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到《血色黄昏》时,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记得是两天读完的。该书给我极大的震撼,它像电影一样,记录了作家老鬼从北京到内蒙插队,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劳动改造五年,那血与火的人生。作品是那样的真实,又那样的催人泪下,使当时少不更事的我灵魂得到一次洗礼。
这几天,再一次读到作家老鬼的散文,再一次重温老鬼壮丽而又艰辛的人生,不禁感慨系之。
1947年8月,马波也即老鬼出生,他的父亲马建民是六十年代北京师范大学的副校长,抗战期间,他曾在冀中担任过县长,他的母亲为著名作家杨沫,有影响一代人的作品《青春之歌》。
老鬼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他从小就被他父母送到河北老家姑姑抚养,直到5岁才被家里接回北京家中。
虽然从小讷言内向,但他学习成绩不差,从小学、初中、高中,都很顺利。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他的命运发生了转折。
1967年4月,他因反感父母对他的无情,带领9个高中同学,打砸抢了自己的家,当时他的父亲去北师大参加批判大会,他的母亲在文联参加学习,家里只剩下他的姑姑、保姆、两个姐姐。
他将姑姑及大姐关在一个房间,将二姐小胖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棉絮,控制在另一个房间,然后十个人在老鬼家里,贴了大字报,又进入他父母房间,用斧头砸开她妈妈的箱子,得到200元人民币、100斤粮票,然后连夜去了云南边境,企图闯关越南,参加人民军,去帮助他们打仗。
结果,越南人民军不接受他们,中国边防军又对他们很不友好,万般无奈之下,七八个同学,回去了五六个,但老鬼却无脸回去,因为他造了父母的反,并且打算作千秋雄鬼誓不还家,所以与另一个同学,一路去了西藏。
西藏地方政府听说他们来自首都北京,又都是忠于毛主席的红卫兵,便非要他们去作报告。
老鬼自知笨嘴拙舌,就让同学上。
那个同学人高马大,又特别稳重,在台上一点不慌张,面对几百机关干部,讲了近一个小时,讲完得到满堂喝彩,都说北京来的红卫兵就是有水平。
在回去的路上,他俩在四川买到一把手枪,又经过湖北同学亲戚家,亲戚是在派出所工作的,有一支佩枪,也被他俩顺手牵羊偷了回来。
亲戚发现枪不见了,非常着急,追到北京,问他俩拿了没有,他俩一口咬定,没有。
最后,公安在他俩住所搜查到了两支枪,俩人都被关进了拘留所。
老鬼在拘留所最痛苦的记忆是吃不饱,据他后来写的回忆录记载,在拘留所半年,他饿昏过两次。
父母没有与他一般见识,还是将他保释了出来。
1968年夏天,老鬼与三个高中同学,步行来到内蒙古锡林浩特。
来到盟委,盟委的干部以名额已满为由,拒绝他们在草原插队落户。
情急之下,他们灵机一动,来到军分区司令那里,递上他们咬破手指用血写的决心书,慷慨陈辞,坚决要求扎根边疆干革命。
司令被首都知青感动,批准了他们的请求。
一开始,他们被分到贫下中牧的家里,同吃同住。
有一天,老鬼与其它三个同学聚在一起,打算搞一场革命,去本队的老牧主家里去抄家,看看有什么电台、手枪、变天账之类。
老鬼在同学中威信很高,不仅因为他爸爸是老革命、妈妈是名作家,而且还因为老鬼孔武有力,苦练摔跤多年,且在中学时,曾是校革委会唯一的一个学生委员。大家都听他的。
他们一行4人来到牧主家,牧主见到北京知青,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而牧主的老婆则十分紧张。
老鬼他们并不理睬牧主夫妇,径直走到他们的蒙古包内去抄东西。
牧主实在是太穷了,他们一行4人,只抄到一件皮大衣、一口袋冻奶。
牧主夫妇不敢抗议,而牧主的一只狗则围着4人狂吠。
老鬼被狗叫得不胜其烦,随手抄起一根木棒,想要将其一棍子打死,牧主夫妇见状,拉住他的手臂,死活不让他下手。
老鬼火冒三丈,一摔手,将牧主摔了一个大跟头。
当老鬼第二次拿起木棒想要打狗的时候,咚的一声,头上被人打了一棒。
老鬼差点昏倒,回头定神一看,打他的竟然是贫下中牧、邻居老李。
一个贫下中牧不帮知青,竟然帮阶级敌人,那还得了,老鬼嗷嗷大叫,要与老李拚命,但被其它三个同学死死拉住了……
1969年10月,
中苏关系紧张,老鬼所在的牧区变成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5师41团,大批转业军人从全国各地调来,插队知青也被编入其中,进入一种准军事化的集体生活。
老鬼所在的一连有一个从山西过来的转业军人王连富,他人高马大,五大三粗,满口粗话,常常吹嘘自己二百斤玉米,两手平提,能走三里地。在整个连队,除了指导员,谁也不服。
他不把知青放在眼里,开口闭口说你们是来受教育的,常常半夜三更还赖在女知青宿舍不走,有一天夜里,有个女知青讥讽了他几句,他就打了人家一个耳光。
他听说老鬼会摔跤,很是不屑,几次在食堂要与他比试比试。老鬼来兵团时间不长,为了给大家一个好印象,几次婉言谢绝。
王连富以为老鬼怕他,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人前人后贬低老鬼。
有一天,王连富又一次向他挑衅,这次老鬼没有客气。
身高只有一米七,体重七十公斤,只有20岁的他,以八比零,完胜王连富。
此次比赛轰动了整个连队,也由此得罪了王连富。
不久,老鬼被调进了马车班,而王连富正是马车班长。
当时许多人都劝老鬼不要去马车班,以免王连富报复,老鬼说不怕,硬是不听。
果然不出所料,工作中,王对老鬼爱搭不理,经常对他冷嘲热讽,时时给他一些小鞋穿。
有一天,天气特别冷,老鬼所在的马车班被派去50公里外的小城去拉连队过冬取暖的煤。
返回途中,老鬼所驾的马车因为载重太大,车轮因压上小石子而爆胎,老鬼只好卸下煤,想办法补胎,王连富的马车从后面赶上来,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没有停留就过去了。
当老鬼赶回连队,来到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的师傅告诉他,他的晚饭---四个包子被王连富领走了。
老鬼又冷又饿,只好在饭桶底里抓了一把包子皮当晚饭充饥。
第二天上午,
他听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知青告诉他,王连富昨天向大家到处说,老鬼为了偷懒,故意将车胎弄破。
老鬼气得火冒三丈。
中午,老鬼在食堂截住王连富,厉声责问:
“昨天是你说我自己把车胎弄破的?”
