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真半假的世界,半真半假的人生,半真半假的故事,还有半真半假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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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集悲歌》——脱北故事 第四十六章(下)

(2025-11-11 23:07:56) 下一个

 

 

2013年12月28日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天气?手机显示多云,可是却一整天连片云彩也没有,尤其现在,那傍晚的夕阳霞光四射,简直美得不像话。天气这东西是不会跟着人的心情走的,当然,如果心情好,外面哪怕是狂风骤雨,你也会觉得它是一首气势磅礴的交响乐。

延喜死了,我的世界也跟着死了!

我不敢看新闻。从重症病房移进普通病房后,因为是多人间,所以电视始终开着。病友及家属们有时看电视剧,有时看新闻。在延边这样小小的自治州发生了这样骇人的事,而且死亡还那么恐怖残忍,未解之谜也那么多,电视里怎么可能不播报。但我拒绝看这些,闭上眼睛将头埋进被子里。新闻越闹越大,变成了连续报道,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各种版本的猜测全出来了,什么情杀、什么奸杀、什么谋财害命、什么勒索敲诈……我听不下去了,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大喊大叫,乱摔东西,引来了医生和护士,他们会让我的世界安静下来。

很快,我被转移到VIP病房了,我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我就不再需要医生护士帮忙给我打什么镇静剂了。

病房墙上的钟表停了,但没有关系,早上医护人员发现后会给它重新安装上电池,再把时间调整好。我盯着时钟看,忽然羡慕起它来,只要愿意,它可以永远固定在那个时间,永远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而我的人生却仍在继续,哪怕糟糕得一塌糊涂,痛苦得无法呼吸,也得继续前行,哪怕我仅仅是想回到昨天,回到一周前,一个月前……回到延喜活着的那个时间里也无法做到,我的人生就是这么现实和绝望!

夜深了,一弯新月朦朦胧胧地悬挂在夜幕中。

窗内,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始终望着窗外那弯浅浅的月牙儿发呆。一个月前的惨剧仍历历在目,怎样也挥之不去。此时,我脑子里充满了人生已逝,万念俱灰的沮丧与绝望。这些天来,我一直想给自己找一片自由的天地,一个纯净的空间。那里没有误解,没有彼此伤害,没有血腥,更没有痛苦……有的只是爱、信任、包容和希望。我觉得如果自己带着这身残缺继续活着,只是继续活着而已,它也是一种负担和耻辱!对我会是一辈子的讽刺!

美姬回家去睡了,这段时间始终在陪床,她累坏了。我侧头望了望躺在一旁熟睡着的母亲,那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让我的心一阵酸楚,竟有种想哭的冲动。得知我出事受伤,母亲将妹妹托付给邻居照顾,马不停蹄地赶来医院,和美姬一起轮番照顾我。对于母亲,我真的有说不完的抱歉,这份恩情还没来得及回报,我便要撒手而去,内心对母亲的歉疚又多了一层。还有美姬,我那温柔又好脾气的妻子,对她,我此生更是愧对于她,认识我这样的人是她人生最倒霉的事。我忍着剧痛艰难地爬下床,轻轻地为母亲掖了掖被子,然后拿起身边的拐杖,光着脚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宽宽的走廊里很安静,患者和陪床家属们都已进入了梦乡,我小心地绕开他们的床,从楼梯口到外科楼的天台,短短的几十米距离,我竟然爬了足足半个小时。

我气喘吁吁地望着满天星光,忽然嘴角一掀,凄苦地笑了。对于生死的理解,没有谁会比我懂得还要透彻!在八年的医学学习生涯中,我早早地接受了医学伦理学的生死教育,知道如何认识和对待这个人人都无法回避的死亡过程。一名合格的医务工作者除了要正确认识和对待他人的生死外,也要正确认识和对待自己的生死,在这个有些残酷的死亡教育中,我这些年每天都在医院里努力地克服着种种心理障碍,渐渐地习惯了在面对死亡时,本能地学会了一套寻求心理支持和帮助的方法,以来缓解这种压力。可直到今天,我才悲哀地发现这套方法根本无法让自己排解掉所谓的压力,更无法抹去心中那份对生死的恐惧。那血腥恐怖的场面,那冰冷刺眼的尖刀,那绝望无助的呼喊,以及那些无情罪恶的嘴脸,慑人心魄的枪声,都让我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冲击!也直到此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不管自己怎么去努力,也无法成为一个充满血肉的刚强男人,我不是。

我的人生不该是这副样子的,我想象的人生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的人生轨迹,我拒绝自己接受。

在我选择从外科楼天台上纵身跳下坠落于地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了夜风向自己扑来,它像爱人的怀抱一样温柔地包裹着我。那一时刻,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去那个地方了,我几乎已经听到天堂里迎接自己的圣歌,那片只属于我自己的纯净禁区。也许还会遇到延喜,如果她没有立即投胎转世的话,我应该会遇见她吧,那么我会向她忏悔和赎罪的,用我的灵魂。

扑通一下,我掉进了一个软软的气袋子上,但巨大的冲击还是让我仅仅清醒了一会儿便昏厥了。昏厥前那份残留的意识告诉我,我自杀失败了。后来,我知道原来是美姬在医院楼下看到了站在天台边上的我,她及时报警救下了本该死掉的我。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后始终忧心忡忡,毕竟白天岳父带着一群领导来找我谈话,遂决定折返回医院。

