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式治霾

 

《成都式治霾》

 

作者：马青

 

一、和方警官的对话

 

“今天，把你和你儿叫过来，其实，也没啥。就是想和你聊一下。最近，在干啥呢？”

“最近啊？上班！”

“除了上班呢？”

我正在想，是不是说“打情骂俏”之类的时，他继续说：“你对雾霾，咋看？”

 

“雾霾？越来越重了。雾霾的问题不仅仅是雾霾本身的问题。”

“雾霾咋造成的呢？你觉得。”他很瘦弱，手上夹着烟，穿彩色板鞋、灰色运动裤。裤腰带从夹克下面露出四寸，像年轻小伙子那样。虽然，他已四十来岁。后来，朋友说，他们这种行当的人穿板鞋和运动裤是为了随时跑动。

 

“雾霾的成因很复杂。有自然的因素、工业污染的原因，还有人为的原因。现在，全国山河一片霾，大部分地方的雾霾的主要成因是汽车尾气，成都特殊点，成都有个大烟囱——彭州石化。”我说。

 

“其实，每个国家开始发展的时候，都经历过重污染阶段，比如，英国。”他尽量放缓语气。看得出来，他想制造一种宽松的谈话氛围。

 

“英国的大烟囱事件？对啊，英国那次污染过后，一万多人死亡。正因为大面积污染，英国把火电厂从大城市迁出，改用天然气取暖，《清洁空气法案》获得通过。英国雾霾过后，是找问题想办法。这边雾霾过后呢？”

他不接我的话头，而是问：“网上那些数据有好多是可信的？百分之二十有没有？我都怀疑。”

 

“我没引用数据啊！还没等我引用数据，就来‘喝茶’了！”

“是，你没引用数据。我相信，你是为了这个国家好。同时，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国家好。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是不是？”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回答。我本来想说：“我的目的是‘沉船’，你的目的是保党，咋可能目标一致？”但我儿子坐我身边，我只有把话吞了下去，转而迎合他说：“嗯，都为这个国家好！”

 

“其实，最近几年还是有变化嘛！你说是不是？”

“啥子有变化？”

“空气质量撒！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们这些异议人士，对这个社会的发展还是有促进作用，这个要承认。”

 

在某一点上，认同对方，对话心理战术。先承认，后转折。“但是”，他马上话锋一转。看，我说要转折嘛！

 

“你和刘尔目，在网上互相转来转去的。我晓得，你写了一篇《成都式治霾》是不是嘛?”

“我在我朋友圈发的，你都看见了？你们在我的朋友圈里安插人了？哈哈！”

“安插啥子人哦！你写了，人家就会转发嘛！你晓不晓得网络的‘放大效应’？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我没吭声，他继续说：“你的取保候审好久到期？”

“明年6月。”

“嗯，明年6月，如果没有其他事，就把这件事情了结了。咋说呢，你就忍一下嘛！我也好交代，你也少麻烦，是不是？何必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成对立关系呢？这样轻松愉快地交流多好呢？你说是不是？”

 

“你是马青哇？”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高个男人和我搭腔。

“嗯。”

“我们还是同学呢！”

“哪个学校？十四中，还是石室中学？”我初中在十四中就读，初中毕业时，考进成都石室中学。

“石室中学。”

“哦！”

 

石室中学出来的学生，一个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敌人，一个成为专政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

 

“你晓不晓得，号召一万人上街，我们要动用好多社会力量去化解？动员十万人上街，我们要动用好多社会力量？你的那篇文章，焦点在哪儿，我还是看得出来。你的焦点并不在雾霾上，你也不是在说治霾。”

“那我在说啥？”

“你拍了好多张照片，有警车……”

“警车不能拍？警车可以去天府广场摆起，但不能拍？”

“可以拍。但是，人家把你的文章拿去裁剪，把你的照片拿去裁剪，你说，咋办？我觉得，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比如，把你的文章拿给你的儿子看，或者，拿给我看。要不，拿给你身边的人看。你拿给我看，完全没任何问题。嗯，我加你微信好不好？”他在办公椅上扭了扭身，把手机拿出来。

 

加你微信？算了。明晓得你是“眼睛”。

 

“你看，你儿好乖，自己当老板。”

“没，打工，打工！”我儿在我身边，很恭敬地纠正他。

“生活，还是需要亲情，你说是不是？莫得事嘛，给你儿聊下天嘛！这么乖的娃娃！生活，还是需要挣钱，是不是？钱还是重要，莫得钱，啥都干不成。”

 

