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毕致忠去上班,同事们大多周四晚上才开会回来,周五来公司晃一下,混两三个小时就开溜了。毕致忠吃午餐时,一个人在空空的休息室,也无心做事了。原来人是如此社会性的,平时大家热热闹闹的一起吃饭、谈笑风生,食欲都会大涨。毕致忠勉强自己把便当全部吃完,心中计划着,感恩节请次客吧?母亲来了几个月了,参加教会的常青团契,和几位老人家关系挺好。不如请他们过来,让母亲也高兴高兴。毕致忠虽然认识这些老人家,但从未深交过,不知道他们的感恩节是怎么过的?好像他们的儿女大多在外地工作,会回来过节吗?要提前发出邀请、以便确定人数。他知道有些老人眼睛不好、不愿意晚上开车的,那就还要负责接送。饭菜也得嘱咐鲁茜茜要做得清淡、要软烂一点儿。毕致忠心里盘算着,觉得新鲜而兴奋起来。吃完午饭就提前下班了。
一点多钟的归途格外顺畅,平时半小时的车程不到二十分钟就跑完了。阳光明媚,毕致忠戴着搁置了许久的墨镜,整个人在方向盘后面晒得暖烘烘的、惬意。及至下了车,他站在车道上,不愿意进屋。忽然想这么好的天气,不如带母亲去趟植物园。母亲是喜欢花草的,又爱散步,岂不一举两得?他立刻进了屋子,看母亲正在客厅沙发上昏昏欲睡,大声道:“妈,我提前下班了。今天天气好,我带您出去转转!”说着,手上已拿出毕张淑仪的外套,又抓了两瓶水,就准备妥当了。
毕张淑仪奇怪道:“事都做完了吗、这么早下班?怎么有时间陪我了?”
毕致忠笑道:“陪陪您比什么都重要。”
毕张淑仪被他的情绪感染,笑道:“真稀罕,嘴巴变得这么甜。”又提醒毕致忠给方方圆圆留张字条,免得孩子回来见不到人担心。毕致忠道,等会儿我给他们发短信好了。母子二人很快就利利索索地上了车。
Dallas的植物园还是方方圆圆小时候去过,印象中似乎总是夏天百花盛开的时候去,深秋的景色对母子二人都是新鲜的。枫树开始变红了,还有些金黄叶子的树木,着实称得上五彩缤纷。阳光温暖地照着,感觉更像是初夏。毕致忠陪母亲缓步走着,欣赏灿烂而厚重的秋色,想起古人说的,天地有大美而无言;又联想到罗马书中所写,“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心中深深感恩,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温馨母子独处,真是今夕何夕!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在留下美好回忆了。
两人走到一棵日本枫树前,毕张淑仪停下来道:“你的手机不是可以照相吗?请人给我们照张合影吧。”
毕致忠依言做了,毕张淑仪看了说好,又问怎么可以放到她的IPAD上,能否打印出来,效果比传统相机如何。最后加了一句:“好像还从没有仅我们两人的合影啊,是不是?”
毕致忠想想,点头道:“真的是!唉,怪我陪您陪得太少了。”
毕张淑仪通情达理地说道:“你工作忙嘛!就是在台湾,我和致信也难得有机会这样一起走走。都这样的,年轻时,忙得没时间;等有了时间,自己也老了,也没精力玩了。”
毕致忠道:“美国有本书,书名是生命从六十岁开始。您才七十,才刚十岁,一点儿都不老。”
毕张淑仪笑道:“那你呢?岂不是还没开始活?还是负数呢?”
毕致忠答道:“一直忙忙碌碌,确实像还没开始活。今天算一个新起点!”
毕张淑仪问道:“我早想问你了,平时都忙些什么?公司那么多活儿?”
毕致忠答道:“在公司里我负责一个部门的产品开发,要指导试验、技术把关;同时有很多相关的报告要做,准备许多paperwork,就是相关文件吧。还好啦,不算太忙。就是有很多耗时的琐事。”
毕张淑仪又问:“你每天晚上在家,也是忙公司的事吗?”
毕致忠道:“那倒没有,我在写些东西。”
见母亲仍然询问的神色,毕致忠解释道:“我在教会一直带主日学的,参考过很多书。那些参考资料优劣掺杂,需要仔细鉴别。此外也有我自己的一些心得、慕道友常见的问题等等。我把这些整合起来,算一个华人教会的查经指导吧。新约27部,我已经写了一半多了。”
毕张淑仪问道:“是陈牧师要你做的吗?”
