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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集悲歌》——脱北故事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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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我的旧时光之十四

2013年12月21日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天气晴。

我加快了进程,决定在年底必需写完它。不过,它也确实拖太久了,没想到回忆与延喜的事会用去一年多的时间,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计划之外了。前几天有点忙,连记录日记的时间也挤不出来,今天终于可以再写点了。老实讲,我每每想起自己与延喜的那段生死离别,嘴里都充斥着一股酸酸的、苦涩的味道,就像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黑咖啡一样。

我永远记得那天窗外的天空有多么蓝,空气有多么清新,窗外鸟儿的叫声有多么动听,微风又有多么轻柔,这么美好的天气怎么允许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呢?这么美好的天气怎么允许有受伤流血和死亡呢?现实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人的命运往往和天气好坏没有半毛钱关系,即使有联系,你也会悲哀地发现那仅仅是个巧合。

所有事件的起因还要从延喜父亲那辈几个人的恩怨说起。她的父亲叫姜承民,曾经有几位要好的战友,分别是李贤宰和成允在。他们在入伍的第五年就因为太过优秀被选进党内进行特殊训练,在经年累月的射击与格斗中,他们又建立起了深厚的兄弟情谊。这之后,他们各自有了几次出国任务的经历,完美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这里面的任务包括暗杀及收集各国重要情报。也因为这样的特殊经历,让他们有机会看到了不同的世界和不同世界里的人们,对现在他们所热爱和付出的国家产生了质疑。直到九五年前后,国内饥荒爆发,导致他们各自的家庭配给大幅减少,甚至因缺医少药(主要是没有药物)病死的病死,进而决定带着家人们铤而走险,投诚韩国。但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在这个脱北的过程中他们始终被其他特务追杀,哪怕已经逃到了中国境内,依然会被潜藏在中国的北朝鲜特务继续追杀。他们在这场互相猜忌、怀疑、争吵、互殴的追逐游戏中弄得疲惫不堪,彼此之间不再信任,关系出现裂痕。

延喜回忆起那段往事时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她只知道个大概,因此我也只能记录个大致情况。想想看,一下子三个优秀的特务同时叛逃出国,这样的严重事件应该是史无前例的,上层被震怒也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所以,我可以想象他们当年的处境有多么的惊心动魄,肯定是对他们不惜代价地下达了死命令,才最终酿成那个惨烈的结果吧。这三个家庭在抵达中国后的半个月里关系彻底破裂,北边的人和潜藏在中国的北朝鲜特务都在追杀他们,这使得他们三个家庭不得不选择分道扬镳。他们是在一场混乱的枪战中分开的,好几伙人打得分不清是敌是友,这个过程中他们也损失惨重。尤其成允在,直接导致他妻子的惨死以及一双儿女失踪,李贤宰与怀孕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失散。似乎只有延喜一家得已保全,这使得成允在与李贤宰直接怀疑姜承民是叛徒,是那个走露风声的人。三位昔日好友兄弟在将北边追逐过来的特务们团灭后,彼此之间也开始大打出手,李贤宰与成允在合力射杀姜承民,但他们都不是姜承民的对手。据延喜说,她的父亲姜承民是出了名的神枪手,格斗方面也非常出色,且反侦查能力特别强,经年累月的刻苦训练以及特殊工作练就了他一身的肌肉和本领。于是,在这场兄弟激烈的枪战中,李贤宰身受重伤,不知所踪,成允在也身中数枪,还被子弹擦瞎一只眼睛。这加深了成允在对姜承民的恨,尤其在得知李贤宰被抓后,对他是叛徒这件事更是深信不疑。但是,姜承民射击点却都不是要害,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我是说为什么没有打要害的原因。也许他当时犹豫了,一念之间心软了,总之那个原因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这里面有成允在不知道的事,那就是李贤宰在兄弟们决裂前就把重要的文件交给了延喜的妈妈孔英淑。延喜告诉我,她妈妈孔英淑是无意中发现丈夫依然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并为那个国家效命的,她看见了自己的丈夫与北边的特务接头,在那一刻,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魂不守舍地死守着这个秘密。可她还是耐不住良心上的谴责,偷偷找李贤宰谈话,让李贤宰带着成允在离开他们单独跑,尽管她最终也没有说出自己的丈夫就是那个叛徒。李贤宰不为所动,他们三人中,李贤宰与姜承民关系最好,没脱北前两人在国外一起行动,合作过无数次,从未失过手。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即使孔英淑什么也没说,也猜到了大概,于是他把那个重要的文件交给了孔英淑并告诉她,姜承民和成允在都知道这东西在他手里,他让孔英淑牢记一点,谁向他要了这件东西谁就是叛徒,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到时候不要犹豫,立即带着大家跑,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丈夫,也要毫不犹豫地离开。

