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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识字痛苦始

(2023-05-11 07:04:47) 下一个

宋人苏轼《石苍舒醉墨堂》诗有句云:“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石苍舒是诗人的好朋友,擅草书、隶书,人称得“草圣三昧”。苏轼认为,人的一生忧愁苦难是从识字开始的,因此,只要能写能认自己的姓名就可以了;“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惝恍令人愁”,这实际上是在称赞朋友的书法的神速和奇妙。

1935年,鲁迅先生在《人生识字糊涂始》中说:“中国的成语只有‘人生识字忧患始’,这一句是我翻造的。”先生所论是识字和读书的关系,建议青少年读书要广泛,不要全钻在故纸堆里;这是针对当时的社会风气,对年青人提出读书的意见。

余生也晚,读书甚少;较之父辈师辈们的读,吾之读书尚未入门。尽管如此,但总还算个识字的。识字之后,倒也没有“忧患”和“糊涂”的认知;这只因为自己孤陋,见识浅薄,境界促狭,根本达不到这么高的认知层次。盖忧患者,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糊涂者,要有兼容并蓄的格局。吾侪粗鄙,何敢望尘;只能于路旁溪畔,见些微尘草芥而已。

窃固以为,“人生识字痛苦始”。

“人生即苦”,虽是佛家语,却是人生至理;只要人还活着,痛苦就不会消失。从哲学意义上说,生活的一半甚至一多半是痛苦,没有痛苦就没有人生;有时候连幸福都是痛苦,而且,从根本上来说,只有痛苦的幸福才是最幸福的幸福。既如是,为什么又说“人生识字痛苦始”?佛言人生有所谓八苦,曰“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仔细想来,这些苦与识不识字没有多大的关系,当然后四苦识字与否对程度深浅有些影响。

说“人生识字痛苦始”,是依据于人类痛苦的分类而作出的判断。人类痛苦可分为物质痛苦和精神痛苦二大类,饥寒冻馁乃至生老病死等属于物质痛苦,而理想事业名誉地位乃至金钱美色等等之求不得放不下的,大抵属于精神痛苦。物质痛苦是本能,容易消除;精神痛苦是思虑,不易解脱。这里绝对不是说不识字者就没有精神痛苦,而是说识字之后,精神上的痛苦复杂繁冗且深刻沉重得多。换言之,不识字者也有愁,但没有识字者的闲愁;不会多愁善感,伤春怨秋,也没有太多雨愁烟恨,穷愁潦倒。例言之,人生痛苦之最者,当为报国无门、韶华难再、时不我待、世路艰难、英雄迟暮等等,这些无一不是精神上的痛苦,又无一不是“识字始”。

一个人如果读过几本书,就比常人多了一些见解和思考,看问题的角度和眼界也有了不同。不识字时,人生理想大多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识字之后,人生理想变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一来,就不知平添了多少痛苦。前者无非是买块好地,砌个新坑,虽有困难但有可能实现;后者却是要去改善制度,教化万民,“致君尧舜上,更使风俗淳”,这是很难得实现的目标,很多时候就是一个幻想,因为这些目标的实现,除了个人的努力外,还必须要有环境的和谐与外力的凝聚。这种希望渺茫带来的“求不得,放不下”,虽赋予人生以深度和意义,但却有了无尽的精神痛苦。

北宋冯京有《答伯庸》诗曰:“孔子之文满天下,孔子之道满天下。得其文者公卿徒,得其道者为饿夫。”诗的意思是说孔子的文章和大道者遍布天下,然而得其文者做了王公贵族,而得其道者却多为为衣食不给的普通百姓;表达了诗人对社会现状的不满,对社会恶劣风气的憎恶。这里的文,个人理解不是做文章,而是文过饰非,投机取巧,吹牛皮,说假话,欺上瞒下,玩弄权术,典型的小人;而道则恰恰相反,是坚守正道,重人品,诚修德,正直贤良,容载万物,因为是真君子,所以永远斗不过小人,从而被社会边缘化。

这实际上就是道与谋的关系,道者,圣人之至道也,重在良心良知;谋者,小人之阴术也,全在权术权谋。二者是完全不同的境界,前者高尚,坦荡,后者卑下,阴暗;因为境界的不同,人生的走向也各异。前者多穷困潦倒,后者多春风得意;前者“上下求索”“虽九死犹不悔”,后者“拔一毛助天下而不为”;前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后者“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显而易见,前者的人生多是失败,后者的人生多是成功;但是,遑论成功失败,人生都是痛苦的。因为少数善谋者为了自己美好的生活而制造陷阱,多数守道者为了废除陷阱而牺牲了自己美好的生活;牺牲自己固然痛苦,但制造牺牲也很痛苦。

申而论之,识字者于谋于道,大致有四种类型,以明代为例,有道无谋者,如海瑞;有谋无道者,如魏中贤;有道有谋者,如汤和,无道无谋者,如亡国宰相魏藻德。“道”者国之根本,但道鄙视谋,终使其道蹇促;如果有道者同时有些谋,则国之幸矣民之福矣。至于无道无谋者,实为士人败类,多沦为下层无耻文人,良知丧尽,了无廉耻,卑鄙龌龊,坏事做尽,乃全社会唾弃的人渣。而这类无道无谋的人渣,今天依然绵绵不绝,专门制造痛苦,人多不知,这就让“道”更加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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