毕致忠道:“是我自己想做的,除了陈子敬,您是第二个知道的人。我发现很多时间大家在做重复劳动,需要一个总结。而且总体来说,英文的查经资料更系统更深入,但看的人不多。中文的良莠不齐,容易被引用偏了。我想把中文现有的资料、和美国BSF的资料综合起来,做一系列的查经指导。不仅对北美华人教会、对大陆的家庭教会也会有帮助的。我先打印出来在教会用,如果反映好,争取能够出版成书、发行到整个北美、甚至中国大陆。这是我的一个心愿,看神的旨意如何成就吧!”
毕张淑仪夸奖道:“不错,你的心很大。”
毕致忠笑笑,说,“等做成了,您再夸奖也不迟。”
两人行至一处日本园林,拱桥、竹林、亭子,别具韵味。毕张淑仪道:“在这儿歇歇罢,我也走得累了。”坐下来又道:“今天你这份心,妈心领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毕致忠奇道:“没什么啊?就是陪您出来走走,散散心。前几天我躲出去开会,难为您了。今天将功赎罪,多陪陪您。您摔伤的地方,恢复怎么样了?”
毕张淑仪道:“还好啦!哼,我还以为你特意表示感谢呢!我说得对不对?方方被教训一顿,是不是立刻懂事多了?玉不雕不成器,该管的一定要管!”
毕致忠哑然失笑,原来人老了,像小孩一样,要听听赞扬。他顺着话题附和道:“您是对的,以后我是得对他们严格一点。经过您提醒我才发现,方方是有不少问题,对人没礼貌、沉溺于电子游戏…”
毕张淑仪打断道:“还有一点,昨天我听圆圆讲,方方和他同学,叽叽咕咕地说什么女孩子的事。这个年龄,对异性动心,快交女朋友啦,这个也得注意。”
毕致忠道:“是吗?这个我倒没想到。” 难怪方方对圆圆的打扰如此气恼,居然在谈论girl了,真是大了!
毕张淑仪道:“方方愣头愣脑的,不像圆圆乖巧。你得好好引导他,少玩游戏,多和人交往。听人说,亚洲男生不好找女朋友呢!”
毕致忠打趣道:“当初您对我和致信可是三令五申,不许在大学前谈朋友的。怎么政策变了?”
毕张淑仪道:“你们那时候要联考,竞争多激烈?而且我的儿子这么优秀,不怕没有女孩子喜欢!”
毕致忠道:“美国上个好大学,也不容易。不过美国考核的是平时,不是一考定终身。接下来三年方方有得忙啦!不鼓励他交朋友,他还真可能天天闷在家里玩游戏。看来得尽快教他开车,能开车才可能扩大社交圈子。”
毕张淑仪皱眉道:“开车?这个年龄、多危险的事。请朋友来家里玩不好么?”
毕致忠道:“小时候过生日,男孩女孩、白人黑人都有。现在他就是请几个男孩、平时玩得好的伙伴。下次提醒他、也请些女孩子?”想想毕致忠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由他吧,方方像个男子汉,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毕张淑仪道:“他那副样子像男子汉?你也真是马不嫌脸长!看着吧,将来圆圆有了女朋友,方方都未必找得到。”
毕致忠心想,妈又在偏心了,嘴上道:“圆圆会看人脸色、懂得适可而止,第一印象可能是讨巧些。但处久了,未必比得上方方。方方敢作敢当、有男子汉气概。圆圆很滑头,出什么问题都会推卸责任,很多小心眼儿。像这次他们打架,圆圆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其实他说了很刻薄的话故意激怒方方,然后又假装无辜。这是他从小的伎俩啦!这个比方方的冒失莽撞更严重,涉及到品行问题,要好好管教。”
毕张淑仪拉下脸来说道:“你不必这样指桑骂槐!我听懂了!从小你和致信吵架,我都偏袒致信、只找你算账;所以你今天要反其道而行之,拿圆圆开刀,给我难堪,是不是?”
毕致忠道:“您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客观地分析两个孩子的特点,因材施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和年长年幼根本没关系!”
