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权生观察着自己身周的环境。家幸路是一条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延伸的窄路,道路的北边是一片高档住宅区,南面是嫩河市第一医院不断向东延伸的院区。时间已经接近十点半,马路南侧已经融入深沉的夜色,只有零星的灯火与公路上昏黄的路灯交相辉映。
更让聂权生感觉不寒而栗的是道路北侧的医院行政楼。这里白天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但到了晚上,却看上去黑洞洞的。有的建筑物一片漆黑,有的从走廊上飘荡出萤光灯幽幽的光亮。沿着道路向前望,在距离这里不过100米的地方,警车的蓝色警报灯在不停地闪烁着,有不少人聚集在那里。
聂权生感觉自己就像是深邃海底的一条小鱼,向比目鱼头顶垂下的萤火越游越近,却没有察觉到黑暗中张开的血盆大口。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回头了。他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凉而又甘甜的空气,在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大跨步的向人群聚集的方向走过去。
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从前方传来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小孩子的哭喊声,大人带着哭音焦躁的说话声,笼子中警犬撞击铁栅栏的金属声、发出充满敌意的呜呜声,警察在维持秩序时的哨声、训斥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纷乱异常。
聂权生向四周打量,围在封锁线前的人们,看岁数各个年龄段都有。年龄小的,有被大人抱着的婴儿,有穿着制服的中学生;年龄大的,有白发苍苍老妇人,也有已是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被家人推着的老者。有的人嘴唇发青的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有的人向着警戒线内的警察在哭诉着什么。人群中飘荡着不安、恐惧而又焦躁的情绪。
聂权生悄悄躲进了人群,偷眼看向警戒线的方向,试图弄清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见原本宽阔的道路两侧各横置着一辆警车,以警车作为间隔,整个道路被拦腰截断,中心拉起了黄白相间的隔离胶带。在警戒线的内侧,四名头戴厚重安全头盔,身着作战服的防暴警察面朝人群的方向一字排开,伫立在那里。这些警察左手拿着轻型防暴盾,腰间别着警棍,神情肃穆的注视着眼前情绪激动的人群。被他们围绕在中间的,是一名身穿笔挺制式警服的队长。他头戴警帽,制服上的臂章和领花反射灯光、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很显然是这条封锁线的负责人。
此时,这人正用极为耐心而又缓慢的口吻给封锁线前的人们做着解释:“……刚才我也给大家说过了,谁能进医院谁不能进,并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们只是按照市局发给我们的名单,比对着名单放人通过。万望各位父老乡亲能够体谅一下,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不要相互为难。”这名警官的语气非常诚恳。
一对年轻夫妻穿过人群来到了封锁线的跟前,聂权生注意到,丈夫的怀中正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他的语气很是焦急:“警察同志,我们跟这个事件没什么关系。孩子今晚一直高烧不退,我们只是想给孩子看病。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我,我们真的只是看病,不会惹任何麻烦的。”
这名警察看着小婴儿因为发热而烫的通红的脸,摘下了帽子,叹了口气道:“现在医院急诊是接待不了任何病人的。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去别的医院吧,再在这里耗时间,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的语气是那么轻柔而又无奈,但很熟悉这种形式性的语气的聂权生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一皱眉。这名年轻母亲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我求求您,医院就在眼前,您就让我们进去吧。”她说着就想要往封锁线的方向挤,那名警官脸上原本和煦的笑容中,闪过了一抹阴鸷。孩子的父亲看到妻子即将失控的情绪,拉着她远离封锁线。人群为他们闪开一条道路,目视着这对年轻的夫妻抱着婴儿向相反方向跑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人群才重新合拢。
又有人挤到了封锁线的跟前。看模样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它满脸的胡子茬,头发蓬乱,皮肤因为长时间的日晒显出一种古铜色,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他红肿的双眼和脸上深深的泪痕。与刚才的那对夫妻不同,他的情绪很激烈,语气中带着怒意对那名队长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警察天天是干什么吃的。我和我弟妹一起来的,孩子她爸爸在外面工作。你们为什么就不让我进去?”他说着眼圈又红了。“你知道俺那个侄女多有出息吗?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为什么我不能进去?”队长依然是和颜悦色,耐心的解释着:“我刚才跟你说过。现在市里规定,只有直系亲属才能进去一位,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说实话,我个人也不理解这个决定,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们只能按照局里的规矩办事。”这名中年人虽然愤怒,但对队长的笑脸无可奈何,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脸怒气的走开了。又有几个人走到封锁线前,有的是想要带老人看病,有的是询问急救现在有什么新进展。但在这名警官滴水不漏的回答面前,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正在这时,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聂权生向骚动的方向望过去。刚才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趁旁边没有人注意,从右侧角落里的警戒线下方钻了过去,拼命的向着医院急诊栋的方向跑去。那名队长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向旁边站岗的防暴警察使了个颜色。只见两名警察扔下盾牌,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那名中年人追了过去。他们训练有素,厚重的防暴警服没有丝毫阻碍他们的动作。不过几秒钟,两人就追到了中年人的身后。其中一人飞起一脚将中年人踹翻在地,另一个人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右手吃不惯腰间抽出了警棍,对着中年人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棍。看到这场景,人群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他的妈妈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巴。两名防暴警察没打几下,那名中年人就昏倒在地,失去知觉。队长远远的看着,嘴角上挂着一抹欣赏的微笑。随即,用冰冷的眼神扫视围观的人群,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于是,他向两名打人的警察摆了摆手。其中一个从腰际拿出了手铐,从后面拷住中年人的双手。二人合力将他从地面上拽起,打开了其中一辆警车的后车门,像丢死猪一样的把他丢进去。完成了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两名防暴警察回到了之前站岗的位置上。
这名队长看向惊恐的人群,用很懊悔而又痛苦的口吻说道:“唉,这又是何必呢。大家都冷静冷静听我说,这条封锁线以内现在属于管制区域。按照治安处罚条例,私自进入管制区,我们是有责任进行劝阻和处罚的,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使用暴力。”他的语气礼貌而又轻盈,仿佛在陈述着“1+1=2”的道理。但所有人都从这礼貌的语气中,读出了一种彻骨的寒意。这番话说完,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了,在这名警察队长装饰性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空气安静得连夜晚的风声都如同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