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肃老师》
文/马青
一、子肃老师被抓
2017年4月29日晚上9点过,重庆,杨家坪,某茶楼。成都民运圈的几位朋友正和重庆民运圈的朋友演练罗伯特议事规则时,突然,有人惊呼:“子肃老师被带走了!”此时,“银乐迪量贩式KTV”几个字在五十米开外,向路人眨着灯红酒绿的眼睛,鸳鸯茉莉散发着浓烈得令人厌烦的气味。
出门时,总有某地公民圈或民运圈的朋友被有司带走。上一次,是2017年4月初,娴静温婉的七里香盛开之时。当时,我和一帮朋友去凉山昭觉悬崖村探访攀爬藤梯外出的村民。在回家路上,杭州“音乐傅老师”因为在微信群“桃花源”聊天,被派出所民警喊去“喝茶”。被喊去?对,被喊去,不是被传唤去。何为被喊去?“人民警察”一个电话打过去,发表“不当言论”的“屁民”们,就老打老实地去聆听训诫了。不去?一党专政的中共国有的是办法收拾你。在党天下,你租用的房屋、你亲人的饭碗、你自己的饭碗,都是你的软肋。
“桃花源”是成都媒体从业者、异议人士小琼建立的公民群,因为传播真相、抨击时弊,转世九十九次。这还不说,群主小琼还一次又一次地被喊去“喝茶”。话说回来,这是傅老师第一次“喝”,所以,受惊不小。
子老师是老“茶客”了,想来,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力,不会像傅老师那样,被吓得脚软。2016年9月16日,在成都繁华生态园,为八九学生周勇军过生那次,成都民运圈几副颜色集体“喝”,没子老师的份儿。这次,子老师终于“喝”上。这次“喝”,大概率是因为他那封公开信。除此之外,他的罪状至少还有一下两条:1、组建公民微信群,见人就拉进群不说,还在群里发表题为《以战斗的姿态迎接未来》的讲话,直接挑战中共。2、策应海外中国民主党,计划组建“敢死队”,于2017年春节,在云南昆明搞武装暴动。
有次,成都民运圈圈几位朋友在成都新城茶楼喝茶时,子肃老师大声宣布他的这次行动为“班加西行动”。当时,我很是诧异,这种事,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吃了豹子胆啦?
2016年10月25日,子老师在成都访民聚集地成都东门大桥府河边,被国安抓走。10月27日,被成都国安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刑拘。同年11月25日,他取保获释,回到家中。他说,他之所以获释,是出来“钓鱼”,并且,是“海钓”。
2017年4月28日,子肃以党员身份发出公开信《关于在中共十九大上开放党内民主直选和选举胡德平先生为新一届中共总书记的建议》。这封信一发,子肃就从政治反对者变成政治苟且者;从沉船派变成忠臣。从异见人士变成党的看家狗。想到这点我好一阵难过。当下中国,男儿原本不多,眼睁睁地,又跪下一个。无论如何,都让人扼腕。
咋是跪呢?明明,是向中共叫板,是勇于担当啊!
好吧,来看看,胡德平先生何许人。胡德平,原中共中央书记胡耀邦的长子,正经红二代。党内改革派刊物《炎黄春秋》的掌门人。1942年11月,生于延安,北大历史系党史专业毕业,曾任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十届全国人大常委、全国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委员,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第一副主席、党组书记。现任十二届全国政协常委、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著有《百家讲坛:红楼梦六家谈》、《中国为什么要改革——思忆父亲胡耀邦》、《改革放言录》。
子老师建议,把聚义厅的头把交椅拿给胡德平坐。胡德平戴上隐形皇冠、穿上隐形皇袍,就万事大吉了?还不是一样的,打江山坐江山?庙堂之上,还不是“三个代表”、“两个维护”、“两个确立”?小老百姓还不是围绕核心蒙眼转圈?穿新鞋走老路,继续一党专政,是我们的目标?仍然开那辆发动机正在熄火的破车,只不过,把左转弯变成右转弯?不推倒朽木,只是修枝剪叶?扶持几只啄木鸟上树,逮几个虫子,忽悠世人,为啄木鸟鼓掌?
二、“改革开放”
子老师为何写公开信?显然,他希望中共自我革命、继续深化改革。这条路,行不行得通呢?
