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十多年,村里人的名字几乎都忘了,那些经历过的事情随着时间推移也已渐渐变得模糊,有些事虽然还记着,想要写出来却忘了当事人怎么称呼,还能记住称谓的人中,队长奶奶算一个,那就写写队长奶奶吧——
队长奶奶是大队长的妻子,人很年轻,不知是因大队长的职务高还是因大队长的辈分大,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反正村里人都管大队长的妻子叫队长奶奶,我们知青当然也跟着这样叫了。队长奶奶与我们是邻居,青年点西头不远便是她的院落。刚落户时,最早与我们接触的就是队长奶奶,下乡第一天,队长奶奶就来到青年点,让我们带上在家备好的草褥子皮,跟着她去打麦场,教我们怎么用麦秸草填充草褥子,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她是队长奶奶。
队长奶奶留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喜欢打扮,加上相貌清秀,第一眼见她时感觉不像是农村人。队长奶奶不光自己好打扮,也喜欢打扮闺女,她有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队长奶奶天天要为她涂上红脸腮,额头上点一红点,打扮得同样出众。
每天上工放工都会从队长奶奶家的门前经过。印象里队长奶奶并不每天出工,由于养了好多头猪,有个猪圈是砌在院墙外的,所以常能看到她系着围裙出来给猪喂食。大家不在一个小队,放工时间也不一样,队长奶奶每次见到我们,总是笑着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今天干啥活了,累不累。有时,也会将家里刚蒸好的白馒头送两个给我们,大家回去每人一小块分着吃了,吃完后感觉我们自己蒸的粘馒头更难吃了。除了常送吃的给我们,队长奶奶还嘱咐我们有事尽管找她帮忙,别不好意思开口。队长奶奶家里有一台缝纫机,这在村里也是不多见的,男知青衣服破了就会送去让她给缝补一下,女知青爱面子较少找她,总是笨手笨脚地自己缝。
知道我们自立能力差,队长奶奶得空便会来青年点看一下。收获季节,大队分给了我们很多青萝卜,堆在我们院子里,队长奶奶进来看了,说萝卜不能这样放着,会丢水份的,说着拿起院里的铁锹,教我们怎么在院子里挖地窖,我们学着队长奶奶的样子一起挖,青年点的院子是用沙子垫起来的,挖起来并不费劲。地窖很快就挖好了,队长奶奶让我们把萝卜都放进去,上面再用沙子埋上,嘱咐我们:“吃多少扒出来多少,然后再封好。”这些事情若不是队长奶奶教我们,我们真还不知道呢。
队长奶奶不光懂的多,心也很细,我们想不到的事她都能替我们想到。记得第一次回城过年时,要走的那天队长奶奶来到青年点,看我们给守院的大黄准备十几天的食物,大黄见到村里来的任何人都会吼叫,只有队长奶奶来了才不叫。等我们为大黄准备完了食物,队长奶奶对我们说:“把你们喂的那只猪赶到我院子里来吧,我帮你们喂着。”多亏她想的周到,大家竟然都忘了这件事,一心想着大黄,早把猪给忘了,那只猪抓来有半年多了,由于常常忘了喂,依然是只壳郎猪。
队长奶奶对青年点里的任何事情都很上心,有天傍晚,我放工比其他人都早,队长奶奶门口迎了过来,笑着问我道:“你们青年点的女知青咋啥歌都会唱啊?”我问:“都会唱啥了?”她说:“连二郎山这样的老歌你们也会唱啊!每天上午都从你们院子里传来这首歌,一遍遍地唱。”我知道她说的是小于,青年点里只有她喜欢唱歌,这些日子轮到她烧水做饭,并负责给每个宿舍的热水瓶灌满开水,空闲时间里,嗓子特好的她就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扯开嗓子干唱。听队长奶奶提到二郎山,我就知道抄录有《歌唱二郎山》的日记本是被小于拿去了,为日记丢失的事,这些天一直在着急呢!知道日记有了下落,心情大好,忙说:“谢谢队长奶奶!”听到我的感谢,队长奶奶一脸莫名其妙。回到青年点后问小于:“我的日记看完了没?”小于看了我一眼:“还没呢!等看完了再给你!”知道日记本还在,也就不着急了,其实日记里也没啥重要东西,但里面抄录了很多黄色歌曲,特意嘱咐小于不能让带队干部看到。
三年里,带队干部换了好几个,他们顶多在农村呆一年,有的还不到半年;带队干部分管着几个青年点,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算起来与队长奶奶相处的时间要更多些。因天天盼着回城,所以三年时间对我们知青来说过得有点慢,或许在队长奶奶眼里是“转眼就三年”。记得拔根回城的那一天,大家都很兴奋,身上背满了大包小包,回身望了眼青年点的那排房子,心里说声永别了,心情却是极好,只有大黄心情低落,似乎觉察到了自己会被送人的结局。村里组织一些村民来为我们送行,祝福我们拥有好的前程。队长奶奶也来看我们了,一向愿笑的队长奶奶看上去心情并不好,默默端详着我们每个人,和村民们一起与我们挥手道别,村民都散了,她还一个人立在那儿,直到看着我们走远......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我们想的太少,也没有跟队长奶奶多说上几句话,更没想到这一别就会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