他知道钱这个话题没必要多说，再怎么说，我也无话回答，便及时转换话题。“中国的地位还是多尴尬的，这个，不晓得你晓不晓得。”灭掉手里的烟头，他说：“前一向，奥巴马在一个国际会议上说，我们不能让十三亿中国人像我们美国人那样生活，如果十三亿中国人都像美国人这样，那，这个世界的资源就不够了。所以，事情并不是你们一厢情愿的那样。”

 

奥巴马会说这种话？如果中国人像美国人那样获得民主自由，这个世界的资源就远远不够？所以，美国不会让中国人民走向自由？咋可能呢？哪有这种逻辑？！查百度，原来，奥巴马是在2010年4月，接受澳大利亚广播公司记者专访时说了一番话，涉及阿富汗，气候变化等话题。因为当时奥巴马刚和胡锦涛进行了会晤，所以，访谈中也大量谈及中国。奥巴马说：“如果超过10亿的中国居民，过着澳大利亚和美国人一样的生活方式，那我们都会陷入十分悲惨的状况。”奥巴马认为气候变化是全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他首先指出美国和澳大利亚人均碳排放最高，必须努力减排。谈到中国，他认为，连中国自己也会承认，如果中国采取美国当前的高耗能生活生产模式，地球无法承受。

 

看见没，奥巴马的原意是如果中国采取美国当前的高耗能生活生产模式，地球无法承受。但奥巴马的话到了方警官嘴里，就成了另外一番模样。从派出所出来后，我问我儿对今天这次训诫的看法，他说，中国人口多，真的要是像美国那样，这个世界的资源不够。听他这样说，我扑哧一下笑起来：“一次谈话就被洗脑了？哈！”

 

回头再来说这次喝茶。方警官一股脑地说了一气后，看了我一眼：“你还是说说，随便谈嘛！你对雾霾咋看的？没关系，随便谈，这次谈话相当于朋友之间的闲聊。我们其实不是对立关系。这个国家比起以前，还是有很大的进步，这个，你要承认。要是回过去很多年，我们不可能这样坐着谈话，真的。”

“早把我抓进监狱了？”我想插话，念及儿在一边，吞了下去。

 

“我们国家，现在言论自由，想啥、说啥都可以。”方警官斜躺在原本属于派出所所长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他是市公安局国保支队的，今天，到玉林派出所来训诫我，是借玉林派出所的办公室办公。所谓派出所，是指公安机关的派出机构。上级专政机关借下级专政机关的办公地点办公，对他们来说，是常有的事。

 

“想啥、说啥都可以？未必没有思想犯？想啥、说啥都可以，我今天为何来这里？”我又想反问，但看了一眼我身边的儿子，又吞了下去。

 

“说实话，我们国家能够走到今天这步，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地交谈，而不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和你们这类公共知识分子的努力分不开。”

 

“嗯，要是前三十年，我就是张志新、林昭、冯元春的待遇了。”我在心里嘀咕。

 

“其实，看问题要全面，国家这么大，哪个来管都管不好，你说是不是？”

 

“谁说的一党独裁，遍地是灾？国家这么大？大一统中央集权、大汉族主义，非要把五十六个民族扯扭在一起，扭倒废！曾经的社会主义国家有好多个？现在还剩几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好，为啥达官显贵的老婆、二奶、儿女、孙儿、孙女，都往外面跑？要是一党专政好，为啥搞报禁、新闻封锁、言论控制？关起门来整，为啥？见不得人嘛！哪个来管都管不好？让别个来管没有嘛？！根本不给别个管的机会！”当然，这番话还是在心里说。

 

见我不吭声，方警官换了个话题：“雾霾不是现在才有，早就有了。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上学，一到秋天，就起雾。有的时候，雾大得看不清人行横道。”

 

雾霾早就有？说到这个话题，我不得不反驳：“雾和霾是两回事，好不好？！你说那个时候是雾，也就是水珠，一到中午就散了。现在是霾，是细颗粒物，可以入肺，只有头发丝直径的50分之一，到晚上也散不了。雾没毒，霾是一级致癌物！”

 

他没接我的话头，而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咔嗒！”我儿立马起身，把点燃的打火机送到他手边。他点燃烟，接着说：“你们有诉求，可以表达嘛！别动不动就上街。啥子事，都可以在法律的框架内解决！你说是不是？”

 

“在法律的框架内能够解决问题的话，就不会出现杨佳杀警、贾敬龙杀村长、贵州毕节四兄妹喝农药自杀、杨改兰砍死四个亲生子后自杀这类事了！”我还是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说。可以想象，如果我儿不在身边，这将是一场唇枪舌战。