这些孩子们在父辈三兄弟之间那场激烈的枪战中彻底失散,她妈妈孔英淑带着这个秘密直到自己快与曹老师结婚时,才将秘密对她吐出。她妈妈将文件上传至某个暗网里保存起来,需要用网络钥匙才能打开它。事实上,延喜老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无意中偷听到了她妈妈和李贤宰的对话。只不过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认为这是对她父亲的侮辱和陷害,直到她亲眼看到了她父亲对李贤宰腿部开枪,逼对方交出那份文件,才不得不承认父亲才是那个叛徒。接着,她又目睹了父亲开枪打死了成允在的妻子及他的一双年幼儿女,因为李贤宰当时对她父亲撒谎说文件放在了成允在那里。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故意去遗忘这个污点,但却让她精神上越来越压抑,扭曲的心理压力无处释放,她开始在偷盗和撒谎中寻找安慰。认识我后,她还将她妈妈保存的那份文件用网络钥匙偷了出来复制一份塞进了我的转经筒中,那是由摩斯密码和其它几种密码组成,必须经过破译才能转成文字。当我知道这件事时,她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也就无从知晓她当时的动机是什么。

那份文件到底有多么重要,据说是北朝鲜潜伏在韩国、中国、俄罗斯,以及日本和美国的特务名单,但这并不是一份普通名单,而是那些特务早在韩战结束前便潜入了这几个国家,并在那里生下后代,而他们的后代从小便被父辈们严格培养,长大后依然是北朝鲜特务。换言之,这份名单里的人大部分应该已经不在世上了,现在为北朝鲜政府工作的特务是他们的后代。没有这份名单,根本无从查找潜伏在这几个国家里的特务们。为了投诚韩国,他们将这份重要的文件偷出来,可以想象他们当时的决绝。李贤宰被抓后,姜承民与成允在也相继失踪。

 

2013年12月22日星期日

今天是星期日,天气晴。

我一直都不愿意回忆这段过去,除了它过于残忍外,我对这段记忆竟然也是有些模糊不清和混乱不堪的,无法据实描述那件事。那天的我不知是麻醉剂的药效太强导致我副作用强烈,还是因为事件本身就已经严重地刺激到了我,致使我精神上很恍惚。尽管我已经很努力地尝试着去回忆,那段过去依然像浴室里被热气弄花掉的镜子一样,也像秋天里的雾气一般,它朦朦胧胧地似有似无,仿若幻境,我始终感受不到那份真实。我不知道残留在我脑子里的东西是否真的发生过?或者有致幻的成份在?这个我无法保证。我怕我的记录不够详实,或者说不够准确,我怕自己的胡言乱语让整个事件失实。老实讲,要将延喜的最后时光记录下来,对我而言真的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强大的心理。

那时候,为了活下去,延喜妈妈因为丈夫的特殊身份会些汉语和日语,所以很快便融入了中国社会。据说,训练特务会多国语言是最基本的,她的父亲就会捷克语、德语以及汉语和日语。虽然在中国生活多年,她们母女又有了新的依靠,可曾经的伤疤却还在,有时候还会痒和痛的,延喜就是在这样矛盾和痛苦中长大成人的。

