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逛成都——独生女,大表哥,大学生》
文/马青
小女孩甜琦给我一个小玩偶。问她,是不是白雪公主?甜琦说,不是,是灰姑娘。
“你给我了,你就没有了啊!”
“我有三个,给了老师一个,给你一个,我还有一个。”甜琦小声说。
甜琦五岁左右,大眼睛,樱桃嘴。每天早上看见我,都要主动用普通话给我说:“马阿姨,早上好!”怯怯的,小心翼翼的,听上去令人心痛。甜琦小的时候,她外婆从老家南充那边过来带她。今年,她外婆回家了。把她爷爷一个人扔家里,也不大对,是不是?
甜琦和她妈妈住我对面,这是个一套三的房间。我和甜琦的妈妈都是成都信息工程大学银杏酒店管理学院的员工,我们合租这套房子。每次,我上晚班或者全班后,下班回来,甜琦和她妈妈都关灯睡觉了。唯有早上上班前,见她们一面。原本,我隔壁还住了一个姓李的女老师,后来,她搬出去了。
李老师教财务会计,一周上四天班,每天上6-8节课,一个月的工资是4000元人民币。我问李老师,为啥不换个大学教书?李老师说:“其它学校差不多。”
“听说,其它学校的工资要高点。隔壁的西华大学,工资是不是要高一些?”
“只有博士才能进二本学校当老师。一本学校,一般都要海归;如果只是博士,那就必须科研能力强。”
我们就职的这所学校是民办三本,西华大学是二本。
今天,去三道堰看我妈。原本,计划从三道堰回成都。但是,回到红光1958广场后,一想到,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回家,明早又要一大早赶一个半小时的车来学校,就浑身累。干脆,住校。
今天住校,不是因为上夜班,所以,和甜琦有了一段对话。
“马阿姨!”我一回家,甜琦就在房间外喊我,像小猫的声音。我赶忙叫她进来。
“吃不吃糖?”
给了几包猴姑饼干给小甜琦后,我又拿出一包夹心QQ糖。
“我不能吃糖,我在换牙。”
嘿嘿,是啊,甜琦的下门牙掉了两颗。
“那,给你妈妈吃吧!”
甜琦的妈妈很秀气,身材、模样都可以打九十分以上。为啥一直一个人带孩子呢?
甜琦进门时,手里拿着一个比她的小拳头小一点的褐色塑料玩具。
“这个是我的朋友送我的,可以变成怪兽。”
“这个是男孩儿耍的啊!你有洋娃娃吗?”
“有,我爸爸那儿有一个,这里有一个。”
“我看看好吗?”
“好。”
转眼,甜琦把她的娃娃抱进来。
“哇,这么大啊!”
这是个芭比娃娃,足足有一米高,穿紫色裙子,鼻梁不圆润、呈直挺挺的锐角,面部线条生硬,胸部高耸。总之,看上去,一副凶相。洋娃娃咋这么不温柔?山寨芭比娃娃?
“我还有个仓鼠。”甜琦露着缺牙巴,小声说。
“我看看呢?”
一会儿功夫,甜琦提了个铁笼子进来。仓鼠有一个拳头那么大,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睛。
“它有名字没?”
“有,它叫星星。”
待我看了一阵星星后,甜琦把笼子提到房间角落的凳子上,指着笼子上的一个小方块说:“这个是它磨牙的。”
甜琦是独生女,喜欢画画。还好,总算听见甜琦说起她的爸爸。
我像甜琦这么大的时候,不会用自己的玩具讨好老师。每天从幼儿园回家后,就和院子里的小朋友捉迷藏、攻城,听大姐姐讲故事,跳橡皮筋,用装完润肤膏的百雀羚盒子装上沙跳房子。记得,有次在幼儿园里,我把兜里的一颗糖拿出来,咬了一半,分享给小朋友吃。六十年代末,物资短缺可见一斑。甜琦现在不缺糖吃了,但她没有玩伴。哪天,问问她,晓不晓得跳房子、跳橡皮筋、折纸飞机。
今天上早班。下了班后,去看我妈。回学院时,一群刚上了街回校的女生走在前面,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小袋东西,有香蕉、菠萝、卫生纸、冒菜。
八十年代初,我在南充医学专科学校医学系读书那会儿,经常走过校门口的莲花池,上街去。每次上街后回校,也大包小包的。除了炒花生、水果罐头、饼干、时令水果,我和闺蜜安妮还会拎回去各种各样的期刊杂志,比如,《小说月报》、《花城》、《中篇小说选刊》、《十月》等等。我和安妮都睡上铺,我们会关在蚊帐里看书、照镜子。除了看文学期刊,我当时最喜欢看的就是三毛的散文。三毛的所有书,只要大陆一出版,我就追看,《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来》、《稻草人手记》、《哭泣的骆驼》等等。那阵,我在我的小天地里,除了看课外书,还会时不时地旋动天线,打开美国之音,收听“敌台”。
那会儿,我和安妮最常穿的是军便。除了军便,我还有一件灰色圆领外套,我爸给我做的,他先用画粉、尺子、剪刀裁剪好,再踩缝纫机缝制而成。我们寝室一共住八个女生,比起其他七位同学,我的衣服是最多的,我用一个一米见方的方形纸箱装衣服。当时,全校女生都不化妆,更不染发和烫发。唯一的装饰物,是高跟鞋。
在南充医专时,因为吃得太好,我从高考时的51公斤爆肥到67公斤,整整长了32斤。因为太胖,穿上我妈给我买的翠绿色羽绒服太难看,我就把羽绒掏出来。一件好端端的羽绒服,在我的剪刀下,变成一件外套。
南充,夏天比成都热,冬天比成都冷。每年冬天,我都要生冻疮,手冻得像个紫色包子。即使这样,还是要自己用雪水般的冷水洗衣服、洗被子。现在的大学生,总是在周末,把衣服塞进拉杆箱,拉回家,用洗衣机洗。那会儿,我们每人一个大茶缸,上课前拿上,一下课,就带上茶缸奔食堂。上人体解剖课时,就把茶缸放窗台外。现在,学生们都用餐盘,连洗碗、洗调羹都省了。那会儿,家里给多少钱,就用多少钱。现在,校园贷写满学校食堂的餐桌,诱惑随时在眼前晃:“一顿饭的时间,零花钱就有了。至于怎么花,你开心就好!”
