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勉强还算半个知识分子,理应该崇尚科学,反对迷信;但是,我却一直固执地认为,流传于民间的一些貌似巫术的技术技能,有相当一部分是可信的。只是现代的科学还不能作出正确的解释,我们不可一概视之为迷信。
比如过去活跃于民间的“水师”。
所谓“水师”,就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师,这类大师有真伪两类,真大师有真本领,多出身武术世家,其中还有一些僧道中的高手;真大师有二个显著的特点,一是行事谨慎,态度谦和,恪守道德,有济世仁心;二是为人低调,从不夸饰自己有多大本事,不贪不滥。假大师也有二个显著的特点,一是夸夸其谈,装神弄鬼,自诩天下第一,吹牛不脸红,厚颜而无耻;二是道德败坏,贪人钱财,骗人妻女,不知羞耻。不过,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真谁假,孰优孰劣,心里灯笼一样,明亮清楚。所以,假大师一般只有游走江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样倒也财色双收,生活过得很是滋润。
为什么称这种人叫“水师”?因为这些民间正骨医生,治疗伤病主要是三种手段,一是手法,所有关节脱臼,双手一捏,咔嚓一声,复原如初。重要的是复臼之时,虽有轻微咔嚓之声,但病人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个别高手,甚至是以手掌抚摸几下便复原了,这是真本事。二是用药,凡骨折者,必上夹板,外敷的药物,基本上是自己上山采摘的,捣碎外敷。而内服的药都是自己制作的药丸,这些都是秘方,让人不得不信服。三是“发水”,这是一种近乎巫术的独门秘技,凡有内伤者,或外伤刺痛、血出不止,一定要用“发水”绝技。所谓“发水”是用一碗水,焚香礼拜毕,左手端碗,右手捏着一根燃着的香指向碗中,口中念念有词,念毕,“水师”自己喝一口碗中“法水”喷向断骨处,伤者则血止痛减,然后要伤者喝下这碗水,再严重的内伤也即痊愈,“水师”的名称即由此而来。因为凡是“水师”必定会“发水”,也只有能“发水”者才是真“水师”。故凡是“水师”者,自己意外受伤,那怕危在旦夕,能喝上一口水便可恢复。
故乡有风仙岭,岭上有三仙庙,供奉着风、云、雨三位仙人;先君多次谈及,这庙里曾经有个老和尚,老和尚长先君一辈,关于他的传说颇多,一说是杀了仇家,避难至此,一说是汪洋大盗,金盆洗手隐居于此;反正身世神秘。和尚有治疗跌打损伤的独门绝技,乡人有伤,常上山请其治疗。一日大雪,曾祖父携先君出外看病归来,见雪下得太紧,便进了三仙庙暂避。正与老和尚品茗而清谈,忽然有人前来求医,原来是山下农夫,去亲戚家回来,山路雪滑,重重摔了一跤,左手着力,导致腕关节脱臼,和尚令其脱去外衣,以左手抓住伤者的手,右手在脱臼处上下按了按,便吩咐伤者把门口一桶水提上来。伤者狐疑走到门口,准备用右手提水,老和尚要他用脱臼的左手;伤者畏葸不敢,老和尚笑曰,你试试看看,伤者将信将疑,试着去提,竟毫不费力提了上来。禅师笑曰,手己好了,回家去吧。此事乃先君亲眼所见。
大概是1964年,堂兄与小伙伴比武打架(这是儿时男孩子们长期的娱乐项目),由于对方蹩腿时用力过猛,把堂兄的小腿胫骨折断了。二叔当机立断,急忙抬送吴集区医院,因为该院一位姓王的医生是“水师”出身,且与二叔交情颇深。当时没有车子,我们两位兄长抬着走了二十里路,天快黑时才到医院;王大夫见到二叔的求助信,立即开始救治。当时堂兄因疼痛难忍,一路呼号,声已嘶哑;王大夫立即端来一碗水,关上门,对着碗念叨几句,便令堂兄弟喝下,一边用手摸着伤处,问还疼吗?真是奇怪,堂兄弟一点都不痛了。当时骨头断了,必须先清创口,夹出碎骨;当镊子夹岀碎骨时,鲜血喷溅,王大夫用右手指向伤口处,口中念念有词,血便止住不流。处理好断骨,敷好创口,上了绑带,王大夫足足忙了二个小时;离开时,他交代我们二位哥哥,等下病人疼痛厉害时,到对面值班室叫他。大约过了半夜以后,伤者醒来,又连连喊痛,哥哥无奈,只得去敲门请王大夫。王大夫来到病床前,用手搭在绑带上,问“还痛吗”?病人说“不痛了”,王大夫又去休息了。
这样一个治疗过程,我们二位哥哥一直在旁边,亲眼所见,惊为天人。三天之后,王大夫给了药,要二位哥哥把伤者抬回家静养。哥哥把所看见的向二叔汇报;二叔说,王大夫进了医院之后,一般不会使用这种传统的“水师”秘技,恐遭人非议。这次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所以在才倾力出手相救的。
半个月后,堂兄的断肢完全痊愈,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在农村始终是个壮劳力。
由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秘技不外传”的影响,许多独门绝技没有符合师承规定合适的继承人,或传内不传外,或传男不传女,或传婿不传子;宁愿将绝技带入棺木,也不愿传之他人,使得许多优秀的技术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更不用说公诸于世造福苍生了。我们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