 

“你咋想的？随便说。今天这种氛围，我觉得多好的，真的。大家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莫得啥不可以说。”

 

这次“喝茶”，我儿陪喝。为啥他来陪？他是我的“取保候审”担保人。我从看守所出来那天，方警官在玉林派出所等我。不光他等我，我儿也在那里等我。我被警车运回派出所时，我儿和他已经谈了好一阵了。他说，他和我儿聊得很好。对，原话就是“我们两个聊得很好”。

 

我为何被“取保候审”？2016年5月27日下午，我在我的QQ读者群、成都访民群和我的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八酒六四”酒广告。转发同时，我还加油加醋，说89.64元一瓶，资格白酒，欲购从速云云。

 

8964是绝不能踩踏的红线，2006时，我就知道了。当时，我在成都报业集团下属的某文化传媒公司办公室工作，该公司经理一字一顿地说：“香港问题、西藏问题、64问题、法轮功问题，是四条红线，大家给我记牢！”为啥态度强硬地言及“红线”？因为成都维权人士、自称驯兽师的陈云飞在成都晚报分类广告上刊登了一则事后被定性为反标小广告……

 

四条红线，入脑入心。但那天下午，我一个鹞子翻身，就跨到了红线的另一边。

 

二、 玉林派出所

 

 

这里是玉林派出所，紧邻玉林菜市场。以前，我以为派出所就是解决邻里纠纷、收商家保护费、扫黄打非、管理户籍相关事宜。直到去年，我走进这里，才知道，派出所的主要功能是辖区内的居民触犯天条时，抓人，再送往看守所。

 

那次，先是两个国保来审我，审到深夜三点过。当然，是在审讯室里，我坐在审讯椅上。后来，在他们的循循善诱下，我说“共产党是全世界最大黑手党”后，又来一个，三个国保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刚开始，没给我上手铐，后来，给我带上手铐，再后来，叫我到审讯室旁边那间办公室去搜身。

 

方警官训诫我和我儿时，我一直断断续续地穿梭于去年5月27日晚上和5月28日清晨。那段时间，我也在这个派出所，和三个国保谈笑风生。我无比清晰地想起那天早上。对，是早上，一大清早，天擦黑。姓高的女警官跟在我身后，走进旁边那间办公室。

 

“把眼镜取下来，把胸罩解开，举起手来！”女人对我进行了我有生以来受到的第一次搜身。她很敬业，连胸罩底边都一毫米一毫米地摸了一遍。

 

后来，她给她的同事说，她有点来不起了，从头一天下午4点开始，撑到次日清早，足足干了十四个小时。5月27日下午4点，我正在一家民办大学图书馆上班，完全不知道我的前方是手铐、审讯椅和刑事拘留通知书。

 

那天晚上，他们当着我的面，对我的手机进行了“取证”。取完证后，我就成了犯罪嫌疑人了，再等一会儿，我就会被他们双手反铐着带到我家门口照相，然后，让我敲门。

 

等我进门后，一张刑事拘留通知书会出现在我儿面前。他们叫他签字时，他问，可不可以不签？他们说，必须签！我儿只有乖乖签字。然后，他们跳进卧室搜寻他们想搜到的“八酒六四”酒。当然，没酒。接下来，我继续戴着反铐，被他们送往武侯区人民医院做体检。路上，我数次要求他们给我松手铐。有个干瘦的小警察给我上的手铐，上得非常紧，勒得手腕要脱皮的感觉。小警察不理睬我的要求，说，够松了！年龄稍长的警察说，给她松松！

 

“说吧，说说你的想法！”

我从回忆中跌回现实，好吧，说说就说说！我看了一眼我儿，他一脸严肃，神色稍显紧张。我晓得，他不愿意我多说，但多多少少，总要说点啥吧？不然，人家咋交差？

 

我清了清嗓子，一股脑地说下去：“我承认，现在高楼林立，一环、二环、三环、一绕、二绕、高铁、地铁、快速公交，转眼就修好了。成都的现代化程度，比台北、吉隆坡都高。有点地方，美国都望尘莫及。中国速度、中国奇迹、中国模式，好得意啊！但是，中国速度是咋带来的？啥叫中国模式？高GDP、高压维稳、高物价、高通胀、高环境污染、高资源枯竭、高失业率、低工资、低福利、低社保、低就业率、低人权！我们身边的癌症患者多不胜数，特别是肺癌，你说是不是？中国现在不光提中国模式了，还要向全世界输出中国方案。啥叫中国方案？光棍遍地？啃老族遍地？卡奴、房奴、车奴、孩奴、股奴遍地？雾霾为啥解决不了？没反对声音！要是有在野党，早发动独立工会、独立农会、社会团体上街示威游行了，总统也早就被弹劾了！”

