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我学会了背“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从此,我为所有必须做又不想做的事,找到了咬牙做下去的理论依据:万一前面有个大任等着我呢?等了很多年,这个大任也没有掉下来。慢慢地,我意识到,孟子的话,不是说给我这样的人听的。“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才是更普遍的人生。
既然没有大任在身,人间过客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呢?早在我还心怀可能“大任”的高中时代,我就问过我的舍友。舍友说:“那要看什么时候了。就像现在,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考上大学啊。”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又好像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当然知道上高中是为了考大学,但是然后呢?舍友说:“可能是找个工作?”“再然后呢?”“那就不知道了。到时候应该就知道了吧。”舍友看起来一点也不为这个问题困扰。我有点羡慕:她活得目标明确,而我处于意识迷茫中。
后来,我也有过一段不迷茫的时间。有一天,五岁的孩子说:“为什么阿丽雅家住在大房子里,我们住在公寓里?”我说:“公寓有什么不好吗?我们该有的也都有啊。”孩子说:“大房子有一个院子。”我说:“我们也有院子啊!我们的院子还大一些,还不需要我们管。”“我想有一个我们自己的院子。”我五岁的孩子,让三十出头的我,第一次意识到了钱是必须要有的。
终于,我的目标也明确起来:搞钱。那几年里,很多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熬过今天,把钱赚到就行。当大房子有了,钱也没那么紧张以后,迷茫又来了。难道人生要么就是在必须的驱使下奔命,要么就是在喘息中迷茫吗?
前两年,在读《高敏感人群》(The Highly Sensitive Person by Elaine Aron)的时候,我遇到了vocation这个词。vocation在十六世纪以前,是指一个人受到上帝的召唤,投身到神职行业中。在后来的宗教改革运动中,路德、加尔文和一些清教领袖发展了vocation这个词。新发展出的意思,超出了神职工作的范围:神会启示每个基督徒,他适合进入的行业、从事的工作;而基督徒应该遵从神的感召,用他一生大部分的时间,来履行神交给他的职责。基督徒通过vocation, 使自己受益,从而使上帝开心。(来自维基百科)
我虽不是基督徒,但我觉得这个解释挺好。vocation就是天降一任,不必是大任,所以才能适用于所有人。我不知道基督徒们是怎样得到神示的,就常看看传记,学习别人的经验。张爱玲说她生来就是为了写小说的,所以她写了一辈子。巴菲特热爱投资赚钱,从十来岁就自觉起步,到九十多岁,钱早就多到用不完,仍然乐此不疲。一件事情,从小就喜欢,一直喜欢,做到老还兴致盎然,这应该就是vocation,神给的召唤吧?
那我的召唤又是什么呢?一定不能是我的工作吧?因为我长期幻想退休,过上读书、旅行、睡到自然醒的闲散生活。工作到老?想想都害怕。也应该不是写小说。虽然我曾经是个小说迷,但是写小说,实在好难。投资赚钱,我只想搞点被动的,因此不用花时间频繁操作。
最近,我觉得我开悟了。我的召唤是:世界观察员。我从小就喜欢观察思考人生,一直喜欢,估计到老了还是会喜欢。读书可以了解横跨四海、纵贯千年的世界,旅行可以看到不同的地貌和人。我的工作很辛苦,但是也给我独一无二的、可以深度接触、观察各类人的机会,这种深度,甚至是读书和旅行的认知没法达到的。虽然我常常抱怨工作,但是我一直没有辞职,也有这个原因(和钱的原因)。在工作中,能见识丰富多样的人性(虽然很多时候并不那么让人愉悦),通过亲身参与而了解社会的一些操作,也是个趣事。
在这个世界经过的时候,努力看清它的样子;兴致来时,做点随心所欲的记录;即使在闲暇中,依然视线清晰。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