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居

人生半百,唯願我由感而發的記敘如微風拂面,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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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連載一:转折点)

(2024-08-16 04:06:04) 下一个

 

 

【夢境】(連載一:转折点)

 

    「媽ー!」

     一聲喊母親的叫聲自己把自己從睡夢中驚醒了,並沒有夢見母親卻不知為何如此這般地大聲喊了出來。打開手機,母親的微信頭像是一簇開得正旺的橘紅色的長壽花,曾經一早一晚的問候早已無人對應,長壽花依然在頭像裡兀自豔麗地綻放著。

    又入夢,一個似夢非夢的長夢。

 

    在一個遙遠的過去,父母去大西北支邊把只有六個月大的我託付給了住在北京的爺爺奶奶。

    從爺爺家開步走,走到北海公园的後門也就十分鐘的樣子,爺爺幾乎每天都帶著我去北海公園遛達一圈兒,不會走路時爺爺是用竹子做的兒童車推著我去,長大了自己能走了爺爺就領著我一步步走進北海公園。

    那時候,北海公園裡的五龍庭那兒總擺著一大片大瓦缸,瓦缸裡養著各式各樣的大金魚,我會挨個兒趴在瓦缸邊兒上看缸里的魚,看它們悠悠然擺動著輕飄飄的大尾巴在水中迂迴遊戲。沒有自由也沒有飢餓,夏天會用篦簾兒蓋住半個缸口遮擋烈日,晚上會蓋上鐵絲網防止魚儿成为貓兒们的猎物。「龍睛」、「絨球」、「珍珠」、「望天眼」、「水泡眼」、「五花」,這些奇奇怪怪又非常形象的金魚名字就是那時候記住的。爺爺還教我數九龍壁上的龍到底有幾條。

 

    每次從公園散步回來,爺爺都會帶我去衚衕口的合作社在那兒給我買樣零食再回家。有時是一根冰棍兒,有時是一小盒冰淇淋,有時是一小塊兒巧克力,有時是一串山楂冰糖葫蘆……。

    合作社是個能買到油鹽醬醋和簡單的生活用品,以及小食品的地方,那時不知為何把這種雜貨店叫作「合作社」。

 

    父母支邊的地方距離北京的火車里程是1800多公里,路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極少有機會回北京。記得有一次母親到北京來看我,為了省點錢沒買臥鋪坐硬座坐到北京,爺爺告訴我「媽媽來了,快過去。」只聽母親說了句「哎唷,先別過來我身上都餿了。」

「餿了」是什麼意思我並不明白,但感覺好像此刻不易靠近她。見到陌生的母親又害羞又害怕我趕緊躲在了爺爺的身後。對父親去北京的記憶只有一次,就是接我離開北京的那一次。

 

     在爺爺家的幸福日子忽然有一天就中斷了。一天上午,一群身著草綠色服裝臂戴紅袖箍的青年男女闖進了爺爺的四合院,他們先是把爺爺從屋裏押出來,押到院子中央之後讓爺爺面朝壁影雙膝跪地,過了一會兒就有人解下了腰間的帆布寬腰帶開始抽打爺爺的脊背,我被眼前突如其來的情景嚇得大哭起來,立時就衝過來一位頭戴軍帽頭髮紮成兩把短刷的女青年,她用食指抵著我的鼻子厲聲喝道:「狗崽子,不許哭!」

     奶奶幹勁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踉蹌地抱著我躲進了西廂房,奶奶因為出身貧寒又不識字免了下跪。我想透過窗子看爺爺,卻又不敢看爺爺挨打,奶奶把我拉進懷裡讓我坐在她的膝蓋上,我們倆靜靜地等待著這場恐怖風暴快点過去。打人的人手停了,爺爺繼續罰跪,大中午炎炎烈日。那年,我不到五歲。

 

    闖進爺爺家的青年男女在各個屋子裡翻箱倒櫃,聽得見砰砰啪啪往地上摜東西的聲音,後來才知道摔的都是古董瓷器。院子裡又燃起了火堆,大量的書畫掛軸被擲於火中,後來才知道,被燒成灰燼的許多字畫都出自齊白石、徐悲鴻之手。

 

    金條之類的東西,爺爺明智早就主動上繳了,剩下些珠寶首飾這次在劫難逃,紫檀花梨木的傢俱和能拆下來的精美紫檀木雕格柵都被搬走了。

    鬧騰了大半天接近傍晚時分他們才離開,留下洗劫之後的垃圾和驚恐無奈的主人。爺爺終於能站起來了,他苦笑著對大家淡淡地說了句:「嘿嘿,膝蓋都跪出血絲了。」

    那些人的打砸破壞行為很徹底,就連我一個小孩子洗澡用的海綿都沒放過,都被剪成了碎塊兒,我看著那些碎塊傷心地哭了,奶奶從地上撿起一塊稍微大一點的海綿用一根線從中一係,係成一個蝴蝶結的模樣遞到我手裡想讓我開心,那塊海綿是藍色的。

   那一天裡,那些恐怖而瘋狂的一幕幕深深地刻進了我幼小的心裡,永遠無法忘記。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過了一些時日那群人又來了第二次,我怕極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帶來了我與爺爺奶奶分別的時刻,父母不得不接我去大西北跟他們一起生活了。爺爺奶奶將我從一個六個月大的嬰孩撫養長大自是難捨難分,而他們在我當時的世界裡也是唯一的存在,對他們的依戀是無以替代的。分別的那一時刻終於到了,爺爺坐在一把藤椅裡,我藏在爺爺懷裡,父親來拉我,我死死拽著爺爺的衣襟不撒手,放聲大哭,我哭爺爺奶奶也哭,就連看著我長大的家裡的保姆張大爺張媽媽兩口兒也跟著哭起來,院子裡哭聲一片。

 

    母親跟父親說,「來不及了。」於是年輕力壯的父親只得一把將我從爺爺懷裡奪過來,挾進他有力的臂彎裡像夾起了一個小行李卷兒,我連踢帶喊也沒用,父母帶著我急急地走出了爺爺的四合院奔向去往北京火車站的公交車。

 

     自這一天起,我進入了一種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狀態,但這也許是命中注定的人生軌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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