 

“哈哈！我就说，你有想法嘛！你看，你看！”方警官终于让我说出了心里话，无比高兴。这下，他的训诫报告可以收尾了。

 

来这里之前，我给两位朋友打了电话，他们让我随时和他们保持联系。交谈过程中，我的电话几次响起。

 

“你看你看，保证，现在网上又闹嚷开了，说马青又去喝茶了！实际上呢，我们只是气氛轻松的随便聊聊。所以说，有的东西不能看表面现象。”见我接了两三个电话，他知道是我的朋友在问我喝茶进行的情况，并且，顺带给他们施加压力。

 

这天，原本我在上班。正在给同学借书时，接到玉林派出所刘警官的电话，让我马上联系方警官，说他有事找我。方警官是国保，国保是搞国内安全保卫工作的工作人员的简称，经常，又被叫做宝宝。但据说，他们不喜欢别人叫他们宝宝，说，以宝宝相称，相当于骂他们。为啥叫他们宝宝相当于骂他们？我一直没搞懂。国内安全保卫，听上去高大上，但说穿了，就是秘密警察，专门对付国内异议人士。

 

方警官是负责管我的国保。在整整一年的时间内，我的小命掌握在他手里，直到我的取保候审期结束。啥叫取保候审？简单来说，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在侦查阶段被拘留后，可以申请取保候审，如果不属于法定不允许取保候审的罪行，一般可通过支付保证金、或者保证人来申请取保候审，直到开庭审理，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可在监外接受监督，而不用去看守所。这样一说，你是不是突然觉得我面目可憎起来？啊，你你你，你是犯罪嫌疑人？！你做了啥伤天害理的事了？！

 

三、“八酒六四”酒案和雾霾

 

我做了啥伤天害理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2016年5月27日，我在QQ群里和我的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一个酒广告的图片，然后，就被三男一女四位便衣警察从家门口抓进玉林派出所，再然后，经过整整一个晚上的审问和笔录，我被押送到成都市第一看守所。

 

为啥转发一个酒广告的图片就成了犯罪嫌疑人？这个酒广告上写有“八酒六四”几个字。六以及四，八加上“酒”，犯了赵家大忌。有句谚语说，逢着瞎子不谈光，逢着癞子不谈疮。揭人短不好，但不能质疑国家、政府和执政党，世上少有。除了北朝鲜，就是西朝鲜了。不过，即使北朝鲜，也没明文规定不能妄议。明文规定不能妄议的，唯有西朝鲜。

 

后来，律师说，有司来抓人时，我应该如此这般。应该如何应对呢？这里，先暂且不表。“八酒六四”事件，还有其他人牵扯进去吧？是。他们是符海陆、罗富誉、张隽勇、陈兵——成都“八酒六四”酒案四君子。从他们被抓至今——2017年2月，他们已经在成都市第一看守所待了九个多月了。

 

话说回来。

在电话那头，方警官叫我立马去派出所，语气坚决。我说，即使我现在马上出发，也要一个半小时后才能到，我现在去请假，找到接我工作的同事，吃完午饭，我就过来。方警官听过这样说，只好答应。

 

等我赶到派出所时，我儿子已经和方警官聊了一阵了。找我不就行了？为啥把我儿子也找来？我儿子是我的取保候审担保人！我都活了半辈子了，我的言行还要我儿来担保，搞笑不搞笑？亲情捆绑和连坐是中共国的一贯手法。俗话说：“一日反革命，终身反革命；一人反革命，全家反革命。”

 

写到这里，我想起另外一次喝茶。去年9月，因为参加朋友周兄的生日宴。我和另外四位成都同道一同喝了一盘茶。那次喝茶经历，是另外一个故事。这里，先说说这四位同道中间的一位。此位朋友姓张，男性，赴生日宴那天，他带上了他的女友。他女友又带上了她的年仅三岁的小侄女。周兄是八九学运领袖，所以，他的生日宴被贴上与常人不一样的标签。

 

有的朋友看了我的喝茶，说，警官看上去很温和！嗯，是温和。温和是他们的其中一张脸。他们的脸有很多张。去年九月份，周兄过生那天，他们的脸就不温和了。是啥？以后，我发那个故事时，您自己看。

 

