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怎么一下子就想起了李煜的亡国之音!何况现在正是春天。
因为我又想起了中医。
新冠三年,中医参与了一线治疗,且见功效;于是乎,中医药又火了。谈医论药的多了,理直气壮的多了,治疗效果神了,西药似乎必须去了!要我说一句,真是个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没完没了。
中西医之争,永远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百余年的歪风邪气,一下子难以清除。其实,学术之争,尤其是东方西方医理之辨,千万不能搞阶级斗争,只能搞阶级调和,永远的“中庸”!如是而已,别无他途。
无庸讳言,治疗新冠肺炎,中药绝对有效。中医关于伤寒、关于温病的经典汗牛充栋。无数代的医人穷经皓首,积累了极其丰富的临床经验。但是,中药对于预防有效,对于初期,乃至中期患者有效,但到了危证晚期,必须有西医的急救。否则,一剂中药下去,古人所谓“药行九十里”,意思是中药入胃,要一天(人每日可行九十里)时间才能见效。别论九十里,呼吸衰竭时,上了呼吸机,还不一定能保住性命。等你喝完中药,等过走了九十里的时间,人早就进了火葬场。就是前期温病,也不是如今天网上所传,有人用中医治疗100%治愈。我没参与,但我却不太相信。中医药再神奇,如此严重的温疫也多有束手无策之候,所谓100%治愈,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医学上的高难点。如果说是让轻症不转重症,重症坚持中西结合,方切合实际;这就和邓铁涛治非典一样,如是才可望达到“三个零”的高度。
于是,又有人重提中西医结合,中西医可以结合,但过去都是错误的理解,更是错误的执行。所谓中西医结合,一个根本的原则是要“井水不犯河水”!只要有所逾越,中西医结合不能无益于治疗,反而延误病情,害了病人。为什么?道理很简单,中西医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文化与理论,西医讲的是科学,中医讲的是哲学,西医重在以“杀”治病,中医重在以“祛”去邪。西医治病重在对症,中医治病重在对人。西医是局部思维,中医是整体思维,如果一直罗列下去,中西医没有任何交叉点,这样截然不同的两种治病理念怎么可能“结合”呢!
百年来中西医结合现状,可以一言概之曰:“牛头不对马嘴”。首先,任何西医都不相信中医,因为中医太不科学,玄乎其玄,甚至迷信落后,就论这次新冠肺炎吧,明明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在作祟,我们的目的就是想办法杀死这种病毒,以保人体无恙。况且这病毒是在仪器下反复查证的,这是科学的判断,谁也不可怀疑。可中医根本无视病毒的存在,讲风寒暑湿燥火,讲阴阳干支运气;是病起于外邪入里,郁热郁湿,如属湿邪犯肺,以“双菊饮”以轻清宣透,宣肺透邪,邪去病除。如属郁热伤肺,则以“小陷胸汤”祛除热邪,热邪尽,诸疾除。等等这一切,非常复杂,所谓“病万变药亦万变”,“加减临时在变道”是也。如果要崇奉细菌学的西医来相信中医这套理论,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不过,这一点中医有不同,因为中医治病,诊断之法全凭“望闻问切”,无论怎样,不及现代科学仪器之测量精准,所以中医在诊断上相信西医。譬之发烧,中医凭脉而了解,而西医用温度计,精确显示。尤其是B超,心电图,乃至核磁共振,人体内器官一清二楚。中医为孕妇把脉而辨男女,很难与产妇B超直接可见,更何况今天精通脉学的医生极少极少了。于是,中医,尤其是年青一代的中医,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往往把诊断交给了西医。只是怎么也不理解,中医看病,拿上西医的化验单、胸透片,怎么看病,怎样处方?真还是亏了现代的中医们。
中医看病,务必按中医理论进行全面的判断和治疗,离开中医的理论,无异于“盲人骑瞎马”,自然是“夜半临深池”。比如这一次的新冠肺炎,西医告诉你中医,是新型冠状病毒作怪,请问中医怎么治疗新冠状病毒?道理显而易见,为何就偏偏视而不是,强扭中西医的瓜,管你甜和苦。中西医结合,最科学的原则是,西医用西医的方法治,中医用中医的方法治,互不干扰,互不冲犯。具体到某一病人,有些症候西医擅长治疗,则由西医治,中医适宜的症候则由中医治,中医配合,方能奏效。譬之写古代的武侠小说,一个武当高手与一个少林高手联袂对付一个武林败类,武当少林应当各按自己招数出手,绝对不能说我少林这一拳与你武当一拳怎样结合,怎样融为一拳。若是这样,必死无疑。
曾忆五十多年前,自己在农村行医,当时医疗条件极差,农村尤甚。那个时候,小儿夏季热发病率极高,中医以小儿消渴症与该病多有相似之处。对待这样的病儿,西医毫无例外采用输液退热,高热一退,则似乎什么病都没有了;但病根未除,未及三日,病又发作。如是反复再三,父母不堪其扰,患儿也日渐羸瘦。当时,我才十多岁,随父习医已有数年,父亲卧病在床,多由我独立出诊,对于这类疾病,采用中西医配合方法,疗效极佳。西医治的是小儿夏季热,治疗大则是消炎退烧;中医治的是小儿消渴症,治疗大则是去胃热,培脾士。西医输液以退烧,中医用经验方白茯苓丸以培土。患儿接受西医治疗,烧退热除,中医给予汤药内服,热清脾健,一般三至四付中药,病从根子消除,再不复发,这就是中西医配合。
说到中西医配合,让我无比怀念我的父亲与二叔。我家世代为医,但有一陋规,一代只传一人,父亲继承了祖传衣钵之后,二叔则与中医无缘矣。然而二叔偏偏钟爱医学,无奈之下,二叔拜在当时一位蔡姓军医门下学习西医。二叔天性聪颖,加之学习刻苦,所以不到三年,二叔成为一名优秀的临床西医生,在当时农村缺医少药情况之下,二叔医术闻名乡闾。值得一谈的是父亲与二叔毫无中西门户之见,是缘于骨肉情深,还是兄弟俩的思想开明,个人认为,一多半是后者。遇上疑难病症,父亲与二叔总是反复研究磋商,找出最佳治疗方案。一次,二叔要我跟他去出诊,病者患痈疾,二叔为其开刀剔去脓血,叫我去是说病人体弱,术后尤甚,要我为之开出中药处方,以培元气。事实证明,我与二叔的配合是非常完美的,病人很快就得以康复。还有一次,跟二叔去看一个哮喘病人。当时病已非常危重,支气管炎症使其呼吸困难,嘴唇发绀;二叔告诉我,立即以西药氨茶硷以治标,嘱我以中药而治本,通过把脉解症,该病人属气虚病喘,于是予以平喘补气之剂,三服效,六服而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