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交錯下的權力/情慾、敵人/情人的錯綜複雜關係

 

 

《色》、《戒》交錯下的權力/情慾、敵人/情人的錯綜複雜關係      

 林正二 2024.2.24

 

《色，戒》影片展現了李安的一貫主題，人類常面臨的兩面性處境。此片深刻地描繪女主角王佳芝面對她要刺殺的汪精衛政權情報頭子易默成，在敵人/情人之間的擺盪、愛恨糾葛與轉變，細緻入微地探索人性的幽暗、脆弱與複雜性。

 

王佳芝為了用美「色」框「戒」易默成的感情，俾設陷刺殺他，不惜以肉體引誘這個情報頭子。在這裡，我們看到權力/情慾之間的糾葛。易位居高位，掌握重大權力，讓他可以時常滿足情慾；王也想利用易的好色，展現她誘人的魅力，讓王陷入情慾中不能自拔，進而掌握他。

 

然而，由於王個性的純真與身世的坎坷，原想以肉體迷惑易，自己卻陷入情慾糾葛中，假戲真做，動了真情。李安為了顛覆傳統男女關係，精心設計《色》片的床戲。因此，《色》片的三段床戲成為王與易撲朔迷離關係的重要轉捩點。這些床戲甚麼性姿勢都有，其中部份原因固然是為了商業考量，但主要是藉由不同的男女交歡、緊緊纏綿在一起的姿態，具象的顯現王、易在戰亂時代已成為「生命共同體」，他們兩人的命運緊密相連。最重要的是，從此王佳芝反愛上易先生，兩人的靈肉合一，讓他們的敵人關係轉變為情人。這是王冒著生命危險，後來放走易的重要原因。

 

他們是時代的棋子，在動亂的時代，沒有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隨波逐流、隨性而活。王是間諜，易是漢奸，兩人各有上級交代的艱難任務，都沒有掌控未來的自主性。這種害怕未來的不穩定「漂泊感」，讓他們相聚在一起，經由肉體上的歡愉，痛快、徹底地宣洩心底的壓抑與懼怕，並藉由肢體的交纏在一起，構成緊密的「命運共同體」。李安在此藉由男女繁復的肢體交雜，顯示人類慾望/心靈交雜在一起的複雜關係。

 

面對風雨飄搖的戰亂時代，他們沒辦法掌控未來，唯一能做的是熱烈交歡。因此，我們看到屋內轟轟烈烈、歡愉聲不斷，屋外卻是不時有衛兵帶著槍枝刺刀、狼犬閃過，森嚴肅穆、不可知的未來正等著他們。屋內與屋外的強烈對比，形塑了戲劇張力，隱約投射出動亂時代男女關係的坎坷不穩。

 

其後，王、易兩人到日本藝妓館飲酒作樂。王唱「天涯歌女」給易聽，幽怨又帶點歡愉地表達她心中的「漂泊感」，期待易給她一個家，想要有個歸屬。王唱完後，躺在易的懷裡，兩人含情默默的注視對方。雙方在動亂不定的時代，同病相憐，已動了真情。

 

另一方面，我們看到一群日本戰士到藝妓館尋歡作樂。他們追逐、擁抱藝妓，盡情的歡樂，感官上的歡快，讓他們暫時忘卻未來戰敗的恐懼。「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日本兵的麻痹、逃避現實全然流洩出來。日本軍人對未來戰敗的恐懼與強行歡樂，映照著王、易兩人的漂泊感以及對未來的不安，影片流露著濃厚的末世時代滄桑感。

 

易在藝妓館被王的真縶柔情感動了，決定帶她到上海最大的珠寶店購買鑽戒，送給王作為兩人定情之物。這是兩人關係穩定下來的象徵。

 

在珠寶店閣樓上，易細心體貼地為王挑選了六克拉的「鴿子蛋」鑽戒。在狹窄的閣樓空間，王緊密地依偎在易身旁，坎坎不安中，注視著暈黃燈光下王的柔情專注表情。

 