从意识形态左转、经济右转的“改革开放”至今,中共一直在慢慢纠错。这期间,北京被屠城,法轮功学员被群体迫害,四川汶川5.12大地震死伤数十万,杨佳死了,雷洋死了,赵鑫死了,贾敬龙死了。徐纯合被射杀而死,而且,是当着他母亲和他孩子的面。杨改兰砍死自己亲生的四个孩子后,服毒自杀。杨改兰的丈夫紧随其后,服毒自杀。贵州毕节,五个捡垃圾维生的孩子在垃圾桶里生火取暖,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改革开放”后,套在跪民脖子上的绳索,稍有松动。公社化运动终止,农民可以包产到户,下海经商成为时尚,上大学的大门被中共打开,出国之门洞开,曾经被批判的“靡靡之音”重出江湖。甚至,一度跪地求饶的知识分子也抖擞精神、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南方系的《南方都市报》和《南方周末》让人耳目一新。江时代虽然号称“焖声发大财”,但对人数呈几何数量级暴增的法轮功群体,那叫一个狠。这种狠,并未停止于江时代,而是一路沿袭,并变本加厉。江时代后,胡温时代看似党媒嘴里的“和谐社会”,但打压民运一如既往。这期间,中国民主党成员被一网打尽,茉莉花运动和零八宪章运动参与者全被镇压。到了习时代,忍民们颈项上那条,看似有所松动,实则一直暗暗收紧的绳索,明目张胆地收紧,造神运动和第二次文革愈演愈烈。小民浑身,不仅各种码缠身,电子眼如影随形,上网证也扭着台步,翩然到来。
有朋友说,只要他们斗起来就好,他们斗起来,我们才有希望。这话听上去蛮有道理。他们何时何地停止过内斗?从杀AB团开始,有过消停吗?毛泽东和周恩来斗了一辈子,中共欧美派和本土派斗得血流成河,总书记走马灯式地换,结果呢?欧美派最后借由邓“设计师”风光了一把。直到,独裁习通过血雨腥风的第二次整风运动和修宪,坐稳交椅。但不管谁坐这把椅子,坐过来、坐过去,都是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
1978年,魏京生先生在北京西单民主墙贴出他署名的大字报《第五个现代化:民主及其他》。从他提出“第五个现代化”——政治民主化——开始,呼唤党内政治生态改革的呼声不断。从那阵——西单民主墙,到今天,已经46年过去。46年了,我们还停止不前,还想走回改良之路?如果渐进改良可行,八九一代跪求对话和改良时,天安门大屠杀就不会发生:如果和平转型可行,主张和平转型、非暴力不合作和宪政民主的刘晓波就不会被中共赐死在狱中。
八十年代,刘宾雁的报告文学《第二种忠诚》风行一时。在知识分子、党的圈养作家刘宾雁眼里,对党的忠诚分两种。一种,是孔庆东、周小平这类大吹特吹派,一种,是王实味、胡风、冯元春、张志新、林昭、遇罗克这类原教旨马列主义者,坚守共产主义信仰,和中途背叛初心的修正主义者以死相拼。后者说话难听,讨不到中共欢心,但骨子里却对党忠心耿耿。所以,谓之“第二种忠诚”。
写到这里,我才明白,子老师在演戏——把党内声称改革的“右派”的心声喊出来,让大家设想一下换汤不换药的结果。让大家思考,到底,是沉船,还是换船长;到底,是把老虎关进笼子,还是猴子耍老虎。我们是要达康书记,还是要民选总统?!
谢谢子老师的行为艺术。我把他这一跪,看成是反讽。只有把这一跪,看成是反讽,才能让那个大家眼里的子肃和现实中的子肃合二为一。否则,就是分裂和撕扯。一把寒光闪闪的剑自我软弱和谐,刀锋尽失刀尖圆润,毕竟,难以让人接受。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如韩信一般,甘受胯下之辱,将锋芒藏于内心。
子老师“二进宫”后,重返“大监狱”时,我面对面地问他,为啥写那封公开信,为何还对中共抱一线希望?他不假思索地说:“这是我们党内的事!”这话,把我呛得目瞪口呆。
跪求对话,不见得都是反讽。有些,是真跪。子老师是哪种跪?这只有子老师自己回答了。
2017年5月1日 于中国四川成都
2024年8月16日 第二稿 于美国马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