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双抢”?所谓的双抢,抢收抢插(种)之谓也,这恐怕也是典型的中国“特色”。南方普遍性种双季稻,要在夏秋两季完成双季稻的成熟过程,必须抢插抢收。当年大集体的口号是“插完早稻过五一,插完晚稻过八一”,也就是在立夏立秋前必须把早稻晚稻的秧苗插下去,否则几乎是颗粒无收。早稻要到七月下旬才能开镰收割,短短10天左右,收好种毕,时间非常紧迫,必须争分夺秒,故谓之“双抢”。
当时出集体工都是大呼隆,“磨洋工”是为常态,一人的活三人干,半天的事三天半;唯独这“双抢”不能大呼隆,因为要抢时间,只能分组承包任务。一般以自愿组合为原则,以抓阄方式确定任务;往往是勤快人找勤快人,懒散一族只能是同类相聚。到头来,懒散组总是延迟一、二天完成任务,这让我们几个勤快组颇为自豪;我们几个年轻人故意睡在树荫底下,看着他们在烈日炙烤下的汗流浃背,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日的辛劳。现在想起来,这种自豪有不有些人性的丑陋?至少我有一点;不过这又说明了一个人生哲理:幸福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双抢”之辛苦,世所罕有,头上烈日如火,田里水烫如汤,水中蚂蟥肆虐,晚上蚊虫如雷,一天劳作不少于16个小时,非健壮如牛者不堪其负重。
“双抢”期间,每天凌晨四点就开始了一天的劳动;夜色苍茫,可以下秧田扯秧,待天破晓,便担着秧苗,下田栽秧。或者是割稻子,凭着手感,能把稻子齐刷刷的割下,一把一把整整齐齐摆在田中。这摆放稻子也有讲究,一般是以10-12米为一个单元,打稻机从中轴线推进,两边的稻把(乡亲叫“禾手子”)都是稻穗朝外、稻杆向中摆放,这样方便递送。等到天亮时,一、二亩的稻田摆满了禾手子,横竖成行,煞是壮观。说实话,从凌晨劳作到天亮,人已疲,腹已饥,但“力尽不知疲,唯惜早间凉”。将打稻机拖入田中,两个主要劳力负责脱粒;当年所谓的打稻机其实是全人工的,于扮桶前置一空心滚筒,滚筒以一寸为间隙装一寸半宽厚竹片,竹片上嵌入倒V字型粗钢丝,滚筒主轴伸出桶外,杠杆连接齿轮,利用踩动踏板拉动飞轮,飞轮旋转的速度来带动齿轮。两人立桶前,一脚站在桶底的踏板上,一脚踩动连接齿轮的横板,同时有力而均匀地上下踩动,使带齿的滚筒飞速转动,从而将禾苗上的稻谷打下落入桶中。滚筒的上方与两边有木板盖住,是为了防止打下来的稻谷飞洒岀去。打谷的时候,一边有一个半劳力递送稻子(禾手子),这也是非常辛苦的活,递给机手后,马上要在泥泞中跑去抱“禾手子”,否则耽误机手的工作。而两个机手一边用脚快速的踩动踏板,一边用双手抓住禾手子,把稻穗放在滚筒上,重复翻滚打下稻谷。
同时,还要一人拾掇稻草,即把脱粒后的稻草扎成把,拖上田埂,竖立码放其上,因为马上要平整稻田,及时插上晚稻。还要一人岀桶,即随时在桶后把谷子装入箩筐,一担一担装满,置之岸上。待所有的箩筐装满之后,便收工回家吃饭。强负荷工作已近五个小时,饥肠辘辘力尽精疲,还得挑着至少150斤的谷子回家,山路弯弯,砂石刺脚;尤其是正午时分,路面灼热,必须穿上一双“破鞋”,方可免于痛苦,这种劳动强度,不亲身经历而不知其艰苦。
整个“双抢”期间,天气再热,也都必须穿厚实宽大的长衣长裤,这样主要是防太阳暴晒,防蚂蟥蚊虫,更重要的是防止稻子叶片划伤。当年在农村,每人都会有至少二套破旧的补钉衣服,专门留下作为“双抢”工作服。每个劳动时段,上岸时无不是一身泥污,满脸泥迹,将谷子倒入晒谷坪后,便跳入清彻见底的池塘之中,将周身泥污洗净,晾晒于灌木丛上,下午又可以披挂上阵了。而清水中的洗涤,一身疲倦消失大半;回到家,南瓜豆角,一盂煨辣椒,三碗大米饭(口粮再不足,“双抢”必须管饱),直吃得胃肠靥足周身舒泰;打着饱嗝,换身衣服,又是精力充沛,走向田野。
每当一丘稻田收割完毕,马上要用蒲滚平整稻田。蒲滚是一种轧草、烂泥的农具,由木架框和有铁齿的蒲叶滚筒装配而成,框架上有横杆,人之双腿前后姿站立于滚筒之上,一手抓住上方横杆,一手牵牛,牛拉蒲走,滚筒翻滚,铁齿将稻草蔸及杂草全部打碎,混合于稀泥之中。田地整平毕,便可插秧,秧苗栽下,横竖成行,远望一片淡绿,青青可爱。
随着时代的变迁,过去的“双抢”己成为历史,这应该是时代的进步。但当年的劳苦,我并未感到太多的厌恶,一则自己“乐天安命”的秉性,对于人生穷达有较为睿智的认识。而更重要的是劳动真正能给人带来幸福,这种劳动的幸福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无庸讳言,“双抢”是辛苦的;但是,看到晒谷坪堆起的谷山,昨天看到的漫野金黄谷海,今天看到的却是遍地的绿色缎锦,无不让人感慨万千,情溢于心。昨天的丰收,瞬间又变成了希望;人生越是失望,对希望也就越是期盼。其实,人生也就是在收获与希冀的循环之中,在失望与希望的期盼之中,变幻为喜怒哀乐五彩斑斓的人生。故是,“双抢”虽然很累,但是,对于人生幸福的希冀却是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