安妮有个哥哥,我有个姐姐。当时,我姐在湘潭一所中专带薪学服装设计。经常,我姐会给我寄一些邮票,有时,还会寄些钱给我。这辈子,我吃的第一包方便面,就是我姐寄给我的。有次,安妮收到她哥哥的一封信,她哥说正在筹办崔健演唱会。安妮把她哥哥那封信拿给我看时,我瞪大了眼睛。筹办崔健演唱会?太不可思议了!当时,只晓得崔健炙手可热,但不知他究竟唱的啥。
我没有哥哥,仅此一点,我羡慕死安妮了。好在,我有个大表哥。我大表哥是我姑妈的大儿子,我在南充医专读书时,他在四川省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1979年的某一天,他娃眼睛一眨,突然想到,苹果落地,哪里是地心引力把苹果扯到地面的嘛!是太空中亿万颗星球爆炸,把苹果推向地面的。就像,手榴弹爆炸,形成推力一样。他把这个力,命名为“万有斥力”。然后,就满世界寄英文信,包括美国航天协会。美国那边收到他的信后,邀请他过去参加一个航天研讨会。这封信过邮检时,哈哈,被无产阶级专政的眼睛一眼认出!时任四川省委书记鲁大东把一顶“里通外国”的帽子扣我表哥——彭大泽——头上,并且,在全省干部大会上点名批判他,还让四川省图书馆的女青年离这家伙远点。为了表示鄙夷、不屑和反抗,我的表哥彭大泽留起了长发。多长?长到后背。
八十年代初,一个大男人,留一头飘逸的长发,穿行于成都致民路到总府街一带,你想想看,多扯眼球?
1983年,大陆搞了一次“清除精神污染”运动。据说,这次政治运动时间不长,只有短短的二十八天。我大哥被鲁大东点名批,应该就是在这次政治运动中。
我之所以这么“反动”,最初,源于我大表哥的启蒙,他谈笑风生地洗刷国家领导和一般人眼里神圣不可侵犯的伟大。八十年代初,我在他的房间里看见黑色封面的《圣经》,这是我今生第一眼见《圣经》。
安妮的哥哥对她的思想成型有很大影响,我的思想成型则源于我的大表哥。
现在的大学生,在计划生育国策下,全是独生子女,都没有哥哥姐姐。一个二个,都是家长的掌上明珠,乖戾、冷血、易怒,以自我为中心,视父母为提款机。
到这所大学上班,已经一年多了,我没看见一个同学从校门外回来时提着书。这所学校除了酒店系管理系、工商管理系、旅游管理系、信息工程管理系、财务管理系,还有艺术设计系、休闲运动管理系。因为专业设置的原因,三分之二以上的学生都是女生。在校园里走一圈,你就会看到当下最流行的服饰风格。比如,H型大衣、阔腿裤、洞洞裤。女孩子们从校外回来,除了提着各种吃食,还会抱着从隔壁西华大学取回来的快递包裹。西华大学的前世要追溯到1960年,当时,名为四川农业机械学院。1972年,四川农机学院更名为成都农业机械学院。1978年,被四川省政府列为省属重点大学。1983年,更名为四川工业学院。2003年,四川工业学院与成都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合并成西华大学。2008年,四川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并入。这一路改名,是不是越来越洋盘?大学越扩越大,大学精神却越来越萎缩。大学老师,忙着抄袭论文、找科研课题,忙着从助教、讲师奔向副教授、教授。大学生呢,忙着过四级、考研、打游戏、网购、理财、炒股、买彩票、整形、约炮。
银杏酒店管理学院和西华大学,有同学听美国之音、自由亚洲电台,或法广吗?有没有同学知道如何“翻墙”?甜琦长大后,就读大学时,还上不上思政课?
2017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