于预算。事实上，任何意想不到的灾害都有可能破坏商业战略，使结果与预期大相径庭。公司战略是如何失败的？财力不足是最直接的原因。直接后果是原本应该赚钱的生意因得不到资金支持而被搁置，导致无法实现公司收益的增长。投资不足意味着我们削弱了未来的竞争力，所谓的价值创造止于纸上谈兵。

■ 永久性伤害的可能性真实存在

一家公司在预期方面设置的标准越低，公司的经营便更带有黑天鹅的阴影。假如公司做了足够的预防措施，它就是尾部风险；但如果没有做，它就会像典型的黑天鹅一样把公司带入灾难与混乱之中。而拥有大量现金确实是对付黑天鹅的好办法。

我们是在客观地探讨黑天鹅。我们关心的是公司应该如何处理不确定性因素，以及怎样合理分配资源来缓解尾部风险，这些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我们只对影响公司业绩的随机事件深入探讨，确信正是公司本身存在的脆弱性决定了哪些随机性是需要重点考虑的，并设计与之相匹配的对策。

通过大量的金融数据样本，可以避免鼠目寸光。当汇集了65年以来同类企业的大量数据后，观察业绩发生重大变化的频率又是怎样的呢？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商业的盛衰周期和市场竞争中那些与我们有相似业务的企业，多久才会遭遇到一次冲击呢？参考这部分公司的相应数据有一个前提，即它必须是具有代表性的。

石油和天然气行业是最容易发生黑天鹅事件的行业，其概率超过了10%。繁荣与萧条的周期明确地反映在统计数据中。相比之下，消费品行业公司的黑天鹅发生率相对较低，约为2.6%受到大型业绩冲击的可能性要低得多。纵观各个行业，比较合理的假设是，在一年时间范围内，黑天鹅发生的概率在2%~10%之间，具体取决于行业的业务性质。这让我们了解到自身所面对的不确定性，避免用短暂的经验推断未来这是毫无参照意义的推断。

由于有大量疯狂的随机性的存在，无论是否配得上称之为黑天鹅、尾部风险、波动性或仅仅是普通的特殊事件，我们对此都不能漠然视之。尾部风险问题颇为重要，这意味着会出现全军覆没的情况，或者导致企业的战略彻底失败。在某种程度上，参照收入下降的百分比意味着我们限制住了不确定尾部风险，它毕竟不可能低于100%。我们创造了一种环境，以决定如何建立对极端结果的防御措施。一定程度的量化是必要的，以确保我们对意外事件的认识达成一致，以及我们的反应是匹配与合理的。

相同的黑天鹅对两家类似的公司会形成不同的影响，具体取决于该公司以何种独创的方式去运作。一家公司几乎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困境，而另一家公司则可能会遭受重创，运营水平降至最低后果是否严重取决于公司的抗打击能力。一家公司越是积极地减少风险，它拥有的风险资本就越多，公司的复原力就越强。复原力指的是一种迅速恢复并回升至危机前的状态的能力。公司发现漏洞并采取行动，或许会把可能严重破坏公司战略的潜在黑天鹅转换成众所周知的尾部风险。

扬肯斯加德的研究结果基于对10个行业超过14万家公司年度的观察，一致指向流动性为王的结论。每当经营性现金流不足以支付其本身的现金承诺时，就会对公司战略造成潜在破坏，因为资本支出可能不得不缩减。资金短缺可能是问题，也可能不是，这取决于公司的资源状况。公司有可能摆脱它，但也有可能被它所挫败。构建复原力最基本的方法就是确保公司有足够的资本来处理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情况。保持健康的资产负债表将是解决公司复原力问题的重要方法。

塔勒布很奇怪地认为规模有利于脆弱性，但他对于规模的论断并没有形成一个连贯的论点。而扬肯斯加德的研究结果则表明，小公司在两个方面受到冲击的影响更大。首先，它们更容易经历这些冲击；其次，它们对这些冲击也更敏感。弱者在危机中首当其冲成为受害者，这似乎是事物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则。相比之下，大公司往往在特定的时间都有更成熟的市场存在，并在产品组合中取得了一些成功。

在当今世界，平庸的表现已是常态。人们的注意点和点击量都集中在少数幸运的赢家上。回想亚马逊和脸书，这些幸运儿抓住了几乎所有的机会。一个只有少数精英及大量平庸之辈组成的商业体系会呈现出长尾形态的分布特征。这些以陡峭的角度向右倾斜的结构图，就是幂律分布。其特点是，大量的结果分布在略高于最小值的位置。换言之，绝大多数企业只是处于中庸之道。部分高精尖独家的存在，导致分布图尾部比正常分布要更长且更好。这就是著名的二八法则。最初的成功会吸引更多的成功。这样的成功定律正是我们所要追求的。

正如我们所见，黑天鹅是企业战略可能失败的时刻，但也是构成战略和财富可以被创造的时刻。这是一个贯穿商业历史的想法，这也是企业黑天鹅的正面与反面。如果我们成为反脆弱者，那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养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习惯：接受逆境并从逆境中进步。研究表明，大多数人在经历创伤之后，在某些方面会变得更强、更好，这也被称为创伤后成长。但我们也必须小心，不要把弗里德里希尼采的箴言杀不死我的，会让我更强大想得太过浪漫。永久性伤害的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