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全面抗战 崔家人颠沛流离(7.1) 父亲自传 3(上)
1939年夏天,我们离开生活了5年的上海。取道香港、越南、云贵,去四川重庆。为进越南,还办了出国护照。
母亲,一个30多岁的妇女,带着从7岁到16岁的4个孩子,在战乱年代,途经国外,跋涉千里,真是很不容易,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呀!
这勇气来自一家人团聚的愿望,也来自父亲有了另一个女人的传闻。正巧管家周文当时回南通奔丧,不在上海,可母亲不愿意等,匆忙出发了。
第一次坐海船。一声桅笛,船开了。
我们在甲板上凭栏远眺,第一次看到海,那么大,高兴极了。可是出了吴淞口不久,风浪渐大,船开始有规律地摇晃起来。我开始晕船,感到头昏,想吐。只好下仓,睡在铺位上,仍想吐,不想吃饭。
在海上航行了2天,快到香港了。船上不知是谁说的,这个海域可能会遇到日本军舰,也可能遇到海盗,船上的人都有些紧张。
离开上海前,妈妈把一些首饰变卖了作为路费,还有一些首饰缝在月经带里戴在身上。因为怕遇上海盗,妈妈把一些现金放在我身上,估计海盗不会搜孩子的身。其实,如果真遇到海盗,这些办法都没用。
好在是一场虚惊,船平安到香港,并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只是香港当局的缉私警察上船检查,引起了一阵混乱。我看到一个警察在厕所里打开一个手电筒的后盖,往里面塞钞票,可见船上肯定有私货,而且有人行贿了。
船在香港停留几小时后,继续开船。几天后终于到达了越南的海防。船上的人上岸了,乱挤乱叫,标准的难民模样。
越南当时是法国的领地,海关检查官全都是法国人,穿着制服,耀武扬威。
“这箱子是谁的?”法国人讲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
“我的。”妈妈陪着笑脸说。
“打开!”
锁才打开,法国人把箱子拎起来一倒,衣物满地都是。他看一眼,又去检查另一个,同样也是一倒。哪里还顾得上整理,东西往箱子里一塞,锁上,提起来就跑。
在海防的码头坐三轮车去旅社,马路两边的大树连成一条长长的绿色顶盖。树根很特别,都长得奇形怪状,高出地面一两尺。
海防临海,气候炎热,但风景非常美。
旅社很脏,院子里长了许多芭蕉,晚上能看到不少壁虎在墙上爬。吃的是空心菜,越南话叫“蒙”。
第二天,妈妈和姐姐们从街上回来,心有余悸地告诉我和弟弟,他们在街上遇到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对着妈妈吼叫,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他们赶快跑回来了,这是大白天发生的事。
我和弟弟出去到海边玩,走在马路上,每走几步,就能看到地上一滩滩像血的东西。原来越南人习惯嚼槟榔,吐出来的渣子都是血红血红的。
二姐不知听哪个大人说的,四川没有鱼。我和弟弟在海边捉到一些小鱼,准备带到四川去放养,可这些小鱼一离开海水,肚子就大,马上就死,带不成了。其实四川有的是鱼,只是没有海。
在海防停留了二、三天,上火车去昆明。路上有看不完的香蕉树,也有芭蕉,据说芭蕉不能吃。车里闷热得很,我想喝水,妈妈只带了一暖瓶热水,她用暖瓶盖倒了一口给我。
火车经河口,到老街。过了老街就是我们中国的领土了,不过要改乘汽车到昆明。
到昆明以后,我们暂住在韦作民家,在这里我认识了韦伯伯的大女婿茅以元,他是茅以升的弟弟。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一支手枪,可以换上小枪管,打小子弹,一枪一个麻雀。韦家的四姑娘叫淑瑛,后来我们曾经在重庆江北静观场天津志达中学同学,同路往返于几十里山路间。韦家还有一条狼狗——松井,我又爱它又怕它。
想不到十年后,茅以元和韦淑瑛都到了香港。茅以元的妻子淑婉留在上海,以元却和淑瑛同居了。几年以后,茅以元病故。
前几年,淑瑛还到上海来看过她姐姐淑婉,真有戏剧性。
昆明经贵阳到重庆的公路是出名的险路,经过很多大山。盘山道上转半天还看到来路就在山脚下。坡陡,弯多,事故频出。有一个险段叫:“吊死崖”,汽车开过去后,停下来让我们下车“参观”一下,路边悬崖几十丈深,底下还可见一些汽车的残骸。
路不好,车更不好,上坡上不去,熄火了,用三角木垫上轮子,重发动,冲上几公尺,又熄火了,再重来...。那时汽油紧张,我们所乘的汽车是烧木炭的
一路上同“车”共济,开明由全车的大人轮流抱着,大家说说笑笑,倒不感觉旅途的艰苦。
汽车经过黄角楼大瀑布,全车人都下来看瀑布。可惜我们小孩子欣赏水平不高,并不感到什么特别,大、高、响,如此而已。
重庆到了,旅程结束了。可是另一种不平静的生活又开始了。我和两个姐姐在化龙桥复旦中学住读,我读初一。家住在大梁子山王庙5号。除了在军队工作,父亲已在福建省银行当经理。
父亲确实又有了一个女人,“七岁红”颜淑贞。母亲是容不得父亲讨小老婆的,父母开始吵架了。父亲有时住在颜淑贞那里,回来之后两人吵得更凶。父亲曾企图用软的一套,让母亲让步,星期六我从复旦中学回到家,看到颜淑贞在楼上和妈妈一起打麻将。母亲的想法,是要以情感动颜淑贞,让他离开崔叔仙,但事态的发展并不如人意。
看到妈妈哭,我们几个孩子也只有哭。有一次我哭着对妈妈说:“妈妈!跟他离婚!我就是要饭也能养活你!”
妈妈在伤心的时候,经常重复这几句话:“我嫁到你崔家,过的什么日子?冬天敲开冰洗尿布,把孩子一个一个拉扯大。你今天得发了,不要我了,办不到!”
有时母亲绝食,卧床不起。
有些朋友来劝妈妈说,多为孩子们想一想。妈妈也说:“假如不看在四个孩子的份上,我早就去死了。这种日子有什么过头?崔叔仙这个没良心的...!”
妈妈也请过律师,登报准备和崔叔仙打官司。哎!有什么用?
毕竟还是孩子,在学校里就忘了家里的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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