王內心洶湧澎湃，她的眼睛不時飄向四方，她的同志已在珠寶店外面埋伏、準備刺殺易。但是當王看到易選購鑽戒時的「側影迎著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接著又聽到易柔情的對她說「戴上吧」，當下直覺的覺得易對她是動了真情。王感動了！突然間，她擅抖的喊出：「快走、快走」。易臉上ㄧ呆，馬上明白了。機敏、迅速地三步併兩步奔下樓梯、衝出門口，跳進停在門口的轎車，逃離珠寶店。

 

王佳芝也馬上離開現場，倉惶地在街上叫了好幾次三輪車，都沒叫到。她失魂落魄地走在繁華的上海街上，左顧右盼。王不安地瞄著時裝店櫥窗內的假模透兒，她時髦的裝扮在美麗的玻璃櫥櫃疊影映照下，端莊優雅的身影浮動著，在真實與幻像交織的光影中，顯露了王對自己身份「認同」的錯亂。就如同她好不容易叫到了一輛三輪車，車伕問她到哪裡，她毫不猶豫地說：「回家」一樣。王哪裡有家？她動了真情，錯亂地以為他們約會的易公館就是她的家。果然，沒多久上海街道全部被封鎖，她跟其他同志都被易逮補槍殺了。

 

王佳芝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拯救易默成，易成功逃走後卻狠心地槍決了王。此處顯露了女人的脆弱性，容易被愛情迷昏頭，失去理性的判斷；男人則為了護衛自己的權力，可以狠下心槍殺自己心愛的女人。情慾在權力下一文不值！就如莎士比亞所言：「女人，妳的名字是弱者」。

 

易槍決王後，滿懷愧疚地轉動鑽戒，閃爍不定的光芒，不斷地映照他浮躁不安的臉龐，定情之物反成了他內心拿不掉的巨大石頭，加上背後牆壁上的龐大身影籠罩著他，這些ㄧ明一暗的光影成了他終生揮之不去的陰影。

 

《色，戒》最後的場景，以晃動不停的鑽戒、閃爍不定的光芒，跟片頭四位貴婦打麻將時光芒四射的鑽戒遙相呼應，映照出《色，戒》片名不同層面的涵義：

1、鑽戒是财富的具体顯現，隐隐閃爍着物質世界下涵具情欲的耀眼光芒，是高貴迷人的情色之物，故名曰“色，戒”，鑽”戒”隐含情“色”之意。片頭四位貴婦，藉由閃爍耀眼的鑽「戒」光芒，展現了風華絕「色」。這是後來王佳芝能以風華絕代的情「色」魅力擄住易默成，讓他心甘情願地為她買名貴鑽「戒」的伏筆。此處顯示了鑽「戒」所展露的女人強大物質慾望，可轉變成迷住男人的情「色」魅力；男人也可用金錢滿足女人的物慾，購買鑽戒讓女人散發高貴迷人的魅力，以滿足自己的情慾。金錢/美色成了男女複雜關係的重要元素。

 

2、男人將鑽戒套在女人手指上，意味著用鑽石將對方漂遊不定的情「色」之欲「戒」定下來，不再漂浮。易用鑽石戒住了王的感情，導致她不顧一切地救他，為他犧牲了年輕的生命。這裡顯示了物質/情慾、肉體/精神的弔詭關係。

 

3、色字頭上一把刀，人「戒」之在「色」，勿被情慾所迷惑，否則將招來殺身之禍。在驚天動地的三場床戲後，王佳芝為情慾所困，在敵人/情人之間掙扎不已。最後在名貴的鑽石店，王看到易在暈黃柔和的燈光下，為她套上鑽戒時的誠懇表情，感動之下高喊「快走！」易跑走了，沒有遭到刺殺，王救了他，自己卻招來殺身之禍，實令人同情、嘆息不已！

 

4、最後一個場景，易呆坐著，不斷地轉動鑽戒。鑽「戒」在陰暗的室內，閃動著隱含情「色」的刺眼光芒，跟易背後牆壁浮現的巨大身影交相映照，不斷的壓迫著他。情「色」、鑽「戒」，這些上流社會追逐之物，雖是漂浮於動亂時代無根者要抓住的浮萍，但短暫不穩、複雜的情慾火花，終成浮華世界的空洞之物，最後被權力、功利所宰割、犧牲。《色，戒》最後的結局，令人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