毕张淑仪道:“那好,你就说说清楚,这次到底是谁的错?”
毕致忠道:“主要错在方方,但圆圆也有责任。您别生气,假如您不在这里,最后气得跑回家的肯定是方方。圆圆干嘛要跑回家?就是要利用您来压制方方。这家伙精得很,知道您偏爱他、肯定站在他一边。他耍这种小聪明不是一次两次了!害您摔这一跤的,表面看是方方,其实罪魁祸首是圆圆…”
毕张淑仪打断骂道:“你就颠倒黑白吧!你这样当父亲,我看你能教出什么好人来!我看方方才是被你纵容得无法无天!昨天当着你的面,他气势汹汹地顶嘴,换了我,当下就给他好看,非打消他的气焰不可!你倒好,还要我们回避!简直好笑!台湾的做法极端了点儿,但有他的道理。做得好,上台领奖;做得不好,当众检讨、上台受罚。美国装模作样地尊重人,其实是制造了一群不知好歹的小霸王!将来吃亏还不知道去怨谁!”
毕致忠反驳道:“您的教育观念完全过时了!羞辱打击,不可能造就人!圣经早就说了,要在爱中管教。如果昨天我当着您和圆圆打方方一顿,会有什么效果?方方只会更犟、还会诚心诚意地认错?您自己也说过,孩子这么大了不能打,应该以理服人。而且更助长了圆圆,他更有话柄来讥笑方方。您知道那天方方为什么被激怒了要追着圆圆打吗?就因为圆圆威胁说,方方再敢追,他就来我这里告状,让我再给方方几个耳光。”
毕张淑仪冷笑道:“说得没错啊,孩子都看出来了!方方就是打少了,才这么为所欲为!”
毕致忠恼怒道:“我简直不敢相信您会说出这种话!当初要是致信敢这样说我,我绝不放过他!我的反应和方方肯定一个样!”
毕张淑仪冷笑了一声,没接话。
毕致忠平静一下情绪,尽量缓和地说道:“您怎么就不明白呢?长幼有序,这也是您强调的,不是吗?孩子之间发生矛盾,一定要小的服从大的,这样秩序才对。我听一个弟兄分享过,他出差回家,如果先去抱小的,大的会很不高兴。如果先抱大的,小的会乖乖地等。中国讲究要大的让着小的,前提是大的更懂事、地位更高,是期待他自觉地做得像个领导者。如果这个让,不是出于爱和自律,而是被逼的,那他们的关系一定好不了。哪个父母能盯紧孩子一辈子?做父母的要建立的,就是让孩子自发地相亲相爱。而要做得这一点,首先要公正公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和年龄无关。在公义的基础上,又要帮助建立老大的威信。不管您怎么看,对方方圆圆的教育,我一定坚持这个原则!”
毕张淑仪站起身,冷冷道:“好,我不公平公义,可我的儿子比你的儿子懂事得多!”说罢拂袖而去。
毕致忠站在原地,心中忿忿不平,心想这么简单的道理,母亲怎么就接受不了呢?分明就是骄傲。如果她承认了自己是对的,就等于承认她以前的教育方法是错的。可他根本没有指责母亲、争个谁对谁错的意思!今天特意带母亲出来玩,不就是想让她高兴,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吗?怎么又争论起这些、演变成这个局面?
毕致忠叹了口气,心想回头请陈师母来做做工作吧。从现在开始,再不讲道理。只讲感情。母亲再固执,他还是爱她的。别让她的坏情绪改变他求和的初衷。
毕张淑仪走了一阵子,太阳很烈、走得又急,有些气喘起来。想喝水,发现水还在毕致忠那里。她找了个僻静阴凉的长椅,坐下来等。毕致忠很快追了上来,毕张淑仪伸手出去,道:“把水给我!”
毕致忠默默站在一旁,看母亲喝水,从始至终,没正眼看他一下。良久,毕致忠打破沉默道:“妈,我为我刚才的态度道歉。我想通了,我爱您,也爱致信;我也知道您爱我们两个。这就够了。您是爱屋及乌,才对方方圆圆的教育这么用心。我们的教育理念不同,但爱是一样的。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不要因为生气浪费时间精力了。看在爱的份上,请您原谅我好吗?”