好了，不扯远了。话说，去年9月某日，张兄带着女友，以及女友的三岁小侄女，兴冲冲地来到生日宴地点。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你是张X？跟我们走一趟！”

 

跟黑衣人走一趟的，不光是张兄，还有他的女友，以及，他女友的三岁小侄女。那三岁小娃到了派出所后，恐惧得大气不出，一直饿到下午一点过。因为突如其来的“走一趟”，张兄女友受惊不小，为此，闹着和他分手。张兄无奈，对周兄喊话：“还我女友！”

 

后来，几经周折，张兄的女友回到了他的身边。不过，可以想象，其女友一定会对他约法三章。哈哈！这，就是前面所说的亲情绑架。

 

一不小心，又说远了。

 

我喝茶之前，刘尔目也喝茶了。他喝茶的原因是他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发了篇《戴口罩站岗的武警不知道他们才是那坨最沉重雾霾》。2016年12月13号，清晨八点，他被晋阳派出所带走，其间，他妻子收到传唤通知书，传唤时间延长至24小时。他被传唤期间，各地网友死命往成都市晋阳派出所打电话，几乎一刻不停。后来，成都公民圈同道去派出所接刘尔目回家时，派出所的警察使劲抱怨，说，你们的电话把我们整得手忙脚乱！

 

刘尔目喝茶那会儿，他的妻子冲进派出所，找警察要人不说，还跳着闹着数落派出所。这小女子，看上去弱不经风，但孩子他爹被抓，她的小宇宙猛然爆发、势不可当。警察给去派出所接刘尔目回家的朋友说：“你们劝劝她嘛，那么凶神恶煞的干嘛？！”刘尔目的朋友说，要劝只有劝他们的女儿，哭闹了整整一晚上，不要她妈，只要她爸。问题是，咋劝嘛，人家只有一周岁！

 

有个细节需要特意说说。刘尔目去喝茶时，警方两次给他做尿检。为啥要尿检？尿检是个口袋，需要让你吸毒，你就可以吸毒。2016年5月28日早上，把我反铐着押到成都市武侯区人民医院做尿检时，我暗自往装检查物的塑料杯里加了些自来水（厕所里有自来水笼头）。后来，把这个杯子递给医生时，有个警察说：“她这个尿，咋这个颜色呢？这么浅！”另外一位警察说：“不管她！”我为啥往尿里加水？几个小时前，坐审讯椅上做笔录时，喝了他们给的矿泉水。万一，水里有可溶性毒品呢？不过，现在来思考这件事，我这个小动作是完全没必要做的。真要栽赃吸毒，还用先下毒，再检验出来么？直接做个尿检报告不就行了？

 

做尿检是去看守所的前奏。也就是说，给你做完尿检，抽了静脉血，查了心电图，就会把你押往看守所。刘尔目被尿检，而且，第一次尿检结果出来后，所方还想再给他做一次尿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妻子气坏了，她说，天晓得那天晚上对他丈夫做了啥手脚。从常理来说，传唤不会做尿检。两次尿检和一次尿检有啥不同？有可能，第一次尿检没查出啥东东，再做一次，就查出来了。说明一下，刘夫人是法律工作者，她对他们可能做的手脚完全能够预料。

 

好在，24小时候后，刘尔目就回到大监狱了。回家后，他在他的朋友圈里，发了如下文字：“感谢朋友们，我已经安全回家。因为雾霾那篇文章，昨晚经历了市公安局、武侯分局和辖区派出所，最后被以寻衅滋事传唤，在派出所讯问被完全限制自由。就刚才派出所说领导安排训诫完事，以后不要发类似文章。不过放心，该怎么写我还会怎么写，政治罪没有死罪，没啥好害怕的。”

 

这次喝茶是哪天？2016年12月16日。那天，给方警官打完电话后，我在朋友圈里发了如下信息：“今天中午，有司给我来电，我当时人机分离，他便给我家人去电，让我家人今天下午两点陪我一同去玉林派出所。我把电话打回去，问他是刑事传唤还是行政传唤，他说不存在这些，说我在取保候审期，他们可以随时叫我去问我近期的所作所为。”

 

发完上述这条信息后，朋友A回复：“打倒人民公敌马青！我已经和你划清界限，并且，主动揭发你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行！”我说：“哈哈，说来听听，我有哪些罪行？”他说：“你写诗恶毒攻击党，映射社会主义。”朋友B说：“他们想请教你如何写诗！”我说，写诗好教，写反诗不好教。基督徒朋友C说：“为你祈祷！”

 

