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几位女作家过世,真正有份量的却相对无声无息,这是挺可悲的事。
三月底去世的齐邦媛,享年百岁,真真切切经历了抗日、内战、台湾发展的历史。在自传《巨流河》中,她的一句总结令人感慨万千:“在我成长的家庭,革命与爱国是出生入死的、有情有义的,最忌讳翻脸无情、出卖朋友”。
耄耋老人写自己的初恋,克制得水过无痕。齐先生这样描写第一次见到张大飞:“我永远记得那个寒冷的晚上,我看到他用一个十八岁男子的一切自尊忍住嚎啕,在我家温暖的火炉前,叙述家破人亡的故事。…从此,每个星期六午后,我会在哥哥那群喧闹的同学中,期待他那忧郁温和的笑容”。
抗日战争中,张大飞参加陈纳德的飞虎队,牺牲殉国。他留了一封遗书给齐先生的哥哥: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三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回航,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内心觉得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感谢妈妈这些年对我的慈爱关怀,使我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全然的漂泊中有一个可以思念的家。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
我请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写的信妥当地寄回给她。请你们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使她悲伤。自从我找到你们在湖南的地址,她代妈妈回我的信,这八年来,我写的信是唯一可以寄的家书,她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似乎看得见她由瘦小女孩长成少女,那天看到她由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我怎么会终于说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去年暑假前,她说要转学到昆明来靠我近些,我才知道事情严重。爸爸妈妈怎会答应?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移防不定的人怎能照顾她?我写信力劝她留在四川,好好读书。
我现在休假也去喝酒、去跳舞了。我活了二十六岁,这些人生滋味以前全未尝过。从军以来保持身心洁净,一心想在战后去当随军牧师。秋天驻防桂林时,在礼拜堂认识一位和我同年的中学老师,她到云南来找我,圣诞节和我在驻地结婚。我死之后抚恤金一半给我弟弟,请他在胜利后回家乡奉养母亲。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这些感人至深的文字,超过了任何爱情小说,因其赤诚、有全局观的爱和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