毕张淑仪仍旧不理不睬,毕致忠小心地也坐过去,担心母亲又会拂袖而去。感谢主,她坐得纹丝不动。毕致忠想想该说些什么,半天才道:“您知道秋天叶子为什么会变红吗?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是温度降低冻的,古诗里也说什么,霜叶红于二月花、经霜方知傲寒心…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科学家证明了,完全是日照时间决定的。他们做了个试验,在一个恒温实验室里,逐渐缩短光照时间,模拟室外的白天黑夜。当到达一定比例后,叶子就变红了。”
毕致忠看看母亲,她仍然面无表情,继续道:“我想说什么呢?应该是时间吧。有些当时看起来那么严重的事,过些日子,根本没关系啦。现在我们为如何教育孩子争执不下,过上五年十年,方方圆圆长大成人了,这些争执根本没什么意义。我一直很喜欢罗大佑‘光阴的故事’,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每个人。一点不错。虽说这段时间我常拿致信做例子,我小时候也确实恨过他,但其实我现在非常爱他。无论是致信、还是方方圆圆,或者是您、茜茜,如果有危险,我绝对可以挺身而出,替你们死。我真的很爱你们,爱能遮掩许多的罪…难怪说,家是讲爱、而不是讲理的地方。过上几十年,争吵什么都忘了,但家人之间的爱永远长存。我做错什么,请您看在爱的份上,原谅我吧?”
毕张淑仪脸色缓和了,慢慢道:“你总说我偏爱致信,真是可气。你刚才说了一句话,因材施教。不错,爱是一样的,可表达方式却不同。你从小就是一幅若即若离的样子,抱抱你、亲亲你,你都不自在。我知道你们父子感情好,可你爸过世,我都没见你流过泪。你什么都藏在心里,让我怎么爱你?方方就随了你这个臭脾气!致信和圆圆就不同,知道嘘寒问暖,陪着说说话。自然交流就比较多、也显得亲近。这全是个人性格决定的,可怨不着别人!
“说起来偏爱,你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哪个孩子比第一个重要?俗话说,第一个孩子当块宝,后面的当成草。你小时候发烧,我整夜不睡抱着你哄你;对致信,我哪里那样提心吊胆过?我真正精心照顾的,是你啊!每次你病好了,我都跟着病一场,全是累的、吓的!这么想起来,致信才可怜。你只要一哭,马上有人哄有人抱;可致信呢,一定得先安顿好你,才去管他。还说我偏爱致信,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好你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你们吵架我管你。事实是至少一半一半,很多时候我都是骂致信、维护你的,你都不记得;或者觉得理所应当。我就打过你几次,你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耿耿于怀!哪次我打你是真打?哪次打完我不给你多些好吃的、特意哄哄你?致信虽然没挨打,但我肯定也教训他了。而且也怨你自己,我家法一拿出来,致信马上眼泪汪汪地求饶;你呢,永远一幅死不认错的样子,活该找打!
“你既然要提这些陈年旧事,我也说几件。你国中时要参加什么演讲比赛,临睡觉了说需要白衬衫。我熬夜给你做出来,记得吗?你要来美国留学,家里倾其所有,来供你读书。当然你也懂事、都是拿奖学金,不要我寄钱;可我把存的钱,都攒着给你办了婚事。你的一份、致信的一份,谁都没亏待!你爸死得早,我要想改嫁,不是没机会;可我生怕让你们受委屈,让你觉得家变得不是当初的样子,所以一直坚持撑起这个家,好让你们毫无阴影地成长。那天你居然说什么,你的成长不是我的功劳,我简直要气死了!你爸要是还活着,你敢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那天的话吗?你也成年人了,拿了美国的博士、还在教会出头露面的;我一直以为你知书达礼,可听听你说的这些话!简直——我真不知道该——”毕张淑仪眼泪哗地涌了出来。
毕致忠眼睛也模糊了,惭愧排山倒海地袭来,只觉无地自容。母亲忽然流露出的软弱一面,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尖刻、不原谅是何等伤人。他不是没想到母亲中年丧偶、单身至今的孤独和艰辛,但他从没想过母亲也是女人,而他已经成熟到可以用成年男人的阅历和经验给她些体贴和称许。而他做了些什么呢?还像个孩子,耿耿于怀些陈年旧事,对母亲的直言劝诫恶言相向。母亲拿出过世的父亲来压他,尤其让他心酸不已。曾经那样能干的母亲,其实已经年迈到没有资本来教训他什么,“回台湾”不过是脆弱的最后一步棋。冲着母亲的一番苦心,他怎么能不好好管教孩子,并且珍惜她的直言相劝呢?如果母亲不在了,这些逆耳的话还有谁会说呢?自己的恼怒、故意出去开会,真是混账至极!