回家后，看见小琼在我的朋友圈里留言：“我刚刚打通了成都市玉林派出所的电话——028—85553503，一个男性警察接了我的电话。我问：‘请问马青是否在玉林派出所里？’他答：‘因为什么事？’我说：‘不知道，所以打电话问问你们。’他再答：‘那就无可奉告。’随之，把电话挂断。——小琼 2016年12月16日下午4点05分”

 

感谢各位朋友对我的安慰和声援！

 

4点05分的时候，我和方警官的对话接近尾声。

方警官说：“你就忍一下嘛！或者，把你的文章打印出来，弄成纸质的。你还在取保候审期！哪天真的要是又进去了，大家都不舒服。真的，我手上的案子，一般都处理得让各方都满意，我不愿意给谁过意不去。”

 

说了半天，我还没有介绍我自己。确实，如上面那位朋友所说，我写反诗，拿我妈的话来说，要是在以前，我已经被抓过无数次了，而且，足够被杀头了。我在考拉电台上和喜马拉雅电台上，有个专栏，叫《马青读诗》。刚开始读的时候，我很胆怯，这个，你可以从我的音量、语速上听出来。当然，除了胆怯，还很“川普”。读到现在，胆怯的问题解决了，川普的问题也解决了一些。不过，还是问题多多。好在，我开始读了，并且，没有停下来。这里，要感谢一位朋友，因为他的支持和鼓励，我在开始读诗后，没有因为“川普”等等问题而放弃，而是坚持下来。我读的诗，均经过他配乐。我和他素昧平生，他仅仅是我众多价值观相似的网友中间的一位。向他的无畏和付出致敬！

 

前面讲到，去年，我在派出所做笔录那天晚上，和国保谈笑风生。坐在审讯椅上不恐惧？别说，还真不恐惧，仅仅是紧张。

 

我对面的一个国保穿着布鞋，鞋面上有面英国国旗，他的手腕上戴着不知啥木头做的串珠。做这种工作的人，应该党性十足啊！为啥戴串珠？串珠是人把玩的东西，完全是人间烟火味。人性大于党性了？咋回事？做笔录之前，在派出所大院里，等待市国保到来的时候，我身边坐了三个人。一个胖乎乎的眼睛一直斜瞟我的区国保，一个中年女警察，一个相貌端正的男警察。男警察手腕上也带着一串串珠，只不过，是琉璃。因为实在是坐在那儿无聊，他聊起他的儿子，说他儿子的奶粉要吃完了。我问他在哪儿买奶粉，他说，找朋友从国外带。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警察对付异见的同时，去国外买奶粉。

 

盯着那面英国国旗，我说：“你应该穿镰刀锤子旗啊！这么崇洋媚外！啥牌子啊，这是？”

“啥子牌子哦，地摊货！”

 

好吧，我晓得，你又在心里嘀咕了。你一定在心里说：“吹牛吧？！在派出所做笔录还这么坦然？”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进派出所做笔录。在繁华生态园，被拍肩膀拍去喝茶，表面上，是第一次喝茶，实际上，不是。

 

2016年年底，我和刘尔目因为“妄议”雾霾，各自喝了盘茶。成都数位艺术家也因雾霾，喝了盘茶。2016年12月12日，《中国数字时代》以《墙艺术 | 他们只是在雾霾里戴上口罩 结果却被警察抓走了》为题，报道如下：“昨天晚上，艺术圈的朋友圈被一件事刷爆了，几位成都的艺术家因为雾霾严重，在成都市中心的春熙路孙中山的铜像下戴着口罩坐了十分钟，结果被警察带走了……昨晚，杨逸、木格夫妇、刘珂、黎朗、马占东、瞿迪、张涛等几位成都艺术家，在春熙路孙中山的铜像下戴着口罩排排坐了10多分钟，期间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包括其他言语或行为（如拉横幅的表达），然后这些人就被警察请去合江亭派出所，并做了笔录。”

 

如此理性地表达心声，都不可以。

 

四、“不当言论”

 

这篇喝茶写至此，今天——2017年2月16日，微信上，很多人转发下列帖子：

 

无眠：我的好友王守峰，因为发布河南核电站的帖子而在昨天上午被安阳市高庄镇派出所杜旭光叫去派出所。刚据王守峰的爱人讲：王守峰被拘留五天。有请大家密切关注，谢了。  2017年2月16日

～转～

 