这个故事直接推翻了之前延喜给我讲的那个关于她家为什么脱北的版本,她没有什么孪生妹妹,她父亲也不是什么军医,那都是她故意编排出来说给我听的(据说是在某部书里看到的故事。)。虽然她在讲这些时脑子也是不清不楚,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它可以直接解释曹老师和孔英淑莫名其妙地死亡,以及后来她的种种遭遇,直到后来的虐待惨死。当然了,也有关于我的“东西在哪?”那个直到现在想起都会令我汗毛直竖的可怕经历。后来,那个男人对我说的那句好好照顾延喜的话,也让我猜到他有可能是延喜的父亲。他问我的“东西在哪?”指的应该就是那份机密文件,可以放了我,确实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当年对延喜的一无所知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我和延喜自木屋分开后再也没有过语言上的交流,包括后来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与李美姬婚后不久便就职于朴氏企业的职工医院,也就是仁爱医院,那是延喜夫家的产业。)机缘巧合下碰过几次面,却也装作陌路,就像之前有商量好的一样。我想除了美姬,没人知道我和延喜过去的故事。当然,具牧师是知道的,但我相信他会守口如瓶。尽管我后来知道朴根熙是他的同学兼好友,也知道他不会说出一字半句,为我保守秘密。

我是在下班后去停车场的路上被人从背后扎晕的。之所以没有任何防备,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他人再次绑架,是没有预料过有一天发生在电影里的情节会再次发生在我的身上。不记得过去了多久,我幽幽转醒了,在半梦半醒的瞬间,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个女性清脆的笑声。那声音悦耳动听,是我所熟悉的,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很快,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听到她在喊我的名字,一遍遍地叫着南修,醒醒。我勉强睁开眼睛,入我眼帘的是延喜那张动人又俏皮的脸庞,她的模样回到了我最初爱上她时的样子,那时的她明艳照人,富有青春气息。我本能地又看向四周,那环境是我从未见过的奇幻世界,它们五彩斑斓地发着璀璨的光芒,直刺我的眼,也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是躺在沙滩上的。那个地方像是一座远离尘嚣的无人小岛,岛内生长着巨大又奇怪的热带植物,它们不但会像宝石一样散发着的光,还会婀娜多姿地跳着舞蹈。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如果那可以被称作大海的话,因为海水并非蓝色,而是金色的,闪着金黄色的光,与我身下的沙难一个颜色。我坐起来下意识地抓起一把沙子看,发现那根本就是细碎的黄金做成的沙子,我又看向天空,顿时惊叹在那奇异的景象里,那天空满满全是闪着七彩光泽的珠母云。这迷幻的云彩令我痴迷沉醉,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云彩。那时的我根本无法去思考我到底来到了哪里,也无法去思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会经历这些奇怪的事情,我只是又将眼光转向了延喜。

我不可思议地望向她,她看着我的眼光深情又温柔,脸颊泛着红晕低而轻地呼唤了我一声。我深陷在这个奇妙的际遇里,身体突然不受控地扑向了她,也吻住了她。我们在金子做的沙滩上翻滚着,又继续翻滚着,于是来到了冰雪世界。那里到处都是冰与雪组建的景色,天空中飘落着雪花,轻轻柔柔地落下来。我看到雪花后停止吻她,去伸手接住了它们,发现雪花落入我手中后变成了珍贵的碎钻石。我惊叹着这神奇的变化,再次望向延喜,这次换作她来主动吻我了,我扔掉了手里的碎钻石,拥住了她。我们在雪地里缠绵着,身下的雪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寒冷,像个柔软又温暖的大床。我们恣意妄为地做着那种事,毫不顾忌会不会有人看到。她有些微喘的声音在我的耳鼓里逐渐放大,它变得越来越大声,最后演变成了求饶。她哭泣着请求我停下来,可是我不听,那个身体已然不是我的,我控制不了它,它现在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我的灵魂在与我的肉体对话,我一遍遍地命令着自己,让你停下来,你这个混蛋,听到没有?金南修,我让你停下来!可是我的肉体完全不听我灵魂的命令,紧接着漂亮的冰雪世界也在我眼前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我的意识。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凄惨女性哀叫声,那声音只有在剧痛的状态下才会发生。我是医生,清楚这一点,常年医院的工作,让我在临床中常常能听到这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喊叫声。但是,很快我便知道那是延喜被强暴,被那群人轮奸,被污辱和虐待发出的绝望呼救声。最初,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医院里,也以为自己是在梦境中,等到我完全睁开眼皮,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很空旷又有点黑暗的房间里,潮湿的水泥地面,四周黑漆漆有些斑驳的墙面,掉了皮面的大沙发,缺块角的茶几,还有那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