毕致忠不由自主、从长椅上滑下来,跪下道:“妈,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那么伤您心的话,我真是可恶至极。不过我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完全是思维混乱、口不择言。我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都是骄傲做祟。您批评我没教好方方圆圆,我理屈词穷,就拿出这些旧事来做挡箭牌,指责您也做得不好。我知道您一直以我为荣的,其实我根本不配,我根本就是一个一身毛病、还自以为义的罪人;我简直、连求您原谅都不配——”
这样的道歉让毕张淑仪又是惊讶,又有些不自在,她打断道:“别这么说!毛病是有些,总的来说,还是优秀的孩子。快起来,公共场合,别这个样子。”
毕致忠却不起身,说道:“小时候挨您打,我总是很生气,很委屈。可现在我真心希望您狠狠打我一顿,我心里才好过些。那个家法--”毕致忠忽然想起家法已经被扔掉了,一下子词穷。
毕张淑仪白了儿子一眼,一边拉他起来,一边道:“你还好意思提家法?没轻没重的,要么纵容得不像话,要么动次手就过了份!方方才十五,叛逆的日子在后面呢!你有的功课要学呢!”
毕致忠站起来,附和道:“是,我早说了您的教育是成功的!我要好好向您请教!”重新坐到母亲身边,挨近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毕致忠打破沉默道:“妈,我做过许多错事、也说错很多话。但有件事我得澄清一下。爸爸过世,我可不是无动于衷。我记得有段时间,难过得不知该怎样才好,又怕惹您伤心,常跑出去偷偷哭一场…”
毕致忠忽然想起昨天方方在怀里大哭,骂圆圆annoying的情形,那一刻,他们父子关系达到从未有过的亲密。毕致忠叹口气道:“早知道您会误会,我们真该一起大哭一场,而不是避讳这个话题。其实我们很像,有什么难过的事都藏在心里。为家人着想、却用错了法子,反而让一家人都压抑、而且生疏了。”
毕张淑仪也叹息一声,说道:“你一直是懂事的孩子,妈知道的。你爸过世时四十七岁,你今年都四十三了,时间多快啊!你也人到中年了,好好保重身体。每次我们祷告,我求的就两样事,一是孙子有出息;二是儿子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毕致忠笑笑,“那我倒不敢奢望。我再有十几二十年,给您养老送终、方方圆圆也成家立业,我就知足了。”
毕张淑仪道:“现在医学发达,六七十岁有什么稀奇?你别悲观,你爸去的早,是因为奔波劳累,加上总是应酬喝酒,把身体搞坏了。你们在美国生活这么规律,吃得又健康,活到七八十,易如反掌!你看看教会的那些老人家,八十多的,都还自信满满,要向九十、一百看齐呢!我也努力学学,好好养生,再活几十年!你不是要给我养老送终吗?逼得你也长寿!”
这话提醒了毕致忠,提出感恩节请这些老人家来聚会的事。毕张淑仪高兴起来,道:“好啊,他们都没来过咱家呢!到时我亲自下厨,给大家做几样地道的台湾菜。”说着计划起菜单,什么肉圆、香菇肉羹、蟹黄豆腐、麻油鸡、粉蒸排骨等等,毕致忠听得心旷神怡。恍然是小时候一家人筹划过年的情形了,即将到来的好吃的、好玩的、宾客满堂、欢声笑语…在这些美好的盼望中,爆竹声中一岁除,岁首年终、日月轮回。岁月就这么静静地流淌着,快乐的、痛苦的,沉淀过后,都是珍贵而美好的回忆。
母子俩情绪激荡之后,心情变得格外柔和平静。不远处的一个池塘,镜子般的水面,映出美丽的蓝天白云、又慢慢变换成漫天的彩霞。天父创造的世界,何等美丽!没有了怨恨和阴暗的心灵,多么的清澈、宝贵!