这篇喝茶贴上““简书””那天，2017年2月12日，网友“淡泊3”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照片和三个字。照片照得很模糊，但看得出来是派出所，因为柜台上方挂了一个牌子，上书：办理户口。“淡泊3”写的三个字是“我被抓”。这三个字和那张派出所的照片后面，有45个跟帖，大家纷纷表示关注。有人分析说，如果是被抓，应该不会让他拍照，手机也会强制扣留，能让拍照，估计是约谈、喝茶。还有人说，淡泊同志与克格勃同志进行了一次亲切友好的会晤，闭门磋商后，双方签署“谅解备忘录”(笔录、保证书、按手印)，明天将发布联合公告。不过，在原则问题上，淡泊同学绝不让步。

 

2月13日，11：22，“淡泊3”在其朋友圈发帖：“安全回家，里面待了14小时左右，关于聚会的事情，不叫我参加，马勒戈壁，就这事，午饭没供。”11：46，“淡泊3”在其被抓贴后说：“安全，关于聚会的事情，感谢大家挂念！”15：29，“淡泊3”发帖：“警告傻逼抓我的人，我今天晚上还有聚会，来吧我在大连北站左右，你们定位吧，我是老实人 ，我敢于曝光朋友圈，不怕你们抓，得到朋友的支持我欣慰，靠不出示证件来一个灭一个，去申请传唤证吧。”

 

有朋友问，去年12月16日，你去喝茶，到底是因为哪篇文章？其实，谈不上文章，不过是一篇我发在我的微信朋友圈里的一个帖子。帖子如下——

 

《成都式治霾》

 

文/马青

 

2016年12月13日。

 

今天，在天府广场换乘2号线时，看了眼时间，离上班时间还早，就想，去看看天府广场吧，好久没去了。前几天，有位朋友发给我一张图片，诺大个天府广场上，人迹全无，只有一根警戒线。那，今天的广场是啥样？会不会还是不见人影，只见狗？

 

出了地铁口，往广场出口走。得，一根红色警戒线拦住去路！问警察咋出去，警察朝侧面指了个方向。

 

沿警察所指方向出地铁，爬了三组十六级梯坎，爬出地铁。哇，好大阵仗！两辆大金龙，三辆依维柯，小型警车无数。五步一警，十步一哨。问肩章是两个重叠箭头的协警，这是干嘛啊？第一位问答：“广场装修！”第二位回答：“不晓得，领导叫我们来的！”第三位，高高大大的，操着普通话说：“雾霾！”

 

往魔鬼塑像方向走，看见一女警察。女警察化了妆，一嘴红艳艳的唇膏。我说：“请问，这阵仗是哪天开始的？”女人答：“有几天了。”“还要持续好久呢？”红唇笑道：“还要几天吧！”

 

走了几步，见四个民警围在一起聊天，我问：“警官，你们不怕雾霾啊？口罩都不戴呢？”他们中间的其中一位说：“不怕！”另外一个站在滑轮车上游走的小警察说：“我们年轻！”

 

嗯，中年警察和老警察不用上街喝雾霾。

 

地铁里，警察成群结队。

 

和那天朋友发给我的广场照不同，今天，广场上，有一个人和一条狗。一个警察牵一条军犬东走西走。

 

如此高级别的警戒，反证，雾霾确实厉害。

 

前几天，高校政治工作会议召开，各大高校党委书记、政工领导纷纷表态，说思想政治工作必须狠抓猛抓大抓特抓，说不仅要上思政课程，还要把育人工作贯穿于专业课、基础课。

 

其实，本朝教育，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一直以来都是政治挂帅。只不过，这次高校政治工作会议把政治挂帅摆在了明面上。

 

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要看光明面，远离负面信息，远离负能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现在，雾霾之下，教育起作用了，所有的人，公务员、警察、大小学生、农民工、下岗工人、失地农民、失业者……，大家都默默忍受，默默戴口罩，不散步、不集会。现在，连口罩都不戴了，因为，戴口罩是负能量，因为“党妈妈”说不能戴口罩！

 

刚才听闻，因为写作、发表那篇《戴口罩站岗的武警不知道他们才是那坨最沉重雾霾》被派出所以寻衅姿势传唤的刘尔目走出派出所。

 

刘尔目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雾霾的愤怒，对四川彭州石化基地的愤怒，对新闻封锁和一D专政的愤怒，朋友，你呢？难道，你连口罩都不敢带？你连转发都不敢转发？！

 

其实，和雾霾半斤八两的还有水污染和土壤污染。但是，我们为打肿脸充胖子的“世界第二经济体”唱赞歌，我们对环境污染、资源枯竭假装看不见。我们说，我们是凡人，又不能改变现状，说了有啥用？

 