 

2013年12月29日 星期日

今天是星期日,天气晴。

我常常这样想,如果一个人可以死而复生的话,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或是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毕竟重生了嘛,是会更努力地活?还是再次选择死亡?我——选择了前者,决定更努力地活着,但我却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幸福。我没有资格享受幸福,也不该去创造幸福,我不配拥有幸福的人生,因为我是一个罪人,罪人哪有幸福的资格。但上天选择让我活着,而不是真的死去,应该有它的用意在,我能想到的就是为延喜复仇,然后带着她的骨灰去她一直渴望的自由国度安息。现在,我依然记得在昏厥前对那些恶贯满盈们喊出的话语:你们最好让我死掉!把我肢解掉!然后焚尸!不然,我只要有一口气在,都会将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给生吞活剥掉!经历在延喜身上的每一份痛楚,每一块伤疤,每一滴血,我都会加倍要回来!给你们最严厉的惩罚!哪怕是一起下地狱,我也不会饶恕你们!将你们生生世世都钉在耻辱柱上!

重生后,我不是立即就领悟出其中的道理,而是思想混乱了一阵子,才决定了接下来的人生要如何去活着。如今,我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不过,我一直讨厌小孩子的想法却从未改变。我不知道是与延喜的那段婚姻有关,毕竟它过于粗糙,把我磨砺成这样性格怪异,还是天生基因就这样,抑或是与延喜最后的那段遗言有关,因为它确实有点刺激到我,尤其让我难受了一阵子。总之,我就是不喜欢小孩子。当然,我也怕做不好父亲这个角色。丈夫这个角色已经做得够失败了,两段婚姻中,我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个好父亲呢?对于这件事,我没有半点信心。

 

2013年12月31日星期二

今天是星期二,天气?手机没在身边,看着有太阳,又有云彩。

人们常说被爱是幸福的。

最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比起双方相爱而无果,如果必须要选择婚姻生活,那么就选择一个让你舒服的生活方式。美姬非常爱我,即使她知道我曾经的伤痛,很难全心全意地再去爱一个人,她也愿意和我组建家庭,想用她的爱来感化我,让我的心渐渐地可以不用再那么痛。当然,我也曾天真地以为是那样的,时间一长,过往的痛楚自然会淡化或者消失。和她在一起生活,我几乎是泡在了蜜罐里,她包容我的坏脾气,试图理解我的言行举止肯定有其道理,努力做个好妻子,我与她的这段婚姻可以走到现在,她功不可没。不过,她也有缺点,但那是基于爱我,所以才不择手段做了那种事,导致延喜被遣返。在这件事情上,我从未怪过她,真心话。

但我错了,我没有。几年的婚姻生活下来,我的结论竟然是被爱也会成为负担和枷锁。延喜死后,我再也硬不起来了,它彻底变得软塌塌了。之前在这方面我还时好时坏,那之后干脆没有任何反应了,连晨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这一点,我对她始终充满愧疚。其实,我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但我不想去深究那个原因,它令我痛苦难持,提醒自己是如此没用!总之,美姬越爱我,越宠溺我,越对我包容,我越觉得累。真的是好累好累,累得想要一次次逃离那个对我灌满了浓浓爱意的家,因为我无法给予她想要的,一个丈夫对妻子最起码的责任。

忘记在哪里看到的,说夫妻间长久的关系不是因为热烈的爱情以及大量金钱的付出,而恰恰是彼此的接纳与包容,也许我和美姬之间就是后者,不强求对方,言语上很少有冲突,这些也许就是我们的夫妻相处之道。

也许这是命运对我的另一种惩罚,对曾经爱情退缩的无情挞伐。

对于美姬,我有的只是亏欠、抱歉、愧疚和心疼,还有一次次地对我自己当初错误选择的悔恨,促使她最终成为了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我太自私,太胆小,也太痴心妄想,以为被人爱着我会变得幸福无比,进而忘记过去那段罪恶,令人唾弃的历史。

牺牲掉一个女人的一生为我疗伤是我这一生最操蛋和无耻的决定。

我会接受惩罚的,我也会下地狱的。

最后,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条不归路?原因很简单,我只是觉得如果在这场事件中必须得死一个人的话,那么那个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延喜,只是这样简单的想法而已。我可以活着,是延喜的牺牲,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颗本该射向我的子弹。

曾经,我困惑过,为什么朴根熙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佯装不知,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他很可能真的忘记了,忘记了这段痛苦的记忆。啊……真羡慕他啊,竟然可以选择遗忘,然后留下美好(或者也可以说不太美好,毕竟最最令他痛苦的记忆已经没有了。)的记忆。我多么想活成他那个样子,有时候逃避虽可耻,但却可以没有负担地继续着自己的人生轨迹。

(作者有话说: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南修日记正式结束,之后恢复到第三人称内容。这段日记约十万余字,我自己都烦了,因为太过残忍和虐心,甚至出现了懒得更新或是想跳过的想法。好在它还是结束束了,我自己的压力释放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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