其实,那不能称之为窗,它更像一个通风口,让我一度怀疑这是一个半地下室。后来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那确实是一个半地下室,一座还没有完全建成的烂尾楼地下室。从那个通风口中透过来的几束光正好投在我的脸上,当我醒来的那一刻,有些刺眼的白光使我看到自己的睫毛都是五彩缤纷的。可是,当我把视线从那束白光移开,进而入我眼帘的却是黑漆漆的房间。这份黑暗让我有几秒钟的时间里什么也看不到,等眼睛完全适合了这个光线时我才得以看清,脏兮兮的水泥地,以及水泥地面上升腾上来的泥土和血液混杂的腥臭气味对我扑鼻而来,还有发霉味儿,大概是面包或是罐头之类的东西坏掉了。从我的视线看过去,几个陌生的男子,破沙发周围有几把破椅子、两张桌子、手提电脑、手机,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和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刑具在我眼前乱晃着。恍惚间,我真的以为自己不是在医院,而是在梦境中了,因为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却被绳子死死捆住,而且我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只剩下了内裤遮体。我又试着说话,发现嘴巴也被胶带死死封住。如果这一切不是梦,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呢?可是这梦境未免太清晰了,那股很浓重的血腥味儿让我感到恐惧。我思想恍惚,精神错乱,刚刚才做了一个五彩缤纷的春梦,这会儿又接着做另一场可怕的梦境吗?

“醒过来,醒过来。”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有些难受地哼了哼,想快点从梦境中醒来,可是我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那就是延喜。刚刚还在奇幻的梦境中与她相遇交合,这会儿她却以这副狼狈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与梦中的那个她简直判若两人。此时,她凸起的肚子格外乍眼,也令我惊讶和震惊。我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哼哼唧唧,我像虫子一样蠕动着身子朝延喜的方向蹭过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试图引起延喜的注意。但我只爬到半路,就被人一脚踢到了另一边,那一脚那么重,硬是让我翻滚了几下,疼得脑门立马沁出了汗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反绑的手臂都断掉了,身体直接弯成了虾米。可是,我好像碰到了什么?集中视线一看,竟然还有朴根熙!?他和我一样被五花大绑着,但明显药劲没过,他还没有醒过来。我用双脚踢了踢他,因为我的双脚也是捆着的,他却毫无反应,动也不动一下,气得我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废物!可是,就是我踢他的瞬间才猛然发现他也是遍体鳞伤,似乎之前已经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了。

延喜太虚弱了,她没有看到我,手脚全被胶带缠着,背倚在墙的一角,孕妇裙被撕得七零八落,勉强遮体。她身体蜷缩着,头发凌乱地散着,脸上不但脏兮兮,还青紫一片,额头和嘴角都有血迹。她气弱游丝,眼神涣散,嘴巴翕动着,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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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可能成功的P 回复 悄悄话 原来逃出来的还有内奸,唉。后面太惨烈了。大过节的。。。。
祝中秋快乐!
小乐即安 回复 悄悄话 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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