说了没用的话，为啥兵临城下、道路以目？！说了没用的话，为啥抓熊飞俊？为啥抓刘尔目？说了没用的话，为啥(P)［X］项目撤离厦门？为啥连云港暂停核废料处理？

 

杨佳被杀时，我们绕道而行。雷洋暴毙，我们绕道而行。贾敬龙被杀时，我们绕道而行。现在，雾霾就在我们头上，就在我们鼻孔边，我们每个人都绕不过去了。不管金领、黑领、白领，不管公务员，还是屌丝、光棍，不管工人还是农民，不管富人还是穷人。

 

那个只会吃地沟油的吃货，那个只会捞钱的白猫、黑猫，那个说政治关我屁事的良民，那个心态好、不抱怨的顺民，那个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的爱国者，是你吗？雾霾所致的又一次高压维稳之下，你是戴口罩呢，还是不戴口罩呢？你是转发真相呢，还是不转发真相呢？

 

为了青山绿水，为了透明香甜的空气，为了公民权益，朋友，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真正爱国，复制、粘贴、转发打动你内心的文字！

2016年12月13日04: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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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知道我为啥在2016年12月16日喝茶了吧？就因为上面这个随手写的帖子。那次，我和我儿子喝完茶后，就和他一起老老实实回家去了。可刘尔目那家伙喝完茶后，还继续折腾。咋折腾的？他娃大大咧咧地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接受采访不说，他还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说，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推翻共产党！哈哈，爽快吧？！

 

爽快倒是爽快了，接下来，就该他娃紧张了。

 

行文至此，QQ群里有人发下述文字：

【维基百科创始人：宁愿放弃中国市场，也不会接受中国互联网审查！】

维基百科联席创始人吉米•威尔斯近日表示，维基百科宁愿放弃在中国开展业务，也不愿接受中国方面任何形式的互联网审查。他表示，维基百科永远不会配合中国政府有关限制信息的要求，接受知识和教育是一项人权。

 

为了红旗不倒，中共自绝于人类文明，坚持搞一党专政、言论控制、新闻封锁。无奈之下，维基百科含恨离去。钱学森曾问，本朝“为什么出不了大师”。愚民教育，统一思想，修建长城防火墙，绞杀自由意志，铲除异见，断绝和西方的信息交流，何来大师？

 

为了不被一次性封杀，我把这篇喝茶分成数章。第一章，在“简书”顺利发出。第二章，被“简书”屏蔽。第三章，发上“简书”后，“简书“直接封了我在其上的博客——马青博客之六。嗯，这是“简书”第六次封我在“简书”上的博客。第一次被封，因为发《给毛粉的公开信》。第二次被封，因为发《韩国与赵国》。第三次被封，因为发《选票》。第四次被封，因为发《关于急》。第五次被封，因为发《军训》。新浪博客，记不清封多少次了。最后一次注册新浪博客，取了个“马青第四生”的博客名。因为怕封，我在这个博客上言语温和。但今天，在新浪博客发了这篇喝茶后，转身就被封。刚才，我进我的新浪博客时，大门紧锁，门上有张字条：“很抱歉，此账号出现异常，暂时无法访问。如有疑问，请拨打客服电话：4006900000”

 

我给新浪网站打电话申诉我的博客被封时，一个叫杨X剑的网友加入我的QQ读者群。他也喝过茶，不，不仅仅是喝茶。关于他，以后再写。

 

“淡泊3”为啥叫“淡泊3”？和“马青第四生”一个道理。

 

刘尔目和我因为写贴、发帖，喝茶。成都数位艺术家因为平和得不能再平和的行为艺术，喝茶。“淡泊3”因为发帖，喝茶。起因，都是“不当言论”或“不当行为”。关注身边的环境污染、问责政府和执政党，甚至，弹劾总统，在任何一个民主国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在一党专政厉害国，就是“造谣”、“信谣”、“传谣”，就要被专政铁拳敲打一番。此“祖国”，只能歌颂，不许抹黑。

 

一篇1500字不到的短文，换来我和我儿共同喝茶。这里，号称“为人民服务”、“依法治国”和“道路自信”。

 

成都市治霾是中国式治霾和高压维稳的缩影——不深挖导致雾霾和民怨四起的成因，而是赶紧堵嘴、封口，维持表面和谐与表面繁荣。

 

这种高压锅里的中国式现代化，没有言论自由、集会自由和免除恐惧的自由，是你想要的吗？

 

试想，如果台北雾霾连连，民选议员会怎样穷追猛打，霸气问责台北市市长？

 

 

2017年2月12日 第一稿 于四川成都

2024年8月16日 修改 于美国马里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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