“没有说,”
“昨天你为什么拿我的包子?”
“我没有拿。”
“你拿了,有人看见了。”
“我拿了又怎么样?操你妈。”王连富一拳打在老鬼的额头上。
像一万当量的炸药被引爆,老鬼猛扑过去,恨不得撕了王连富。
两人打成一团,王连富扎扎实实吃了几拳,差一点摔倒,好不容易被众人拉开。
整个下午,老鬼无心干活,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下决心要为自己报仇。
当天晚上九点,老鬼手提一根棍子,冲进王连富的宿舍。
当时王连富正坐在炕上,见到老鬼,不觉一愣。
“王连富,你还想报复我,是吗?”老鬼喝问。
“没有,”王说。
“我现在就让你打。”老鬼一步冲了上去。
“我与你拚了。”王连富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柄锋利的长剪刀,挥向老鬼。
两人又打成一团。
王连富的剪刀有巨大的杀伤力,他剪刀轮起来,老鬼完全无法靠近,棍子根本不能发挥作用,而且随时有可能受伤;但老鬼站着,王连富坐着,在站位上老鬼占优势。
两人都非常紧张。
就在这时,老鬼的同学雷夏突然从门外冲进,一下子将王连富的剪刀夺去,又一溜烟走了。
这样一来,老鬼占了上风,他的棍子每次都能打在王连富的身上。
开始王连富还嘴硬,最后,他把被子顶在头上,嚎啕大哭,求饶了。
当天夜里,王连富被马车班小李用马车送到了团部医院。
闻讯赶来的连长很惋惜地对老鬼说:“本来你是有理的,但现在没理了。”
指导员一直对老鬼没有什么好感。
1970年2月,指导员的机会来了,
“连队整风”开始了,指导员一伙拼凑了五条罪状,将老鬼打成“现行反革命”,五花大绑,押进大会场进行批斗,当晚他被王连富的几个战友拉出禁闭室,毒打一顿。
在整个师所有的分场连续巡回批斗两个星期后,他被放回连队监督劳动。
他成为兵团的批判对象,任何人都与他保持距离,他干着最重最累的活,拿着最低的报酬,人人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
在如此的炼狱中,老鬼整天生活在痛苦中。
为了逃避人群,他主动要求去山上打石头。
在山上两年中,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没有人与他说话,差一点丧失了说话功能。
一个人睡在帐蓬里,不洗脸、不洗澡,头发蓬乱,满脸污垢,衣服破旧,看上去活象一个鬼,老鬼就这样被叫出名了。
整整5年后,1975年10月,老鬼的妈妈杨沫把他的申诉信碾转送到了周总理的案头,在周总理的关心下,老鬼终得平反。
1976年,在他爸爸一名老部下的帮助下,老鬼离开伤心地,来到山西大同矿山机械厂当了一名钳工。
1977年,他以30岁的年纪,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
1981年毕业后,进入文化艺术出版社当了一名编辑。
1983年他调入法制日报,当了一名记者。
他在内蒙的惨烈经历多少年来一直让他愤愤不平、寝食难安,他下决心写出这段经历。
他说,我不写出来,我气得慌。
1987年,他自传体长篇小说《血色黄昏》由北京工人出版社出版,第一版40万册销售一空。
但在以前的八年中,他的这本书被14家出版社拒绝出版。
一九八九年,那场风波后,他绕道香港来到美国,在布朗大学成为一名访问学者。
在美期间,他又完成了少年回忆录《血与铁》,后在北京出版。
1995年,他的母亲杨沫病重,她向中央某老申请,他终得回国,然后定居北京。
他后来出版的作品还有畅销书、传记《母亲杨沫》。
他在山西大同到北大期间这段经历,老鬼写成了《血色黎明》一书,完成多年,至今未能出版。
老鬼是一个对我有很大影响的作家,他的人生经历,如一面镜子,照出二十世纪后半叶中国人的影子。
把文艺作为宣传的时代,老鬼的作品是一个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